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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鵪鶉在線閱讀 - 第56節

第56節

    好比有一只巨大的眼睛盯著李白,逼視著他,讓他不太舒服,可他還是老樣子,既無興奮也無躲閃,挽到半袖的白襯衫,褲腳磨爛的牛仔褲,和他本人一樣平淡松散,對于偶爾針對他的一些問題,他會靦腆地點點頭,用幾個字回答。

    反正對于造型師來說,手和眼睛本就比嘴巴重要太多,難道不是嗎?

    李白只希望劇組連同未來的觀眾都不要分給他任何注意力,祝炎棠也最好快點走。

    錄制進行到大約五點半,晚高峰已經堵了起來,必須抓緊時間往晚宴所在的酒店趕場了,節目組忙忙碌碌地搬起大件小件,助理慌慌張張地往外跑,去便利店給祝炎棠買沙拉,待會兒上了車吃。周圍沒有閑人了,李白把人往樓下大廳送,忽聽祝炎棠說:“賬還是記上吧,二零一六最后一筆,過幾天明夷哥會叫人找你一塊結?!?/br>
    “別逗我了,”李白笑道,“免費給我打廣告,我還收錢?”

    “你現在不是三千塊錢剪一次頭——”祝炎棠也笑,“我做了那么多,看你臭著臉!”

    “沒有沒有?!崩畎仔牟辉谘?。

    “我說真的,你看起來像要死了一樣,是心情不好?”最后一級臺階下完了,祝炎棠背過雙手,看著李白,倒退著走。大廳里的客人早就清了個干凈,空剩下白地磚、黑轉椅、一面面落地鏡,映過一個個閃閃發亮的他,以及一個個暗淡的李白。

    “我不是一直這樣嗎,可能最近藥吃多了人沒精神,”李白插起口袋,下巴指了指門口,“都在等你呢?!?/br>
    “哦我知道了——等不及要回去和楊老師守歲對不對!重色輕友啊重色輕友?!弊Q滋乃坪跬瓿闪俗晕医獯?,說著就朝已經把羽絨服撣開的助理走去,步伐輕快,“新年快樂哦!”鉆袖子的時候,他似乎又有些放心不下,最后一次轉臉回看。

    “新年快樂?!崩畎仔α诵?,朝他揮手。

    大部隊一撤離,這玻璃房子里就只剩李白跟他的十幾個員工,他們大多數還在樓上的vip室收拾東西,或是在庫房清貨,只有前臺小姑娘留在這層,給李白煮了壺咖啡。

    水很燙,暖氣也熱得夸張,李白倒出一杯,擠了兩包糖漿,卻要等它好久。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看杯口的霧,又縮在最靠玻璃的那一個角落,仰面躺了下去。

    吊頂的鏡面裝飾顯出他的臉,挺難看的,矮矮的靠背硌他的骨頭,挺疼的。

    只怪這組沙發是灰茶色,這種莫蘭迪系的顏色總是把人襯得失魂落魄。實木加上小羊皮,本來很柔軟,有時候他還會趴在長的那一只上面睡覺,現在坐起來,也覺得非常不舒服。好吧確實,心情不好,李白一直知道,這不是吃藥帶來的麻木感,而是那種非常糟糕的感覺,很籠統,也很真實。他又想起上午出門前的感覺——那種窒息——要不是有祝炎棠這茬事,他今天就不會離開那棟房子,到店里來,然而現在終于完成了,能回去了,他卻又仿佛沒了那個勇氣,把鑰匙插入鎖孔,推開家里的門。

    還是這里適合他,還是這個角落。poplar開業頭一個月,總有個流浪漢待在這兒,早上開門就來,一坐就是一整天,好像從此就給這塊沙發染上了不倫不類的氣氛。姑且叫他“流浪漢”吧,盡管他年紀輕輕衣著整潔,手機的屏幕也不小,但卻總是無所事事的樣子,在沙發上盤踞下來,翻雜志,吃零食,上店里的廁所,好不愜意。

    黃金地段需要預約的美發店當然不可能這么好客,李白手下能說會道的員工都上陣了,想要搞明白這位大仙要干什么,最終發現他真的只是想要蹭吃蹭網蹭空調而已。試著勸過,勸不走,他說他只是還沒決定做什么發型;也報過警,警察來了說管不了,只能不痛不癢地調解幾句,因為這人并未擾亂治安秩序??芍^是軟硬兼施都不行,李白還想過更粗暴的,也不顧店里還有客人看著了,拎上流浪漢的領子就往店外拽,結果這人“嗷”的一聲跪地不起,李白一松開手,他干脆趴下不動彈了。

