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鹿曉!我是林簡?!彪娫捘穷^的聲音有些氣喘。 “林簡,你之前……” “之前我沒電了,天傾的事情你知道了吧?”林簡單刀直入。 “知道了?!甭箷孕囊惶?。 林簡的聲音仍然喘息不平:“我覺得你應該會很關心,所以我下午直接跟上了救護車去了醫院,醫院的情況很混亂,我一直沒有找到會充電,干脆一直在現場看著了,知道現在才回到酒店充上電?!?/br> “醫院……情況怎么樣?” 林簡:“主持人傷情還好,輕微腦震蕩,背后被瓷器碎片扎破了一些口子。她的家人在聽說傷人的是一個自閉癥患者之后都很通情達理的?!绷趾喌穆曇纛D了頓,聲音放低了一點,“不過,在那之后,也不知道哪里忽然趕來了很多記者?!?/br> 之后的事情,林簡就知道了。 記者們把陸女士團團圍住,事件的興致就徹底變了,從一起漫展的意外直接變成了“生化試驗”類型的都市傳說,直接把曦光計劃的資方協科拖下了水。 “天傾、天傾他怎么樣?”鹿曉急道。 林簡的呼吸更亂,她似乎是在猶豫,半天才道:“我說了,你千萬不要激動。天傾的mama堅持天傾被洗腦,又因為他確實在現場傷人了,所以天傾被送進了j市的特殊精神類醫院控制……聽說醫生們要對他做全方面的精神檢查?!?/br> “他……”鹿曉心警鈴大作。 “他是被幾個醫務人員強行綁上車的?!绷趾喌偷?,“我又跟到了醫院,但是進不去?!?/br> 鹿曉僵直了脊背,花了好久,才終于消化了林簡說的話。 天傾他被當成瘋子抓了起來,只是因為陸女士的顛倒黑白的謊言。他平常就很敏感,她完全不敢想象他在特殊醫院里會遭遇什么事情。 只是簡單的假設,她就已經渾身冰涼,呼吸都戰栗。 天傾…… 電話那頭,林簡的聲音仍然在繼續:“鹿曉,我存了一些現場視頻,有一些是問漫展認識的人要的,還有些是我在醫院拍的第一現場,我已經打包發你郵箱了。不知道那些東西能不能幫到你……” 林簡靜默了一會兒,道:“我相信你們?!?/br> 聲音很輕,卻透著堅決。 鹿曉繃了一天的神經因為這清淡的一句話,差點斷裂成碎片。她感到眼眶發脹,明知道林簡其實看不到,還是在電話這一段狼狽地摸了摸自己濡濕的額頭,撩開那些凌亂的劉海。 “謝謝你?!钡阶詈?,她只勉強擠出了這樣一句結束語。 “早點睡,晚安?!绷趾喺f。 “晚安?!甭箷暂p道。 然而,她又怎么敢真的去安睡。 就在一個小時后,h市的當地九點新聞也對這個事件進行了報道,新聞只描述了客觀事實,卻又在微博上引發了一陣熱議。就如同秦寂說的,□□的意義從來不在于確定事實真相,而在于在事實真相到來之前盡可能地廣而告之。 鹿曉一夜沒睡,一夜之間,社交平臺上的熱點每隔若干個小時就更新一次。主事件新聞雖然沒有更新,個人隱私花邊卻如同滾雪球般地越滾涉及面越廣泛,儼然從一個社會新聞變成了一個全民娛樂大瓜。 等到第二天早晨9點,大部分人的上班時間,又一顆八卦題材的□□被丟了出來——之前跟郁清嶺親密出游的“穿著暴露女”,跟協科的老板秦寂有一腿,有圖有真相! 鹿曉的心一顫。 果然,爆料微博里貼了她跟秦寂元旦上山祈福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和秦寂正在寺廟前漫長的臺階上攀爬,她已經氣喘吁吁無力在往上了,秦寂就抓著她的,拉著她跨上臺階。 這一次,網上的評論已經一面倒。 “原以為是‘郁叫獸’食色性也專愛紅袖添香,原來被迫是接了霸道總裁的姨太太?!?/br> “怪不得系的都能進sgc,原來是金主的女人,秦總還真是物盡其用?!?/br> “樓上別那么說,萬一曦光計劃就是秦總送小美人的嫖資呢?” …… 一行一行不堪入目的詞匯構成的句子,充斥著整個網頁。 鹿曉是學出身,實在是太清楚人言可畏是什么意思。她越來越慶幸還好郁清嶺人在國外,且不混這些烏煙瘴氣的社交媒體。 上午十點整,鹿曉接到了sgc行政部主管的善芳的電話。 