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清洵身子不好留在正房休養,楊夫人帶著清淺和眾丫鬟婆子一路到了花廳。 鄭府為了這次的抓周花了些心思,花廳中央是一個大理石爬桌,上頭放著各式各樣的吉祥物件,有印章、秤砣、筆、金元寶等等。 為了讓男女客人都能盡興,花廳一側是供女眷歇息的,另一側則是讓男子們喝茶聊天的,中間用朦朧的流云紗百子送福屏風隔開。 清淺剛一進門,就聽到一個歡快的聲音道:“清淺,好久沒見了,聽說你前陣子病了,可大好了!” 一個鵝黃繡白玉蘭長裙的女子沖著自己笑,眉目爽朗有英氣。 清淺忙回禮:“昭云jiejie,你也來了?!?/br> 羅昭云是大理寺卿羅倫之女,性子活潑直率,她拉著清淺的手道:“看模樣是大好了,太好了,清淺明日你來我府上可好?我新得了一只波斯國來的貓兒,眼睛還是不同顏色呢?!?/br> 清淺笑著應道:“我得了閑就過來?!?/br> 楊夫人早被夫人們拉去說話,清淺和羅昭云湊著頭說話,羅昭云感嘆道:“本來你我還有靜好jiejie最要好,可靜好jiejie許給了定國公,咱們再聚首就難了?!?/br> 鄭老夫人的目光掃了過來。 清淺突然心中一動,想起瑞珠說過“鄭老夫人和定國公周老夫人私交甚好”的話來,特特嘆息道:“靜好jiejie聽說要嫁給一個糟老頭子,日日在府上尋死覓活的,我去瞧了一回,可憐她哭得眼睛通紅,人都瘦了一圈兒呢?!?/br> 果然,鄭老夫人的頭微微偏了偏,似乎是在仔細聆聽她們的對話。 羅昭云的性子爽朗,聲音比常人略大幾分,她不平道:“可不是,給將近五十的老頭子當繼弦,府上還有難纏的婆婆,年齡相仿的嫡子,誰能愿意?” 清淺微微笑道:“好在靜好jiejie看得開,她說呀,定國公老夫人六十五六歲了,活不了幾年,今后府上還是她說了算,到時候邀請咱們過去賞花呢?!?/br> 羅昭云撲哧一笑道:“好一個當家主母的架勢?!?/br> 鄭老夫人從鼻子里頭哼了一聲,這話她可得好好學給周jiejie聽聽,免得今后被兒媳婦拿捏了。 兩人閑話了一陣蘇靜好,不免說起今日的抓周來。 羅昭云知道鄭府少夫人是清淺的大姐,不平道:“一個庶子的周歲,居然請了這么多人來,我和母親本不愿來的,還是父親提起撫遠將軍的名頭,我們才勉強過來,不然一個庶子,哪來的這么大的福氣?!?/br> 清淺看了一眼周圍的女眷們,道:“從前撫遠將軍威名赫赫,今日來的都是看他的面子,可笑鄭老夫人將余下的人脈胡亂用了,今后當真要辦事,誰還理睬?!?/br> 話音剛落,不遠處一個身材高大的夫人道:“一個庶子,巴巴的讓我們過來捧場,鄭府這不是嫡庶不分嗎?” 有此心思的人不少,但敢說出來的唯獨只有這位夫人。 清淺問青鳶道:“說話的夫人是哪府的,我瞧著有些眼生?!?/br> 青鳶笑道:“這是給事中凌大人的妹子,夫死后回京寡居,今日應當是替凌府來出席的?!?/br> 清淺含笑道:“怪道看著眼生?!?/br> 隔著屏風,袁彬和凌崇山在飲茶說話。 凌崇山笑道:“鄭府一個庶子抓周,怎么勞動了你的大駕?” “家母從外省來京,今日是第一次與京城命婦們聚會,我順道陪著來看看?!痹蛐χ磫柕?,“你又是因何而來?” 