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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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怔住,一眨不眨地盯著楊剪唇邊的猩紅,它才燒了一小截,火星一點點倒退。 他試圖靠近楊剪,如靠近一頭蟄伏的猛獸——如果靠得太近觸到了雷區,他甘愿被它按在地上咬住脖頸??蓷罴舭察o如舊,李白已經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散出的熱氣了,能想象他緊繃的肌骨……也能適應這光線,在昏暗中把人看清,可他看到楊剪什么都沒做,全神貫注地仰視那扇窗子。不是它有什么變化,只是它在他眼里,好像就是比李白的面色值得觀察,方才的話也宛如僅僅是根據實情,隨口說說。 兩人之間的死寂持續了小兩分鐘,楊剪轉移視線看了看手表,接著目光才落在李白臉上,他忽然開口:“他們信的‘宗教’其實非常好玩?!?/br> “什么?”李白一臉受驚的神情,攪亂他滿面的沮喪無措。 “遺物里我收拾出來幾本日記,發現這個‘日月大神教’非常講究延續,講究香火的壯大傳遞,邪教都這樣吧,多招一個算一個,他們還講究善惡報應,因果循環,功德圓滿,不過這是大多數宗教的共性,”楊剪耐心地敘起舊來,“那次高杰之所以被惹毛了,其實是因為他在醫院查到我姐的病歷,說她做過那次手術之后就沒辦法再懷孕了,他們把這歸咎于打胎的惡報,是神降下的懲罰,所以圣女廢了,養了十多年的東西,一點用處也沒有了?!?/br> “……圣女,”李白其實很想問點什么,“jiejie好像說,圣女是缺月?!?/br> “廢掉的圣女就是掉在地上的石塊,沒命可活,這是她自己寫的,”楊剪凝視著他,“那天叫你過去之前她喝醉了吧,還跟你說過什么?” “我不記得了?!崩畎酌摽诙?。 “不記得?!睏罴酎c了點頭,重復道,“你,不記得了?!?/br> “我知道這些歸根結底都是我的錯?!崩畎鬃灶欁缘?,聲音是哽咽的,字與字的間隙,他的牙齒打著寒顫,咔噠咔噠地碰在一起。別再說了,別再說了,這話是對楊剪也是對他自己??伤f不出來。他恨不得翻出藥片成把地吞,可他沒帶,他又恨不得楊剪掏出支槍就地把他正法,可楊剪一動不動,他就只能聽著自己這么說下去:“后悔沒用,我明白,發生的就是發生了時間從來不能倒流,我也懂,但你不要把我完全推到外面,我至少得為自己干過的那些負責,這多少……也算一種彌補?!?/br> “她有抑郁癥,她自殺,她已經死了,鏈條完整,你彌補什么?”楊剪笑了,往前錯了錯身子,走到李白背后,那道燈光與陰影的分界。 他開始繼續仰望。 “不完整,不只是因為抑郁!”李白說。 你真的在聽嗎,你為什么連看都不肯看我了……他又這樣想。轉回身子,李白和楊剪隔了半步,也像在仰望他,鼓足勇氣道:“而且你還活著,你也被傷害了……你現在需要別人關心,照顧——” 他好不容易說出這些“正?!钡脑?,接著就被楊剪打斷。 “你真這么想?”楊剪不再笑,叼著煙回過頭來看他,飄了一臉白煙虛影,唯獨那單邊一只右眼亮得出奇,“你知道跳樓死的人是什么樣?” 不等李白擠出什么話語,他反手拽過李白的腕子,把他也往燈光下拉去。 “頭摔碎了,血和腦漿流到我的鞋底,我跑得差點剎不住車,我跪下了,握她的手,手也沒有形狀,關節很硬,掰不開指縫?!睏罴糇詥栕源?,語氣平淡得像靜水,“看到你我就想起這些,看到你,我也能看到這些?!?/br> 劃過李白耳側,卻變成洪流。 