第63節
……黎千樹?鹿曉徹底呆了。 電話那端似乎是在開會,很多人在爭論。過了片刻,商錦梨道:“總之,你可以陪在郁清嶺身邊,但不要去做主角,務必要記住?!?/br> 電話被掛斷。 鹿曉茫然看著手機屏幕重新歸為黯淡,思路漸清。協科的公關部恐怕是自己已經無力支撐,把商錦梨海外給叫了回來。想到商錦梨就坐在協科的公關部辦公室,她覺得心里的煩躁平息了一大部分。 商錦梨和黎千樹坐鎮。這一次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吧? 曦光小學的局面比鹿曉預期想象中嚴重很多。 校門口的自動伸縮們上被掛了個橫幅:“黑心科研,不道斂財,罔顧法律法規”。郁清嶺的車子只行駛到曦光小學的門口就再難前行,層層的人群把車子圍堵得水泄不通,就近的家長直接用手扶住了引擎蓋,阻擋車輛繼續進入校內。 “下來!”憤怒的家長吼。 車上的郁清嶺目光低垂,短暫思索之后,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把車輛沿著馬路的邊沿停下,隨后打開車門下了車。 “郁……”鹿曉想要叫住他卻遲了一步,眼看著四周閃光燈亮起來,不知道藏身在哪里的記者們都紛紛亮出了身份,從家長的身后鉆出來,一時間長|槍|短|炮對準了郁清嶺。 郁清嶺的脊背一瞬間僵直,臉上卻看不出神情。他面對著其中一個鏡頭,目光越過記者,橫掃過身后的那些家長,道:“快放學了,去那邊,可以嗎?” 他伸出手,指尖指向校園內的草坪。 家長們一愣。 郁清嶺等了一會兒,補充道:“容易造成交通擁堵,學生放學會有安全隱患?!?/br> 郁清嶺對話時,慣有的神情要比普通人認真,哪怕是吃飯喝茶這樣的生活瑣事出自他的口,都像是非常莊重的存在,此時此刻他的話語更是鄭重其事的虔誠。 這樣的口吻,在喧鬧的環境里偏偏大家都聽見了,這件事本身就很神奇。 也許是因為他自帶安靜氣場呢? 原本激動的面紅耳赤的男家們面面相覷,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竟然默契地當真讓了一條通道出來。郁清嶺就沿著被讓開的小道走進了曦光小學,一路到了草坪的中央。 “你們想聽什么?”郁清嶺站在人群中問。 這并不是家長們預期中的反應。這種情況下,他們等待的是鞠躬,是道歉,是虛心地解釋和鄭重其事的保證,是賠償的許諾,而不是這樣高傲地回答一句“你們想聽什么”,這像什么話! 把家長們的怒火重新點燃:“新聞里說曦光實驗就是一個洗錢的騙局!我們要求校方作出解釋!” “對!你們洗黑錢我們不管,但是用無辜的孩子做實驗,這太喪心病狂了!” “必須給我們一個解釋!” …… 鹿曉站在人群的外延,看見郁清嶺瘦削的身體被家長們團團圍住,時不時還發生肢體的推搡,她急得快要揪光自己頭發——郁清嶺根本就是個不善溝通的亞斯伯格癥患者,這種情況沒有半點語言技巧怎么可能安撫得了已經氣炸了的家長??! 可是她不能上去像往常一樣替他解釋。 她不知道商錦梨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成為壞了協科公關計劃的老鼠,她只能站在人群的最外延,眼睜睜看著郁清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如紙。 …… “不是騙局?!甭L的對峙后,郁清嶺重新開了口。 帶頭的男家長吼:“都新聞了,難道還是政府冤枉你們不成?!” 