    沒裝死訛錢已經是萬幸。

    后來李白打聽到,此人乃是三里屯一帶有名的厚臉皮,被如此折磨過的店不止他一家。盡管還處于支大于收的運營階段,李白也開始考慮請個保安了,有人在門口攔著,見到這位就不讓他進,似乎就會安全很多。招聘廣告已經掛出去,也有好幾個要來面試的打來了電話,卻也就在那幾天,楊剪忘帶家門鑰匙來找他拿,剛走到店外就瞧見一雙大腳蹬在玻璃墻上,有人坐躺沙發,咬著餅干,一身悠閑。

    “這誰???”楊剪似乎有點想笑,又有點煩,夾起香煙問道。

    李白已經站在門口等了一陣,薄汗起了一臉,他靠在楊剪肩頭,用那人的袖子擦了擦,小聲把最近的遭遇講了一遍。

    楊剪聽得不可思議,主要是因為有關這些李白在家里一聲都沒吭過。煙抽到一半,他把它塞進李白嘴里,隨后走入店門。

    幾步就繞到沙發跟前,那人被他提溜起來了,果然又要裝死,楊剪卻不管這些,連拖帶拽撞上茶幾和垃圾桶也不顧,沒走幾步那人就撞疼了,自己站了起來。而楊剪依舊拎著他的領子,宛如牽羊牽馬一般經過李白,就這么把人弄了出去。

    不知道弄去了哪兒,二十來分鐘之后,楊剪又回來拿鑰匙了,沒事人似的,對方才發生的半句話都不提。

    只是不久之后蹭吃大仙重出江湖,據說還在鼻青臉腫,卻一次也沒再禍害到poplar里。

    想起這事兒李白就想笑?,F在這個位子變成了他的最愛,有時候半夜窩在里面,他會幻想楊剪突然找來,打破他的門,把他拎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胖揍一頓,再發著抖把他抱住,回答他的一切問題——那些大廈之間的窄縫就很合適,或者地下停車場,或者很久以前,自己被丟上的那塊草坪。它還在嗎?李白只知道那家音樂酒吧已經變成了貓咪咖啡店。

    也無關緊要吧。

    比較讓人難過的是,楊剪并不會對他這樣做。

    就算他們吵架,吵得再兇,楊剪也只會跑到辦公室待幾個晚上,某天突然回來,和他道歉,或是聽他道歉。后來去了公立中學,只有格子工位了,楊剪就會換上衣服待進車里,瞇到天亮,直接上班。

    為什么要去公立中學?

    明明另一份工作的收入短短幾年就夠買一輛雷克薩斯es了。

    這也是楊剪不會和他說的事。

    可是這樣的事有太多了。

    李白下樓去敲車窗,穿著背心短褲,凍得頭昏腦脹,楊剪也不會打開車門。

    有些情景幾周之前就在眼前,現在想來卻覺得很遙遠。李白端起馬克杯,才發覺咖啡已經是冰涼的了,店里播放的專輯不知道切換過了幾張,又是誰在鬼哭狼嚎。時間在某些時候還真是種模糊的東西。他打了個哈欠,轉過臉,看到窗外天已經黑透,一棵掛滿鈴鐺禮盒的大圣誕樹立在天井中央,上下閃著彩燈,剛慶完圣誕,再來迎一迎新年。

    反正都是商場打折。

    曾經聞過它的松針,因此李白知道,它是真樹。那么一小塊土,只夠把根部固定一下,活過這幾天就枯死也沒事,它也夠可憐的。

    他喝光甜到發苦的咖啡,給助理發了條微信。

    兩分鐘后樓上響起拍手招呼的聲音,“今天提早下班!”歡呼已經開始了,“老板請客吃飯!”

    去的是馬路對面的一家粵式茶餐廳,一大包廂都是年輕人,光是蝦餃皇就點了十籠。又是碰杯又是打桌游的,吃也沒個正形,李白坐在沙發上抽煙,看著他們,沒有人邀請他加入。這群員工已經了解他的脾氣秉性,知道在這種時候自顧自玩得多嗨也沒事,觍著臉上去湊熱鬧才是作死。等了十多分鐘,最后一個打包盒也在塑料袋里碼好了,李白按滅大半支煙,起身說了“拜拜”。

    “老板再見!新年快樂!”每個人都是很開心的樣子。

    打包帶走的都是好菜,鮑魚飯,海參粥,燒味四拼,牛仔骨……還有各式各樣的點心,裝了三個大袋子,勒得李白指端發涼,供血不足。再算上包廂里那一大桌,這頓飯李白結了四千多塊錢,把銀行卡塞回錢包的時候他覺得手里的分量都輕了大半——可笑不可笑,都是要給這么多人結工資的人了,自己卡里的錢還經常不過萬。