崇山笑道:“姑母性子直率,我陪著過來看看?!?/br> 袁彬問道:“聽說你二弟受傷,便是這位凌夫人不當心所致,你倒是看得開?!?/br> 崇山嘆息道:“弟弟受傷我也心疼,但姑母并非故意,且姑母從小待我如同親生,她是什么人我最了解?!?/br> 袁彬低低嗯了一聲,眼神被屏風外一個銀紅色衣裙的身影所吸引,他自言自語道:“這蛇蝎女子,怎么也來了?” 第二十五章 風流種子 抓周選在了一個吉時吉刻,鄭老夫人吩咐劉姨娘將孫兒抱上來,親自接過來抱在懷里。 鄭老夫人笑道:“今日是小孫兒滿周歲并抓周的日子,多謝各位捧場,不是我夸口,我這孫兒天資聰慧,剛周歲就會牙牙學語,長得也最像他過世的爺爺,今后我們鄭府都要靠兩個孫兒撐起來?!?/br> 有幾個熟識的夫人贊美起來。 “這孩子虎頭虎腦的,一看就可愛至極?!?/br> “是呀,眼睛靈活有神,瞧著就同哥哥一樣聰明,鄭jiejie真是有福?!?/br> 楊夫人的臉上有些難堪,女兒還在病榻上躺著,親家母一口一個庶子天資聰穎,一口一個府上有靠,這不是打女兒的臉嗎? 羅昭云氣不平道:“鄭夫人真是過分,一個黃口小兒罷了,居然被她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也不怕別人笑話。我真為洵jiejie不值!” 清淺拉著她的手勸道:“多謝jiejie仗義,孩兒并非她夸就能夸出花兒來的,咱們且看看吧,只怕夸得越高跌得越狠呢?!?/br> 除了羅昭云,另一個沉不住氣的是凌夫人,她高聲道:“一個庶子,老夫人居然口口聲聲說撐起貴府,這不是嫡庶不分是什么?” 鄭老夫人臉色一沉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凌夫人,凌夫人剛進京不久,便傷了凌大人嫡次子的一條腿,自己身上還未分明呢,如今倒大言不慚議論起別人的家事了?!?/br> 凌夫人惱怒道:“誰稀罕你的家事,是你送帖子上門的,當我稀罕嗎?告辭!” 連忙有幾個熟悉的夫人拉住凌夫人,低聲笑道:“凌jiejie,何必和一個孩兒置氣,咱們好歹給故撫遠將軍些面子?!?/br> 凌夫人哼了一聲,噤聲不語。 羅昭云擠眉弄眼低聲道:“這凌夫人倒是個妙人?!?/br> 清淺含笑瞪了羅昭云一眼道:“咱們好好看抓周?!?/br> 雖然被凌夫人嗆了,鄭老夫人依舊興致高漲道:“今日孫兒抓周,特特請大家做個見證,也請各位今后多多提攜孫兒?!?/br> 小孩兒見了好東西,雙手胡亂抓過去,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鄭夫人親自將孩兒放在桌上,逗他道:“好孫兒,滿桌子好東西任你挑呢,看看最后喜歡什么,抓起來送給祖母?!?/br> 青鳶在身后低聲道:“印章寓意著天恩祖德,官運亨通,元寶寓意著大富大貴,必成陶朱,筆墨寓意著錦繡文章,終能三元及第。鄭夫人真是好算計,怎么都不吃虧?!?/br> 孩兒先挑了一個圓圓的東珠,滴溜溜的玩了一會兒,覺得沒趣又轉頭抓了一支筆劃了兩下,依舊沒趣,復而又抓了一個金算盤撥弄。 雖然小兒抓周只是取個吉利彩頭,但人人懷著好奇之心,不僅女眷們,就連屏風內的男子們也看住了。 