善主的聲音也帶著疲乏:“鹿曉,我們這里整理了曦光計劃的所有資料和實驗記錄獻,sgc是個科研構,沒有配備專業的公關人才,我們商量后認為把這些交給協科會更好?!?/br> “您希望我去取嗎?”鹿曉小聲問。是因為網上曝光的她和秦寂出游的照片還是…… “我們聯系不到郁教授,他的號碼是公開的,應該已經被媒體打炸了,所以我想問你,你有沒有郁教授的聯系方式?” “我也沒有?!甭箷孕南?,怪不得從昨天起郁清嶺的電話就打不通。 “那……” “我去取?!甭箷缘偷?。 “項目資料在行政部,但是你們的實驗報告應該是鎖在檔案室里?!鄙品歼t疑幾秒,“b座朝外的開放門口樓下有記者,你要小心?!?/br> “好?!甭箷話鞌嚯娫?。 十點整,鹿曉抵達sgc的a樓樓下。 sgc的心樓周圍圍繞著abcd四幢樓,每一幢樓都是獨立個體,對內連接心樓需要刷卡進入,對外則不需要。此時此刻,記者們正齊刷刷圍堵在b樓的對外入口處,隨時準備著守株待兔。 鹿曉的計劃是,從距離b樓最遠的a樓入口進入,通過地下通道,刷卡進入心樓先拿了行政部資料,再通過心樓由內部進入b樓。踏上b樓通道的一瞬間,鹿曉渾身的細胞也繃緊了起來。 春節假期還沒有完全過去,實驗樓樓里只有一些值班的科研人員來來往往。她埋著頭加快了腳步走進電梯里,隨著電梯上行,鹿曉總算偷偷舒了一口氣。 還好,一切順利。 鹿曉邁出電梯,沿著熟悉的漆黑的通道前行,借著一點消防燈的光亮,止步在了1101前,摸出鑰匙打開了辦公室門,又迅速把門關上了。 實驗室里的資料有足足一柜子那么多,鹿曉把資料從件區全部抱了出來擱在地上,她就跪在地上俯身一點一點查閱那些英混雜的標題……最后,她在那些資料找尋到了十幾份用得上的,連同行政部資料一起抱在懷里。 厚厚的一大疊,她抱著很吃力。 走路的時候撞到盆栽,進電梯的時候騰不出按數字,等到走出電梯,脊背已經全濕了。 “鹿曉?”忽然間,一個聲音在她身后叫了一聲。 鹿曉回頭,看見一個帶著帽子的快遞員模樣的人站在她的身后。 “請問你是?”鹿曉茫然開口。 那個人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了一個相,對著她按下了快門鍵。霎時間閃光燈亮起,連同那個人的聲音一起響起: “我們是醫療圈專業新聞媒體。鹿小姐,請問您這是替郁清嶺郁教授來拿件么?這些是什么件?郁教授為什么不自己來,而要你來?” 那個人連連發問,隨著他出聲音,遠處角落里另一個人已經扛著攝像直接沖了上來,黝黑的攝像如同一只怪獸,把鹿曉逼退到了電梯邊。 “我……”鹿曉的脊背撞上墻壁,她發現自己帶著資料根本就無路可逃。她絕對跑不贏渾身輕裝的暗訪記者的。 “鹿小姐,郁教授是不是不打算正面回應?”那人的話筒幾乎要戳到鹿曉的鼻尖。 鹿曉想了想,道:“郁教授他人在國外,目前還沒有回國?!?/br> 記者又靠近一步:“那您上的資料是做什么的?您并沒有從正門進樓,用特殊渠道進樓并偷偷拿資料,這堆資料是不是不方便公開?” 鹿曉緊張得呼吸急促,汗水順著脊背緩緩流下。 現在的情況逃跑肯定是不行的,攝像會記錄下她狼狽的身影,不知道被渲染成什么樣。而正面回答的話……這個記者一句話里有五六個陷阱,她說錯任何一句話都會給sgc和協科帶來巨大的影響。 她逼自己冷靜思索,匆忙整理完畢思路才開口回答:“我上的資料是關于曦光計劃的行政與實驗數據資料,需要把這份資料交到專業的律師里,讓它們以庭上證據而非被夸大誤導的謠言的形式展現在關心本次事件的人們面前?!?/br> 實驗數據不宜公開,并非偷運,而是交給專業律師,通過國家構和正規媒體公開給真正關心本次事件的人,而不是連臺標都沒有帶的八卦記者。 鹿曉故意咬字“夸大誤導的謠言”幾個字,冷眼看鏡頭。 記者大概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具體得讓人不太好追問的回答,不由一愣,換了畫風:“如果這份資料的真的如你所說是給律師而不是銷毀,那么為什么你不從正門走,而要偷偷進入大樓呢?” 又是一個陷阱。 鹿曉暗自捏緊了拳頭,在鏡頭前的臉上是認真的神情。