沖得他站也站不住。 還活著嗎?李白問自己,心臟的跳動居然也能變成一件痛苦的事。突然有尖叫從空中砸進他耳中的嗡鳴,幻聽一般,喊的好像是“離我遠點不要過來”,截住他沒完沒了的下墜,也悚得他下意識循聲看去。遠遠地,李白發覺那扇黑窗此刻竟然洞開,一個黑影在窗邊,半邊身體前傾在外面,正拼命搖晃大喊,他身后很亮,不只是平日那屋里的紅燭……竟像是熊熊火焰! 楊剪同樣在看,卻也僅是旁觀而已,在這早已挑選好的、隱蔽而視野清晰的角度。松開李白的手腕,摘下齒間的香煙,他說:“看到自己我也是同樣的感覺,不想看的話,不照鏡子就好了?!?/br> 話音一落,那黑影往前一翻,從九層墜落。 “救我!救救我,我,救——” 下墜不過兩三秒的時間,這些音節都是錯亂的,哀嚎還回蕩在空氣中呢,凄厲極了,絕望極了,連頭腳上下都看不清楚,它就砸在水泥地上,只余一聲悶響。一塊掉下來的還有一扇窗框,房子太舊了,窗子也太窄了,被急于逃生的人撞掉,一路跌過幾個陽臺,幾道凸起的防盜欄,在地面把玻璃摔得稀爛。 就在那攤尸體旁邊。 怎么了? 答案顯而易見。 那……房間里,恐怖的,有什么。 地面上頓時慌成一片,那些遛狗的,夜跑的,在路燈下卿卿我我的,在嘩然之后紛紛向那里聚攏,正好有盞路燈照著,想必那場面太清晰太慘烈,沒人敢靠得太近,他們自覺圍成一個寬松的圈子,窸窣議論跟著響起,有人開始哭了,有人打電話報警,更有甚者從隔壁樓門洞跑出來查看。 而旁觀這一切的過程稱得上痛快,就像是自己被解救了,還沒去考慮因果,事情就已經發生。這就是所謂“驚喜”嗎?人人喜歡的那種東西。燒吧,再燒旺些吧!李白看著那火,看到坍塌的老屋,燃燒的墳墓。 “哦,”他吸了口氣,“高杰跳下來,摔死了?!?/br> 但別忘了剛剛——今晚好像不止死了他一個人。 “你去看看吧?!睏罴舻纳ぷ右呀洷幌銦熝瑔?。 看看摔爛的人是什么樣的。 “我們不用避嫌嗎,”李白卻表現出意外的冷靜,“你沒把摩托車停在這兒,站在旮旯里,也是不想被熟人看見吧?!?/br> 楊剪沒說話,煙已經燒到尾,小小的一點火在他兩指間捏著,都要把皮膚給燙了,他仍然捏著,窗簾從頂層的窗戶鼓出來一塊,里面兜的是大片的火,是滾熱氣浪,“砰”地一聲,火勢的蔓延如同爆炸,它被困住了,它就要把這房間撐爆!窗簾瞬間點燃,被熱氣頂著徹底飛出窗洞,又被秋風騰起,火光被氧氣哺喂,鑲在簾邊飄得愈發自由熱烈,就算隔著濃煙去看,映一輪半月,依然明亮奪目。 真像啊,李白想。 真像鳳尾。長長的羽毛,描出風的形狀。 它原來是焦火味的,鮮血味的。它是彗星。它不該來地球。 楊剪在他身側,單手拎著背包,眼眶不覺間被濕潤的火焰填滿,他的眼淚沒有多少,靜默無聲,一邊紗布擋著,另一邊終于落下來,也只有淺淺一行,順眼角滑入鬢角,一滴拖得太長的淚,似乎隨時能被烤干,卻總是有。他看得是那樣全心全意,不愿錯過任何一朵火苗的形狀,全世界,他現在只能看見那個被大火吞噬的房間。 李白也只能看見這滴眼淚。 “沒有人覺得燒的是我的房子?!?/br> 楊剪輕聲笑起來,閃閃發亮的,“沒有人覺得,摔死的是我的親人?!?/br> “是啊,我也一樣?!崩畎滓残α?,得注意壓著點,否則他就要哈哈笑出聲音!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太天真了,有鄰居認識他們嗎?有鄰居在屋里雞飛狗跳的時候敲過門嗎?那房子又在什么時候算作過家?他和楊剪,以前待在里面,從未感覺到安全,此刻站在這里,也仍然是一無所有,任憑前方驚恐的人群如何混亂吵鬧,好像都隔了層罩,與他們的靜止無關。