羅昭云低聲笑道:“你瞧鄭夫人和劉姨娘的臉色,見到孩兒抓著印章,欣喜得不得了,見孩兒又扔了印章,不由得嘆了口氣,暗自跺腳,似乎真丟了官兒一般?!?/br> 清淺撲哧一笑,摸了摸唇角道:“今日裝扮得急了,脂粉有些不勻,粉黛拿我的胭脂膏子來,我補補?!?/br> 粉黛遞上粉美人瓷瓶胭脂膏子,清淺用指甲勾了些出來補在唇邊,頓時雙唇流光溢彩,襯得清淺人比花嬌。 羅昭云笑道:“這是哪家鋪子的,顏色很是鮮艷,回頭我也去弄幾瓶來換著涂?!?/br> 清淺拿著粉色的美人瓷瓶兒笑道:“這是坊間市集的貨,不是宮廷內造的,過兩日我送你幾瓶?!?/br> 兩人說著話,沒防備那孩兒爬了過來,直接奪過了清淺手中的瓷瓶兒哈哈大笑。 清淺驚了一跳忙道:“這是我的,快還給我?!?/br> 粉瓷瓶兒沒蓋蓋兒,孩子將手指伸進去摳了一塊胭脂膏子,往自己嘴唇上抹,邊抹還邊沖著清淺笑,含糊不清叫道:“jiejie!” 劉姨娘見狀要搶瓷瓶,孩兒見有人搶,越發拿得緊了,而且還抱著瓶兒嚎啕大哭起來。 凌夫人笑道:“這孩子滿桌子的好東西不要,居然喜歡女子的脂粉,今后必定是個風流種子?!?/br> 鄭老夫人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孩兒手腳并用爬到清淺和羅昭云跟前,含淚笑著,話說得不甚清楚:“jiejie!” 凌夫人尤嫌不足補了一句道:“我道一歲學說話,學的是三字經還是弟子規呢,原來是jiejiemeimei,鄭府真是家學淵源?!?/br> 眾女眷含著看熱鬧的心思,紛紛不語。 鄭老夫人鐵青著臉斥責劉姨娘:“好好的孩子,都被你教壞了,今后孫少爺的院子里頭換成小廝伺候,不許丫鬟們在孫少爺跟前招搖?!?/br> 袁彬的母親袁夫人打圓場笑道:“抓周本就當不得真,小孩子懂什么,鄭jiejie不必認真?!?/br> 眾夫人也說了些場面話給鄭夫人臺階。 羅昭云解氣道:“清淺,你說這是不是報應,嫡庶不分連老天都看不過去了?!?/br> 清淺微微一笑道:“是呢,老天有眼?!?/br> 羅昭云帶著幾分真心歡喜道:“這么一來,鄭府不會過于看重孫少爺,洵jiejie的日子也好過些?!?/br> 青鳶在清淺身后,垂手低頭。 屏風內,袁彬笑對崇山道:“你這姑母,真是個直性子,這么直來直往的說話也不怕得罪人?” 崇山苦笑道:“姑母一直是這個性子,別說外頭人,就是家母也和她說不到一塊去,姑嫂兩人見面就要爭執,但姑母古道熱腸,刀子嘴豆腐心罷了?!?/br> “你和你姑母倒是好?!痹蚺牧伺滤募绨虻?,“你帶人去查查今日的抓周宴,瞧瞧有什么不妥?!?/br> 崇山愣了一愣道:“你覺得孩子抓了胭脂是有人搗鬼,不能吧?那可是一歲的孩兒,誰有本事能控制一歲的不會說話的孩兒?” 袁彬冷笑道:“滿桌子的稀罕東西不抓,唯獨只抓那蛇蝎丫頭手中的胭脂瓶兒,唯獨只爬向她?我不信這里頭沒有蹊蹺,這賊丫頭瞧著文弱柔順,實際滿肚子壞水,一不留神就是一個壞主意,由不得我疑心?!?/br> 崇山為難道:“這讓我從何查起呀?” 袁彬看著孩子手里的粉瓷瓶兒,不容置疑道:“從胭脂水粉查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