郁清嶺道:“地方媒體報道的是客觀事實,即‘協科因卷入基因項目曦光計劃,導致股價下跌’,這是經濟類新聞。你們所說的那些,是因新聞而引起的網絡傳聞。兩者是不同的?!?/br> 家長吼:“你說不同就不同?斂財錢都進了你們口袋還不是隨便你們說了算的?” 郁清嶺道:“曦光計劃是一個科研實驗項目,沒有斂財?!?/br> 家長們冷笑:“你說沒有斂財就沒有斂財?證據呢?!我們要看證據!” 郁清嶺的眉頭越鎖越緊,這樣的對話對他來說實在是很吃力。一般情況下他的本能傾向是回答問題,或者解答疑惑,家長們怒氣沖沖的話語明明句句是提問,卻又句句沒有讓他回答的余地。他們仿佛就是來興師問罪的,問的是罪,而非答案。 他只能吃力地嘗試一遍遍解釋:“你們所說的,并不符合事實?!?/br> 家長怒吼:“你這樣的解釋我們不接受!根本沒有半點誠意!” 郁清嶺道:“曦光計劃不會參與協科本身的公司的效益計劃?!?/br> 誠然協科確實是一個商業性公司,但是現階段曦光計劃本身卻是協科委托sgc做的實驗而已,就算日后協科商業化,后期買賣的也是協科旗下組織的干預治療服務,實際上曦光計劃只是他們在政府牽頭之下,借贊助科研以達到企業宣傳目的的手段罷了。 雞同鴨講的爭論就這樣陷入僵局。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冷笑:“這么說,郁教授您這項目不僅不是洗錢,還算是公益?你們做教授的都只是賺黑心錢,誰會相信你真心替我們的孩子考慮!” “是?!庇羟鍘X認真道。 他這一句回答,徹底激怒了家長們:“簡直是睜眼說瞎話!” 喧囂與叫嚷聲尖銳得像是能劃破耳膜。 鹿曉站在人群之外,只覺得好像人群好像忽然開始擁擠推搡起來,核心圈的幾個照相機閃光齊刷刷亮成一片,等她反應過來事態不對勁時已經慢了一步。 暴怒的人群徹底失控,憤怒的家長把郁清嶺推搡著向后踉蹌了好幾步,也不只是誰忽然揚起了拳頭,一拳打在了郁清嶺的眼睛上——郁清嶺的身體失去平衡向側邊傾倒,額頭與他身旁的攝像機相撞,齊齊砸向地面! “郁教授!”鹿曉鉆過層層人群,終于擠到了核心圈。 她看見,郁清嶺搖搖墜墜地從人群中站起身來,殷紅的鮮血從他的額頭上涌出,越過臉頰流淌到了下巴。被拳頭打中的一只眼睛也是血紅一片,眼白徹底已經看不見了。 “——你怎么樣?”鹿曉終于沖到了人前,抓住他一只胳膊。 郁清嶺現在的模樣狼狽極了,可是臉色卻與剛才沒有任何區別。他甚至抬起眼緩緩掃視了一圈周圍,對著剛才幾個動手傷人的罪魁禍首溫吞道:“自閉癥患者的家長的情緒容易陷入焦躁,諸位應該多注意自己的精神狀態?!?/br> 滿臉鮮血的郁清嶺,表情依舊蒼白卻鎮定。 “從治療角度來說,家人的穩定情緒能夠為孩子提供更好的干預環境?!?/br> 郁清嶺眼里的光芒讓人感覺到真誠。 在這種情況下,不像是正常人類情感的,讓人毛骨悚然的真誠。 “你……” 帶頭的家長們說不出話來。 如果換做是別人,這樣的語氣,絕對是嘲諷的挑釁??墒遣恢罏槭裁?,他們看見郁清嶺的臉,卻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他或許并不是在嘲諷,而是在認真的建議。 明明都已經被這樣對待了…… 正當空氣焦灼至沸點時,姍姍來遲的保安推開了人群:“讓一讓!讓一讓!快送郁教授去醫務室!” 眾人看了一眼滿臉鮮血的郁清嶺,帶頭的幾個人犯了慫,讓開了道兒。 醫務室。 于醫生替郁清嶺額頭上的傷口做了簡單的包扎,而后湊近距離,仔細盯著郁清嶺的眼眸看。他觀察了半天,道:“額頭上的傷問題不大。