    誰說干這行是暴利的?做的是高端線,那些進口的東西本身就不便宜,人工房租水電費算下來,每個月結余又能有多少,又有多少時候需要出去做短活兒來補貼。裝修的錢還有一大半是找楊剪借的,現在還沒還上。

    那人也從來不找自己要。

    李白低著頭,拉開外套拉鏈,把餐盒都捧在懷里。很不穩當,抵著塑料碗底的指肚也燙得發疼,他看著路燈下自己黑黑的影子,一動不動地呆了一小會兒。有很多人撞過他的肩膀,從前面,從后面,大媽瞪過來,“哎喲”幾聲,盤核桃的胖子罵罵咧咧,理飛機頭的小伙子摟著穿短褲皮靴的姑娘,耳語聲大得誰都能聽得清楚,大家都是躁動又快活的樣子。但是那個影子,李白只能看到它,很討厭,很無所適從,好像它的黑都和別人投下來的不同。

    兜里的手機震了兩下,又兩下,李白把三個大袋子全提在左邊,招手攔了輛出租。盡管駕照沒考下來只考了摩托證,那輛雅馬哈已經被楊剪交給他騎,過條馬路就能找到,這短短二十分鐘的車程他還是準備坐車回家。

    怕把滿手的好吃的弄涼了,弄灑了。

    在出租車后座,李白把餐盒放在旁邊,回復方才送達的信息。震的是楊剪的手機,年級主任發來消息:好好養病,爭取早日回來戰斗![握手][握手][握手]

    楊剪沒有設置密碼的習慣。李白替他回道:好![奮斗][奮斗][奮斗]

    病假也是他替楊剪請的。楊剪說,一月一號下午就得返校統計月考分數準備講評??墒羌依锏膯栴}還沒解決,那怎么來得及???

    于是李白用自己輸液的照片頂事,學著楊剪的口氣,說自己得了急性胃炎,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回學校了。

    確實需要休息一下,天氣好冷,再這么耗下去,說不定真的會免疫力下降生病呢?家里三臺加濕器天天開著,那人脆弱的鼻子還是偶爾會流一點血。李白心滿意足地關掉微信界面,鎖上屏幕,也沒有再看別的。這手機在手里拿了一天,他只做了請病假這一件事,就像平日,楊剪的手機就擺在枕邊,人在浴室沖澡,李白也沒有把它滑開過一次,豺狼虎豹似的亂翻。

    里面那些隱私是楊剪該有的,不該讓他垂涎。

    他也知道問題不在于此。

    那他們到底是怎么了?現在,正在發生的,沒辦法倒帶的,又是什么啊。

    好像是自己做的蠢事。

    門反鎖了,李白習慣性插入鑰匙,打不開,他才想起自己走之前擰過了那個旋扣。進屋按下吊燈開關,李白被刺得瞇了瞇眼,只見楊剪已經醒了,當然已經醒了。還穿著昨天的衣服,正坐在沙發上,默默看著自己的手心,聽他合上大門,才抬起眼睛看他。

    “餓了吧?”李白蹬掉馬丁靴,低頭笑了一下,“同事聚餐,我帶了好多回來,都是他們沒碰過的?!?/br>
    踩著襪子就走近了,他把塑料袋放上地板,餐盒鋪上茶幾一一打開,鋪滿了,都要放不下了,香味撲鼻。他把外套墊在地上,挽起襯衫的袖口,在茶幾另外一側跪坐,就在楊剪對面。

    楊剪卻不說話。

    “沒下毒,不信你看我吃,”李白掰開筷子,夾了一筷子苦瓜滑蛋,是不是還得把每道菜都嘗一遍啊,好像有點尷尬,胃口也跟著沒了,“不知道為什么,”他抿了抿嘴,撩起眼皮望著楊剪的眼睛,“每次和你吃飯都很沒戰斗力?!?/br>
    楊剪還是一語不發。

    “學校那邊你不用著急,我請好假了,你可以休息幾天……”李白吸了吸鼻子,“反正也有代課老師,你不用這么著急的?!?/br>
    楊剪靜得都有些瘆人了,這是憤怒,還是失望?要不是他的呼吸聲還在干燥且緩重地繼續著,李白簡直要錯覺,面前的人已經靈魂出竅。

    他已經確定,自己又干了件蠢事。

    蠢到家的那一種。

    但他又不得不這么做,做的時候,他是委屈的,痛苦的,但不做的話他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我拿了你的手機,是我不對,我趁你睡覺,把網線電話線剪了工具箱扔了把你反鎖在家里……都錯了,我知道是我的錯,”他局促地放下筷子,有的菜還是涼了,需要他拿去微波爐熱,桌上的加濕器也已經耗光了水,需要他去接,他又忽然恢復了些許鎮定,想著楊剪終究是離不開自己的,但世界的其余部分全都可以被撥到一邊,去不理不睬,“我就是覺得,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你不要去學校不要待在車里,就在這兒,和我好好談一談?!?/br>
    “談什么?”楊剪終于出聲了,很啞,也很疲憊。

    很冷。

    李白打了個寒顫,“我們……怎么了?”

