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節
“多謝搭救之恩?!彼龔澭サ乐x,卻因為腿上發軟差點站立不住,他幾步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 她卻已經攥住丫鬟的手臂,掙扎著重新站立起來。 他那只手輕輕地收了回去。 “北方戰事未平,我從東南調兵回京路過這里?!?/br> 徐清歡點點頭。 “這就準備走了,”宋成暄接著道,“夫人在此處好好養病,外面的人只知李侯夫人病故,不知夫人在這里?!?/br> “李侯夫人是已經病故了?!毙烨鍤g道,“感謝宋侯庇護,我還有一樁事要做,不知宋侯是否應允?!?/br> “人手隨你調遣?!?/br> 她微微一笑:“我只怕無法償還了?!?/br> “不必你還,”他的聲音傳來,“活著就好?!?/br> 活著就好。 他的身影漸漸遠去。 …… 一滴眼淚順著徐清歡眼角劃下,也將她從夢中帶離。 “大小姐,”銀桂的聲音響起,“您怎么了,是不是那里不舒坦?” 徐清歡慢慢睜開眼睛,看到焦急的銀桂和鳳雛,半晌她才徹底回過神來,她方才是在做夢,夢見的好像是……前世的事。 她一直以為自己被李長琰暗算死在了那次圍攻之中,現在看來她的記憶好像出了些問題,后面有許多事被她遺忘了。 徐清歡慢慢坐起來,抬起頭看向銀桂:“宋大人……”她糊涂了,昨天宋成暄已經走了,這么一大早,他不可能會來。 “大小姐這幾天服藥身子不舒服,宋大人天剛亮就來了,與侯爺在堂屋里說了會兒話,現在正在書房里?!?/br> 徐清歡站起身:“幫我換衣服,我要過去?!?/br> 小書房里靜悄悄的。 徐清歡撩開簾子走進去,立即看到不遠處坐在椅子上的人影,穿著一身淡青色的長袍,正在仔細地看著面前的書籍,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聽到她的腳步聲,他才抬起了頭。 與夢中的臉孔重疊在了一起,她不禁又想起了夢中的情景。 她目光微微有些渙散,整個人就怔在那里,顯然與往日不大相同,宋成暄不禁皺起眉頭,起身快步走了過來。 “怎么了?” 她聽到關切的聲音,緊接著她的手就落入那溫熱的掌心之中,忽然想起前世那慢慢收起的手。 徐清歡頓時被觸動,合攏了手指輕輕地與他交握,原來前世她就誤解了他,一直對他懷有偏見。 現在想想,離京前他的阻攔是發自真心,否則他不會在關鍵時刻救了她。 她那雙清澈的眼睛中一閃晶瑩,宋成暄目光微沉,就要再詢問。 徐清歡向桌案上看去:“我來看看你有沒有找到線索?!?/br> 她分明沒有說實話,不過他也不會勉強,她那目光閃爍,掩藏秘密的模樣,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 鳳雛搬來椅子放在書桌旁,銀桂不禁心中長嘆一聲,也許宋家的米是真的好吃,在她眼里鳳雛額頭上如今已經寫了個“宋”字。 兩把椅子離得那么近,想必宋大人定然十分滿意。 銀桂和鳳雛走出屋子。 徐清歡和宋成暄一起坐下來。 徐清歡的情緒也恢復如常,如果她再有什么異常的舉動,定然會被宋成暄看出端倪,也就沒有那么容易搪塞過去了。 桌子上是幾本攤開的典籍,與市面上常見的版本不同,這幾本書上分別做了注解。 本朝盛行注解書,有名的儒士常在藏書時留下自己的批注。 宋成暄道:“我父親喜歡藏書,曾私下里與一位先生收集書冊,我在家中曾見過一本三冊注解的春秋四卷,父親頗為喜歡,在我面前夸贊先生是大才之人,可惜大隱隱于市,否則便請先生做我的西席?!?/br> 那院子里的人聰明、謹慎,住在那樣的地方,與宋成暄說的那人頗有些相像。 徐清歡道:“如果能找到類似的批注書冊,就能知曉那先生是誰?!?/br> 宋成暄點點頭:“現在我已經有所收獲?!?/br> 徐清歡心念一動,她現在明白自己為何會做那個夢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一直冥思苦想住在那院子里的人到底是誰,總覺得答案就在她的腦海之中。 她的思量沒有錯。 因為那人就是文溪先生,前世宋成暄收集文溪先生的書籍,為文溪先生立了牌位。 也就是說,前世宋成暄查到了這一步,他走的一直都是正確的那條路。 宋成暄將面前的書籍遞給徐清歡:“文溪先生?!?/br> 第五百八十三章 互相依靠 徐清歡接過宋成暄手中的書,仔細地翻看著。 這書是私印的刻本,上面注解的內容很多,到了書末留了兩枚印,一枚是文溪先生印,另一枚是自在齋。 宋成暄方才看的就是這兩枚私章。 文溪先生印不用說了,這自在齋…… 徐清歡看向宋成暄:“這是王爺的藏書印嗎?” 