抬起一只手,他干脆抓抓那火焰吧,同時也有警鈴響起,又或者是火警,這聲音的靠近總讓人想堵住耳朵,李白靠上楊剪肩頭,用他的肩膀來堵,“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天才?!?/br> “是嗎?!睏罴舯荛_他,從包里抽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這個給你?!?/br> 正面寫著一大巨大的“2”。李白把它接過,沉甸甸的,捏起來也有彈性,應該裝了不少寫過的紙。 “這是什么?” “送別禮物?!?/br> 李白堅持問:“里面裝的什么?” 楊剪卻答:“你想拿它做什么都可以?!?/br> “……”李白盯牢那個數字,又驀地抬起臉來,“送別禮物。所以高杰死掉了,你還是要跟我說再見?!?/br> 楊剪拉好包鏈,把背包甩回肩膀,骨灰盒在里面顛出聲響,“我剛才說的都是真心話?!?/br> “真心話?!崩畎奏貜?,“你說看到我就……你說你不照鏡子了?!?/br> 楊剪朝人群的反方向走去,警車和消防車都來了,在這舊小區停滿車的窄路上艱難地挪移,他隱在黑暗中,與他們越來越遠,“給彼此留點回憶吧?!?/br> “但那個戴面具的呢?還沒完,真的還沒完!”李白不敢大叫只得跑上去追,“他剛才也上去了,他現在肯定已經跑了,誰知道他以后還會干什么壞事!” “你要不要我幫忙?!甭曇粲滞蝗卉浵聛?,變成了央求。 可楊剪不曾回頭的背影提醒了他,方才被判死刑的還有自己?;夭蝗チ?,后悔已經沒有用了,這不都是他自己說的嗎。 沒有重歸于好,也沒有亡命天涯。難道需要說理由嗎?楊剪是個天才,這依然是李白自己說的。楊剪只是在頭七,帶jiejie回來,看看仇人被框入“注定”之中的死。不要再走近了,免得血漿染臟鞋底。 根本不是回來低聲下氣,求和求饒,楊剪做得比他想象中要好太多。他是不是也能被當作仇人?可是楊剪沒有這么做。 只不過是他自己,想不出給自己的一條通路罷了。 “……好,最后一件事,楊剪,”李白逼自己停步,不敢再亂想一分,他知道稍有動搖他都會再追上去,“不對,是三件?!?/br> 楊剪終究是停下步子,背包在他身后晃了晃,沉沉地垂住。喧囂被他們甩得更遠了,這路燈下一個路過的閑人都不見,只有他們自己。影子在地上一長一短,也碰不到一起。 他背對李白,等李白開口。 火還在他們身后,在半空中,熊熊蔓延著。秋夜孤清而燥熱。 “你要活著,對自己好,如果可以,讓我知道你在這么做?!崩畎茁卣f,“你不需要找我,不需要看到我。我找你,我看到你,也不會讓你知道的。你不用擔心?!?/br> 楊剪微微偏過頭,沒有轉回來,李白可以看見他的側顴和下巴。 好像什么東西燒斷了,八成是窗簾,撲啦啦落地,又引得人群陣陣驚呼。嘩,嘩,十月了,風里卻被注入熱浪。擴音喇叭已經用上了,是警察在做疏散。 “別讓我放下你。別讓我釋懷。在心里也不要這么想?!崩畎子昧δ?,說出第二件事,“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會努力去猜去做的,所以……求求你,不要想這些?!?/br> 楊剪終究是回過頭來。 這個對視太疼了,看得人精疲力竭,但他們誰也沒有閉上眼睛。 “第三件,”李白背在身后的手已經相互摳破皮膚,他拔了拇指根上一根新長的倒刺,疼得發麻,這倒讓他的聲音不再像嗚咽,反而清楚了許多,“你試著再去找一個,愛你的人,你可以試著去愛她……不要害怕愛!你很好,別人很容易愛你,你只是以前比較倒霉,世界上還是正常人比較多,我這樣的,你肯定不會再碰上了!” 楊剪愣了一下,忽然開始笑,捏住鼻梁,笑得直把那塊紗布往上推。 “我說真的!”