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秋悅像她這一天應該做的那樣去公司上班，好像這是她的第一個三月七日似的。

    到了晚上，她跟唐向陽說讓他今晚自己吃飯，便離開公司，隨即選了個方向漫無目的地散步。

    這一年來，天天都要趕數千公里路，她身體是不累，心中卻充滿了疲憊。反正她所期待的并未發生，還不如放松一下。

    這一放松，就是幾十個三月七日。

    唐秋悅有時候會去上班，有時候不去，端看起床時候的心情。不去上班的時候，她有時會坐公交在禾川漫無目的地游蕩，有時會坐上高鐵，無論去哪個方向都好，中間又相對隨意地換車，隨車子帶她去往何方。

    這一天晚上，唐秋悅無意識地游蕩在禾川市內時，突然發現不遠處正是廣陵大酒店，這個她曾經無數次醒來的地方，也是她得以逃離時間循環的地方。

    她下意識走了進去，向前臺要了她之前住過的客房。

    在那個已經無比熟悉的地方，唐秋悅仰面躺在床上，許久之后才長嘆了口氣。

    不過片刻，她又離開客房，去了七樓，一步步，最后在霍凌曾經住過的那個房間門口停下。

    不知道房間里有沒有人，不過她也沒想進去，站了會兒便在房間門邊上坐下，靠著墻壁屈膝坐好，將腦袋埋入臂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快十二點時，唐秋悅忽然抬頭，神情逐漸堅定。

    當十二點一到，她再次眼前一黑。

    六點，唐秋悅睜眼起床，定下去安南的機票，接受了唐向陽的生日祝福后立即出發趕去機場，過安檢上飛機，途中聯系她早就爛熟于心的退役賽車手的號碼，預定酒店……

    這些步驟仿佛融入骨血，唐秋悅幾乎不用思考。不過因為她cao作的細微不同，往往會有一些可能是無大礙，也可能是謬以千里的變化，因此能不能按時到達殯儀館找到霍凌，還是個未知數。

    失敗。

    失敗。

    失敗。

    ……

    在唐秋悅下定決心的第十二天，她終于又一次站在了霍凌面前，并且沒說一句解釋，帶著他來了酒店。

    唐秋悅看了眼時間，一個小時，足夠她將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說清楚了。

    這是她的心結。

    即便是白用功，她也至少想對霍凌說明一次。

    第91章 不再孤獨

    “坐吧?！碧魄飷倢⒒袅枵埖酱斑叺囊巫由献? 而她自己也坐在他對面。

    霍凌從善如流。

    唐秋悅說：“我查到了你的真正身份，因為沒辦護照, 只能偷渡過來?！?/br>
    霍凌微微一怔, 剛想開口, 卻被唐秋悅阻止：“我知道現在辦護照很快，但是我連第二天都沒法等?！?/br>
    在霍凌稍顯驚訝的目光中，唐秋悅說：“2018年3月7日晚上那個人，是我?！?/br>
    霍凌起先沒明白唐秋悅在說什么，直到他回憶起她所說的時間代表著什么，他才陡然一驚。

    他已經很久沒想起那件事了。起初他以為對方會在十個月后帶著孩子上門，最有可能的是大著肚子找上他, 但因為這樣的猜測并未成真, 他就漸漸忘記那事了, 只是偶爾想起來還是覺得很難受。

    霍凌看著唐秋悅，回想起她所說的話，不敢置信。

    怎么……會是她呢？

    “對不起?！币呀浾f了出來，唐秋悅覺得好像放松了一些, 該說的話也不再糾結，“那天我本可以不那么做的, 但我沒有做正確的事。我不是在為自己辯解, 不論你信不信, 我只是想將真相和盤托出。我放任一切發生，是因為當時我深陷時間循環，每一天都是同一天。除了我, 其他人都沒有任何記憶，只有我一個人每到十二點就會倒帶重來?！?/br>
    唐秋悅看了眼時間，還早，她便放心地繼續說下去：“那一天就是三月七日，我的生日這天。而在時隔一年的今天，時間循環再一次發生了。我還沒來得及辦護照，沒辦法以正當手段來黎蘇亞，只能偷渡?？恐恳惶熳鲋粯拥氖?，我成功節省下一切時間，甚至避開你家的安保團隊，成功到達你面前。我知道你不會有那次的記憶，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就在你身后的這張床上，我利用了你?！?/br>
    唐秋悅看著霍凌，或許正因為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她才能將她想說的、該說的都說出來。

    “那次是因為跟你睡了一覺，我才能逃離時間循環，我忍不住想，這次或許也一樣。所以，我千方百計都要在一天內……不，是十八小時內趕到你面前?！碧魄飷傂α诵?，“可是沒用。十二點一到，我還是在禾川的家中醒來。我消沉過一段時間，但今天我又來到了你面前。即便時間一到你就不會有這一段記憶，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很自私，這是為了我自己的心結?！?/br>
    她身體稍微前傾：“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來宣泄你的憤怒，殺了我也行。十二點一到，或者我死去，都會重新來到這一天的早上六點鐘?！?/br>
    霍凌此刻很感謝自己長久以來養成的面癱習慣，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此刻該做出什么樣的表情。

    許久之后，他問：“你在時間循環里待了多久？”

    唐秋悅笑了笑：“加起來大概一百多年吧。時間太久了，每天重復同一天真的很無聊，所以我學會了一百多種語言，學會了怎么當一個黑客，學會了彈奏幾十種樂器……正因為在那些時間里學會的東西，我才能成功來到你面前?！?/br>
    一百多年……霍凌不敢想象。