她說:“正門口圍滿了記者,我的身份是郁清嶺教授的助理秘,我想大家可以理解,我的職位在行政權限下并不高,其實并不適合回應本次事件。所以我根據我個人的判斷,選擇了相對避免正面接觸的路徑,以我sgc正式員工的方式通過正常渠道進入b樓?!?/br> 鹿曉從沒想過,進sgc半年,系素質發揮作用最大的一刻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她說話的語速不快,一字一句慢慢對著鏡頭講,每一個字開口前她都在腦內循環幾次,力求沒有辦法被掐頭去尾斷章取義,所以這些話出口時反而給人一種真誠穩重的感覺。 第一,我的職位不高,我根本沒權利回應為什么要自己找茬去記者堆? 第二,繞道而行是我不想找茬的個人選擇,不是公司授意。 第,我是光明正大‘正常渠道’進的樓,而你不是。 挖坑的記者是人精,頓時聽明白了鹿曉言語間的嘲諷,臉上的神色頓時一沉,挑眉又換了一個方向的問題:“鹿小姐果然是系畢業的,說話真是滴水不漏。聽說鹿小姐以系畢業生身份進入sgc,不知道是否因為是協科總裁秦寂的疏通?您如何解釋在今年元旦的時候您被拍到與秦寂共同出游?您與郁清嶺郁教授是在交往嗎?” 鹿曉一愣,呆滯了幾秒,朝墻壁后退了退,發現自己無路可退。 她完全么有想過會被當眾詢問這樣的問題,問題到最后已經赤果果地在暗示“你是不是就是一個傍秦寂又與上司有染的□□”。 記者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笑容,可攝像卻是實打實地對準了鹿曉。 “鹿小姐,很難回答嗎?”記者又上前一步。 鹿曉死死抱住了自己里的資料,豁了出去,對著鏡頭一字一句道:“尊重郁教授和sgc,保護實驗件安全,是我作為郁清嶺助理秘的職業道德,所以我今天采取了這一切錯失,我相信任何一個真正有判別能力的人是可以理解我的選擇的,而不是直接按照你的誘導,理解為‘偷偷攜帶件出走,并且損毀了若干’,我想這也是有悖你客觀立的職業道德的吧?!?/br> “我的私生活和本次事件沒有任何關系,但您的問題句句設陷,甚至不惜用完全沒有考證過的我的私生活來對受眾進行輿論誘導。您說您是‘醫療圈專業新聞媒體’,老實說我很震驚,會在您的口聽見這樣并不專業甚至不入流的問題。請原諒我懷疑的你專業性,并且我不打算繼續回答您的提問了?!?/br> “你……”記者紅了臉。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緋聞滿天飛的花瓶助理講話真的軟綿綿卻刀刀致命。她沒有按照他預期的回答是小,最可惡的是她這種回答方式,讓他連時候剪輯都剪輯不了,根本就是可惡的密不透風,剪輯掉了上句下一句就會明顯出現斷層! 他辛辛苦苦買通了快遞網點混進來可不是用來聽她這些冷嘲熱諷的! “您好!這里不允許采訪!”把守在門口的保安終于遲遲來到,把記者攔了下來。 “鹿小姐……!”記者還不肯放棄。 鹿曉趁著保安把記者圍起來的時候逃離了壓迫圈,朝心樓通道走去。 她盡量讓自己的腳步不停,顯得不是那么落荒而逃。漫長的十米通道之后,她進入心樓,再拐出a樓,鉆進a樓的側邊的小巷。 陽光被遮住,陰涼的風吹拂過她的身體。 鹿曉踉蹌前行了幾步,忽然渾身一怔,積攢了許久的恐懼與戰栗席卷而來,腳下一滑,身體忽然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鹿曉連喊都沒有喊出聲來,大概是身體還沒有從剛才憋氣的狀態下解放。 資料散落一地,膝蓋上傳來火辣辣的疼。 不一會兒,一股溫熱的粘稠的觸覺從膝蓋處傳來,牛仔褲上漸漸滲出一點血痕。 ……摔破了啊。 鹿曉迷迷糊糊爬起身,第一時間是去撿那些資料。 每撿一份,她心里的成就感就多一重。她不僅成功把資料取了出來,而且還讓那個心懷叵測的記者吃了鱉。這簡直是新年以來,最讓她覺得暢快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