李白卻又一次哭得泣不成聲。 “你也去試試,”楊剪背過身子,很快就走遠了,“我也說真的!”最后這句已經模糊了。 李白看著他直到再也看不見,原地蹲下,死亡赤裸裸地平攤在背后,對他來說只是件小事,滅火行動大概已經開始了,圍觀居民被指揮著避開危險各回各家,此時也免不了有零散的人從他身邊路過,這才可怕。李白捂住臉,拼命把這場哭泣藏在手掌下,再不行就藏在膝蓋前。他哭得太多了,不想再哭了。他做不到。困惑極了,又有新問題纏上他,又是那些只有他自己會產生的疑問。為什么纏繞一生的咒語被他解開,如此輕巧,是不是突然變得他這么好說話,好甩脫,連楊剪都驚訝了。為什么他把所有以為自己做不到的都說完了,所有的惡都承認了,試圖去做一個正常的好人,他還是失去得徹徹底底。 為什么楊剪眼見仇人慘死,卻還是如一潭死水,不快樂。 又是為什么,他們兩個都要用“明天見”的口氣說永別。永別,真的是永別嗎,再也見不到了么。 楊剪明明是比氧氣更重要的。 是他唯一的。 他明明想過天長地久。 可能錯就出在這里吧。世上哪有那么多天長地久,只是曾經有過那么一段時間,他和楊剪一樣,在某些東西的庇護下活得輕松自在,并且由于不敢想象失去它后要如何應對,便告訴自己,它將永恒。 想明白這件事,好比被人照著肚子打了一悶拳,李白懷疑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了,無比想念自己的藥片,今晚他到底死了嗎?是與否好像也無關緊要了。眼淚徹底打濕臉和脖子,又打在牛皮紙上,洇透墨水,他慌慌張張擦抹,越擦越臟,接著手一抖,信封直接掉在地上,封口處貼久了的膠水直接裂開,口子一大,幾張紙被吐了出來。 送別禮物。 李白連忙捂住,環顧四下無人,他才跪上信封,挪開五指,只去看那一角。好像是圖紙一類的東西,字跡潦草,卻能看出是楊剪寫的。就在那個角落,標注著兩行字: 電路6神龕自動感應 2007.6.11 第46章 最糟糕的情人 “也沒有啦,只是看得出來,他很缺錢,但他真正在意的好像又不是這件事,”李漓放下茶杯,把散落的碎發別到耳后,順手撥了撥那只月牙形的耳環,“我身邊沒有這樣的男人,就算有缺錢的,也要裝作闊綽的樣子來追求我,所以我就覺得……他很特別?大概是這樣的原因吧?!?/br> 見李白不語,她又笑了笑:“你不相信?那些男人的電話號碼我可以列一串哦?!?/br> 李白的指尖停在一條棕黑色裂隙上,茶水已經磨干,他也沒有再蘸新的,繼續在這原木桌面寫寫畫畫。撩起眼皮,他不輕不重地望過去:“可你不是喜歡女的嗎?” 細眉挑起,李漓小聲“啊”了一下,不過那點詫異很快就淡退了,“其實這也是我今天找你過來想說的事情之一,剛還沒想好怎么開口?!彼崛岬貜澠鹈佳?,“要說清楚可不容易,再跟我點時間好嗎?我們先聊聊你剛剛氣喘吁吁跑過來——是剛剛去了警察局?” “嗯?!崩畎椎哪抗饣氐阶约菏稚?,這是讓他比較舒服的一種狀態。 “你昨天約我前,警察還沒找我?!彼f。 “他們找你做什么?”李漓往杯里夾了塊冰糖,又續上一杯茶水,充沛溫熱的花香從那杯口逸散出來。 李白想,做什么?你要我答什么?說警察把一張溜光水滑的證件照懟在我面前告訴我這人跳樓死了,問我了解什么情況?說我一臉驚恐地跟他們講我只知道他經常在家里放很多香燭紙票存著,平時也神神叨叨的,總說什么燒火升天?還是說,他們局里有倆警察以前跟我一塊去做過筆錄,對那屋子的布置也有印象,所以我不是在蒙人? 反正都點著了,都燒成灰了,從而現場拍攝的照片里,也只能看見焦黑的墻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