只是眼睛……” “眼睛要不要緊?”鹿曉緊張問。 于醫生搖頭:“目前看來毛細血管破了,只是看著可怕。不過我這里沒有專業設備,最好是去醫院讓眼科醫生檢查一下?!?/br> 只是看著可怕嗎? 鹿曉松了一口氣,仍然有點不放心。 他被打中的那只眼睛的眼白徹底紅了,那些血液不在表面而是在視網膜的里面,只有瞳眸還是原本的顏色,看起來就像是電影里畫的吸血鬼特效眼妝一樣。 “視力沒有影響,應該沒關系?!庇羟鍘X贊同道。 他現在其實很輕松,剛剛從人群里被解救了出來,整個醫務室里就只有于醫生和鹿曉兩個人,就好像魚被重新放回了水里,所有的情緒正在一點點舒緩。 “……”鹿曉不知道該回什么表情。 “鹿曉?”氣定神閑的郁清嶺。 “…………”鹿曉很想再在另一只眼睛上也來一拳,讓他對稱一下。 不過看樣子,他好像真的并沒有多大問題,甚至連情緒上的問題都沒有。鹿曉覺得很驚喜,畢竟剛才那種局面,作為正常人的她現在小腿還在發抖,郁清嶺這種社交障礙難道不應該抱頭蹲倒瑟瑟發抖嗎? 她看了一眼正在認真思索的郁教授本人,悄悄地在心底打了個問號。 于醫生發現了鹿曉的小表情,低聲笑道:“有意思吧?清嶺他的情緒一直有些奇特,普通的社交會讓他緊張,但是當刺激超出峰值的時候,他其實感覺比較麻木的?!?/br> “……像嚇懵了的鴨子嗎?”鹿曉沉默了一會兒問。 于醫生道:“你可以這樣理解,人類聽不見蝙蝠發出的超聲波是因為它的波段超出了人類耳朵的接受范圍,同理清嶺一旦遭遇超出他承受能力的混亂場面的時候,他只能專注抓住其中一兩項內容,不像我們那樣會被全局混亂刺激到?!?/br> ……其實就是嚇懵了的鴨子吧? 鹿曉在心底默默想。 在醫務室的另一邊,嚇懵的鴨子教授正對著鏡子仔細地摘除身上的草屑,頭發上,衣領上,還有袖口內側的夾層里,很快他的著裝和發型又恢復成原先一絲不茍的樣子。 做完這一切,他的目光又落向窗外,腳步沒有半分遲疑地邁向門口。 “郁教授!”鹿曉在他開門之前攔住了他,“你不能出去!”這種情況下他竟然還想著要出去?! 郁清嶺卻搖了搖頭。 “鹿曉,我得不出去,這是我的責任?!?/br> “不行!我……”鹿曉急躁得滿頭大汗,一咬牙,“外面的人已經失去理智了!” “我得出去?!?/br> “可你已經受傷了!” 鹿曉抓著郁清嶺的手腕不松手,她想要用其實壓倒他,于是狠狠瞪他,可是很快卻在他的目光下敗下陣來。她于是丟盔棄甲紅了眼圈,氣惱的眼淚在眼窩里打轉兒,最后被她粗暴的用袖子擦了擦。 “你不要去,我去行不行?”最后,她哽咽,“我是你的助理,我代表你本來就是合理的……” 郁清嶺卻仍然搖頭。 “鹿曉?!彼八拿?,“這不關乎合理與否,只是我想要自己去?!?/br> “可……” “我剛才,很高興?!庇羟鍘X眼眸低垂,“摔倒的時候很痛,但我很高興是我站在那個位置,很高興你離我那么遠,沒有任何發生危險的可能性?!?/br> 他側額上的紗布滲透出了一點血絲,同側眼睛周圍的皮膚高高地腫起,滲出暗紅的顏色,把半張臉牽扯得越發走形,恐怖異常。而剩下的那半張臉上,卻流露出溫和的表情,就像是同一個人身上出現了陰陽兩面。 他說:“理智來說,我知道你出去面對那些人,確實會做得比我好?!?/br> 他低道:“但是鹿曉,我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能保持理智的?!?/br> 第53章 反擊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