宋成暄的目光如同深井中的水,深蘊而內斂:“父親和文溪先生私下里藏書,我只是見過其中的幾冊,其余的父親都不曾留在王府之中,但是我知道父親有這枚藏書印。 我尋找書冊時,能確定那人是文溪先生,也是因為這自在齋的印?!?/br> 宋成暄面前還有只小盒子,他緩緩地將盒子打開,里面裝著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書冊外皮用小塊錦緞包裹,只是那錦緞上浸染了暗紅色的污跡。 雖然那血跡十分陳舊,可依舊讓人看著觸目驚心。 宋成暄輕輕撥開書頁,上面許多字跡因為鮮血的浸染,已經模糊不清。 “這是我開蒙時,自己私下里做的冊子,當年家中出事,這本冊子正好被我帶在身上。 當年我被宋家長房救出王府,宋大老爺怕我帶著這書冊會有危險,替我保管起來,之后宋家長房被害死,宋老太太帶人處置宋大老爺身后事,找到這本書冊還給了我?!?/br> 宋成暄說到這里微微一頓,這書冊仿佛將他帶回那個晚上。 他的語氣淡然,心窩里卻似有一團火燒起來,剛剛死里逃生的那幾年,他不敢去回想,只要腦海中浮現出那一幕幕,身上的衣衫瞬間就會被汗水濕透。 那種感覺讓他脊背不由地繃緊,即便他現在表面上看起來平靜,心中感受的那份痛楚卻一如從前。 宋成暄思量到這里,感覺肩頭一軟,身邊的人靠了過來。 宋成暄低頭看去,只見她依在肩膀上,正抬頭望著他,目光中滿是關切的神情,那柔軟的手指輕輕地揉捻著他的手臂,想要給他些許的安慰。 宋成暄那仿佛被人緊緊捏在一起的胸口,慢慢地舒展開來,那團怒火也漸漸得以平息。 他的聲音重新變得清澈:“在此之前,父親見到我這本冊子,特意拿走觀看,還給我時,冊底就多了這樣一枚藏書印?!?/br> 宋成暄翻開最后一頁給徐清歡看,上面的印已經模糊,不過仔細辨認還是能看到“自在”兩字。 所以宋成暄說魏王爺有意請文溪先生做他的西席,將這書冊給文溪先生看,也是想要先生起惜才之心。 魏王府沒有出事的話,說不定文溪先生最終會答應下來,想找個如此聰慧的學生并不容易。 有這兩枚印互相佐證,能夠確定私下里與魏王爺一起整理藏書的人就是文溪先生。 宋成暄接著道:“我找到這些注解書仔細查看,自從魏王府出事之后,文溪先生就沒有再注解新書,不過他的舊文冊卻一直都在刻印?!?/br> 徐清歡仔細地聽著宋成暄的話,文溪先生沒有新文冊,也許是他換了名字,也許因為魏王的慘死心灰意冷隱居山中,不過最有可能的是文溪先生已經不在世。 宮中之人曾到過那院子送信,如果事情敗露朝廷定然會前去那處院子查看,只有將所有線索抹掉,宋成暄才能安全。 更何況宋家長房離京之前已經發現危險,宋大老爺都懷有必死之心,那院子里的人自然也是如此。 為了能讓魏王府留下血脈,那么多人付出了性命。 “我們會為他們洗清冤屈,”徐清歡道,“當年躲在暗處的人,這次也不能逃脫?!?/br> 魏王府的心思原本不在那張龍椅上,先皇的誣陷和謀害讓宋成暄不得不手執利器,先皇父子最終要吞下自己種出的果。 宋成暄將手中的冊子重新放回匣子中:“找到刻印文溪先生書冊的人,就能得到我們想要的答案?!?/br> 十四年前發生的事,將要慢慢地被揭開。 …… 一座墳冢前。 身體佝僂的老者將一炷香插在黃土之上,然后他用那布滿了皺紋的手,將籃子里的貢品一一取出。 望著眼前的物什,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點燃了手中的冥紙。 “先生莫怪,”老者聲音沙啞,“今天的貢品太簡單了些?!?/br> 說到這里,老者不禁又搖頭:“先生是不會在意這些事的?!?/br> 火光映著老者的臉頰,等到眼前的火燃燒殆盡,他這才顫顫巍巍地向那墳??牧巳齻€頭, 每次做完這些,他就會收拾東西慢慢離開這里,不過今天他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緩緩地看了看四周。 這座荒山平日里就很少見到人,更何況在這樣的冬天,打柴人也不會走這么遠的路來到這里。 當年將先生安葬在此處,也是知曉先生喜歡清靜。 老者嘆了一口氣:“先生,有些話我不敢與旁人說,也只好來到您這里……” 老者說完這話微微停頓,大風將樹枝上最后的積雪帶走,吹到他眼角上,留下了一片晶瑩:“他又動手了,就像十四年前那樣,您說我該怎么辦? 當年您和王爺都阻攔不了,這次我又要去尋誰幫忙?!?/br> 老者說完這些緊緊地閉上了嘴,面前的香依舊燃著,他望著那被風吹散的裊裊青煙,仿佛想要從中得到答案。 可是很快他就放棄了,早已經逝去的人如何能再與他說話。 他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彎著腰提起了籃子,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