    楊剪眨了下眼。

    怎么了?

    楊剪明明在愛自己,專注而坦誠,盡管有時是笨拙的,暴躁的。他明明那么特殊。也沒什么東西能橫空出世,把他們分開了。

    所以是怎么了。為什么李白能看到一片雷區,混合大量的不解和神秘,別說踏入,只要自己走近,楊剪就會把他推得遠遠,再把自己的墻再筑高一層。

    就是這堵墻使得李白痛不欲生。玫瑰也在,地上長出的尖刺也在,他就站在這樣的花叢里拼命地踮腳,看不清里面圍的是什么,只有腦門撞得生疼。他一點也不想看見它,不想意識到它的存在,可他偏偏知道了,也沒辦法再裝作不懂。

    因為他看見筑墻的人高高地立著,卻也在痛苦。

    “先吃飯吧,今天是新年夜啊……”李白避開那束目光,他給楊剪掰開了筷子,他把牛仔骨夾到楊剪面前的河粉上,“明天我去不店里了,后天我也不走……我們慢慢說好了?!?/br>
    “我永遠不要走了?!倍似鸺訚衿鳒蕚淠萌ヌ硭?,他忽然哭了,淚水啪嗒啪嗒地滴在機器上,穿不透水槽上方那層塑料殼子,立刻抹開了,無論是臉上的還是塑料上的,李白本就沒有想哭,他只是餓,并且累,想和楊剪待在一起說一說話,他只是容不得那人忽視自己的潰爛而去對別人負起責任了,“你也別走。我們就在這里……哥,你不要走?!?/br>
    然而情緒還是太兇猛。

    李白束手無策地放下加濕器,捂住了自己的臉。

    第62章 湖還是海

    第二天。

    李白驚醒,發覺自己躺在床上,而楊剪就在主臥外的陽臺,隔了一層玻璃和一層影影綽綽的紗簾,是他看得見的地方。

    楊剪換衣服了,那件磚紅色的高領毛衣,買的時候李白就覺得毛線織得不夠密,現在這人靠窗站著,面前那塊玻璃打開,只留一張窗網,就像是不需要保暖一樣。天色一派晴寂,連朵云都沒有,高對比度之下,那一塊紅就像要躍入那片瓦藍,風吹進來,爬過門,帶著他的煙灰味兒撞上暖氣,同樣是半冷半熱。

    李白靠上床頭,也給自己點了支南京,靜靜地看著楊剪的背影。某些短暫的記憶窸窸窣窣地爬上他的臉,砸石子似的,填入他空空蕩蕩的大腦。

    還差幾分鐘就到中午十二點了。

    現在是怎么一回事?

    他昨晚睡著了。睡了這么久,留著門,留著手機,可楊剪沒走。為什么會睡著——他哭得止也止不住,而楊剪坐在茶幾對面,沉沉看著他,也對他說,我們現在不適合談話。

    所以就睡覺了。那一大桌飯菜吃了不到一半,全被李白丟進塑料袋里,睡前他又把楊剪的手纏上床頭的柱子,抱著種注定徒勞的不管不顧,而那人仍然什么都沒有說。是他自己失眠到半夜,跪在床邊解開的繩子。

    當時楊剪好像已經睡著了。

    你在想什么呢?李白看著磚紅肩頭的那塊光斑,輪廓柔和,好像琥珀。

    當楊剪真正生氣的時候,他是非常安靜的。

    這也是李白早已明白的道理。

    如果三天之前沒有見羅平安那一面,事情或許不會變成這樣。

    李白掐滅煙頭,數不清第多少次地這樣想著??梢哉f是飛來橫禍了,一大早剛開始營業,那人突然鉆進他的店門,要來體驗體驗明星待遇,還要老熟人優惠價。李白沒拒絕,笑瞇瞇地接待了,反正離跟預約顧客說好的時間還差兩個小時,一個圓寸又能理出什么花樣。

    羅平安是個話癆,瞧著鏡子叨叨個沒完,說他這幾年大變樣了,不但出了名,還不再是那種只會病懨懨瞪人的陰森鬼了,說他終于成熟了不少,非要跟他聊天。李白有一搭沒一搭地應,這人智商不高,情商也相當于沒有,他一直覺得討厭,但好歹是楊剪從小混大的朋友,聊著聊著,也就自然聊到了楊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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