    那一百多年，一定是孤獨的一百年。即便周圍都是人，可沒人知道她正在經歷什么，她是被整個世界拋棄了，陷在時間的狹縫中逃脫不得。

    唐秋悅又看了眼時間，說了這么多，其實也才過去了十分鐘而已。

    她沒再說什么，就這么安靜地看著霍凌。

    她其實本來只想著來找他說這么一次就好了，可現在她想，即便不再來坦白，以后來看看他也是好的。

    在以后的日子里，她若是什么都不說，他就什么都不會知道，待她就能像從前一樣。

    路是又遠又艱辛了點，可她愿意為了跟他相處一個半小時而花費十七個半小時。

    唐秋悅并不在意霍凌的沉默，她知道他需要時間接受一切。

    只是這樣看著他，就能讓她因每一天都是同一天而生的痛苦減弱一些。就算一直要這樣循環下去，至少她想，就可以見到他。

    “再試一次吧?！被袅杈驮谶@樣靜謐的氣氛中，稍突兀地看著唐秋悅說。

    唐秋悅一怔：“試什么？”

    霍凌站起身，朝她伸出手來：“曾讓你成功逃離的辦法?！?/br>
    那個害他糾結難受了許久的人，竟然會是秋悅這事，對霍凌來說，確實很難接受。

    可現在時間不多了，他只能按捺下那復雜的心情，專注于眼前的事。

    他信她說的時間循環一事，一是因為他信她，二是因為若不是那樣，她不可能突破他家族的安保團隊。

    一年前的事以后再說，現在他想幫她脫離困境。

    唐秋悅看了霍凌好一會兒，她心里覺得不會成功，可身體還是不受控地站了起來，將自己的手交到他掌中。

    這樣也好，她想他了。

    十一點五十七分。

    唐秋悅縮在霍凌懷中，手中握著手機，忍不住笑了一聲。

    霍凌不禁問道：“怎么了？”

    “再過三分鐘，這一切又都只有我一個人記得?！碧魄飷傃鲱^看著他，眼角微紅，“謝謝你，還愿意幫我?！?/br>
    霍凌看著她的眼睛說：“如果今天還是不成功，你一定要再來找我?！?/br>
    唐秋悅知道他的潛臺詞是，她來找他，即便他不記得她所記得的一切，他也一定會幫她。

    他不會讓她一個人面對這種絕望的孤獨。

    唐秋悅終于忍不住眼中的淚水。

    她一直知道霍凌是個內心很溫柔的人，只是她沒想到，在明知一年前發生的事的情況下，他還愿意幫她。

    她忽然很肯定，即使這一次的時間循環，她還要再經歷一百年、兩百年，她也不會像上次一樣難受了。

    唐秋悅擦了擦眼睛，調出精確到秒的時鐘。

    距離十二點，還有十秒的時間。

    她仰頭看著霍凌，閉眼親了上去。

    然而，唐秋悅這次卻沒有等來“眼前一黑”的那種熟悉狀態。

    她慢慢睜開眼睛，對上了霍凌似有些沉醉的臉。

    這是……

    她不敢置信地輕輕推開霍凌，看著自己的手機。

    零點零分三十二秒。

    2019年3月8日。

    在答應霍凌再試一次之時，唐秋悅沒想到真的能成功。

    畢竟上回就是不成功的，可這回明明是一樣的……不，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上回她什么都沒跟霍凌解釋，可這回，她將一切和盤托出，后來也是霍凌主動提出再試一次。

    這就是原因嗎？還是說，是前次他們的姿勢不對，這次對了？

    跟一年前類似的局面，這一次，唐秋悅完全沒有逃避的念頭。

    霍凌此刻也看到了手機上的時間，意識到竟真的成功了。

    他剛想說什么，就見唐秋悅穿好衣服下床，對著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你，以及對不起?！碧魄飷傕嵵氐卣f，她直起身來，眼角雖還紅著，神情卻已經變得如同往常一樣冷靜，“我先回去了……我在禾川等你，到時候，我愿意為我一年前的錯誤付出任何代價?！?/br>
    唐秋悅帶上自己的東西，剛要離開，卻被從床上追下來的霍凌握住手腕。

    霍凌看著她說：“現在已經很晚了?！?/br>
    在一切成功后，之前按捺下的情感自然翻涌了上來，一時之間他心里亂得很，可卻十分清楚，不能讓她一個人這樣離開。

    她來的時候還在時間循環內，出事了還有重來機會，況且他之前也毫不知情，可現在不行，他不能就這么讓她離開。

    唐秋悅看著霍凌的眼睛，明白她不可能在這事上讓他改變主意，便點頭道：“好，那就麻煩你讓鄭助理再幫我開一間房吧?！?/br>
    霍凌知道這種時候他們勢必不好再同居一室，便答應了下來，下樓去找鄭梁。

    不多時，鄭梁帶著房卡和霍凌一起回來。鄭梁雖心中莫名其妙的，但忍著沒問，連個困惑的表情都沒敢做出來。

    唐秋悅拿了房卡，對霍凌道別，去了隔壁新的房間。

    霍凌遣走鄭梁，一個人待在客房中，空氣中似乎還著屬于唐秋悅的氣息，他坐在床邊，默然許久。

    第二天一早，霍凌去找唐秋悅，敲了許久房門都沒開，恰好鄭梁來了，連忙去找經理要了萬能房卡，將房門打開。

    房間里已經沒人了，只有桌子上放了一張便簽：霍凌，我先走了，我們禾川見。

    再找人一查監控，才發現唐秋悅早上四點多就走了，現在恐怕已經離境了。

    霍凌突然有些后悔，昨晚他不該什么都不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