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節
京中兩件事都起于烏斯藏人,若是皇上現在開始驅逐烏斯藏民,主動對烏斯藏發兵,結果可能就會失去西北的民心。 朵甘思和烏斯藏雖然屢屢鬧事,表面上卻還是大周的從屬,大周也允許烏斯藏人入城,用先皇的話說,烏斯藏人也是大周的民眾,沒有什么不同,這樣的安撫起了不少的作用,可如果皇上壓制不住自己的脾性,對烏斯藏人開始抓捕和報復,就等于是將烏斯藏驅逐出大周,烏斯藏就有了借口對大周決裂?!?/br> 安義侯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宋成暄此言不虛,也許情勢會比他們預想的更加混亂。 “在鬧市上出事,消息很快就會傳開,”宋成暄道,“明日就會有西北商賈帶著家小離開京城?!?/br> 安義侯看了看沙漏:“明日一早我就上朝諫言,西北亂起來,受苦的是百姓?!?/br> 安義侯話音剛落,門外傳來永夜的聲音:“公子,西北的信鴿回來了?!?/br> 小小的竹筒里是一張疊好的紙箋,宋成暄緩緩地將紙箋展開,他早有預料所以神情淡然:“廣平侯巡營時候牽動了舊傷,已經去了,西北的軍權交給了朝廷派去的魏光?!?/br> 宋成暄說著將手中的紙箋湊在燈下,短暫的火光過后,留下一抹細灰。 廣平侯自從駐守西北,有關他的死訊被傳過許多次,這次是真的了。 安義侯沉默半晌才嘆了口氣:“能夠馬革裹尸也算是得償夙愿,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守住西北?!?/br> 說完這些安義侯道:“還有幾個時辰天亮,我去與洪傳庭商議對策?!?/br> 西北的情形壓在安義侯的心頭,他一刻也不想耽擱,轉身從屋子里離去。 屋子里只剩下宋成暄和徐清歡。 宋成暄端起那杯白水湊在嘴邊,剛準備喝,卻又似想起什么,抬起頭看向徐清歡:“不喝嗎?嘗一嘗,也很甘甜?!?/br> 在他的目光下,徐清歡也端起了茶碗。 “唔”再仔細去嘗也只是白水,沒什么特別之處,不過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喝了。 宋成暄放下手中茶碗,站起身來。 他這是準備走了?徐清歡立即起身相送,沒想到他卻幾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攬住了她。 燈光下,他們的影子映在旁邊的墻面上。 宋成暄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卻一直沒有說話。 宋大人臨走之前難免都會這樣,徐清歡也算對宋成暄的心思有幾分了解。 “今晚我不走了?!?/br> 徐清歡驚愕,那怎么行。 宋成暄道:“外面的事還沒了,我要等你哥哥回來,我送你去休息?!?/br> 徐清歡眨了眨眼睛,宋成暄是不是弄錯了:“這是我家?!?/br> …… 宋成暄提著燈籠走在旁邊,他平日里走路向來都很快,今晚卻刻意配合她的步子,走到了垂花門,宋成暄停下來將手中的燈籠交給了鳳雛。 徐清歡接著向內院走去。 走了一段距離,徐清歡轉頭看去,依稀能看到宋成暄還站在那里。 “天冷了,”徐清歡吩咐鳳雛,“讓管事在客房多加一床被褥?!?/br> 一路回到屋子里,徐清歡坐在椅子上,半晌她叫住鳳雛:“給我找個可靠的人來,我要找個郎中,我大約知道他家在何處。 不過……他現在,也有可能還沒搬去那里居住,所以需要在附近打聽消息。 我要打聽的這個郎中姓廖,大約四十多歲年紀,醫術高明,性子有些古怪,常年住在村莊中,只給村中百姓治病,一定要想方設法找到這個人?!?/br> 這樣她才能證實她的猜測。 第四百六十章 天子之怒 京城大街上兩間鋪子突然著了火,還好有人帶著巡防、水鋪及時將火勢控制住,街上的民眾漸漸離去,站在街旁的庾三小姐仍舊看著人群中笑著與人說話的青年。 青年臉上、身上都是臟污,伸手去拍身邊的官兵,幾個人說說笑笑了一陣,他又去將縮在角落里痛哭的掌柜拎起來,應該是讓那掌柜振奮精神。 這青年伸著手指指點點,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仰著頭,臉上頗有些驕傲和得意。 “三小姐,那就是安義侯世子爺?!毕氯舜蚵犃讼⑾蜮兹〗惴A告。 庾三小姐有些驚訝,都說安義侯世子爺是個無能的紈绔,沒想到還能帶人來撲火,不過很快她就釋然了,那世子爺看起來城府不深,剛有一點功勞就驕傲自大,在人前不知道收斂,就算是有些力氣也是有勇無謀。 換句話說徐青安的缺點太過明顯,無法被委以重任,也只能被人安排在這里應付眼前的事罷了,比不上她的幾個哥哥。 就算徐青安將來能夠入仕帶兵打仗,也必然無法凌駕于她大哥之上,徐青安雖然出身安義侯府,大多數時間都在府內養尊處優,而她幾個哥哥從小就被父親送入軍營,經歷了不少的戰事,從小就被打磨,如今領兵也是實至名歸,而非徐青安這樣表面上的光鮮。 庾三小姐思量著,身邊人又稟告道:“就像大小姐想的那樣,是有人故意縱火,我們親眼看到,安義侯世子爺帶著人將那些縱火賊抓了起來,送去了衙門?!?/br> 庾三小姐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徐青安這些人背后是不是徐大小姐?還是另有其他人相助,整樁事做得很有章法,縱火賊被送去了衙門,若是衙門能連夜審問,很快就能弄清這些賊人真正的意圖。 京中果然不一般,她剛剛來了幾日就見識到了這些。 “去打聽一下,”庾三小姐道,“定然還有別的事情發生?!?/br> 那些縱火賊絕非只是要燒兩間店鋪那么簡單。 庾三小姐準備離開,卻在不遠處看到了一抹身影,她不禁心中一跳,那人一身青色長衫,袖口高高地挽起,手中拿著一只木桶,目光如明月般清亮。 那是李煦。 李煦也來了。 庾三小姐微微失神間,李煦已經快步走入人群之中。 庾三小姐忍不住向著李煦的方向快走幾步,不過很快她就停下來,這樣追上去也沒有任何用處,頂多換來李煦淡淡的幾句客氣話,她不去做沒有把握的事。 庾三小姐轉身向另外的方向走去,眼下最要緊的是知曉這背后全部的秘密,每一次變化,都是一個機會,把握住機會的人,才能有更好的前程。 “哈哈哈,”人群中再次傳來徐青安的笑聲,“怎么樣,小爺厲害吧?幾個賊人還敢在小爺面前作祟,不過你們也不要太大意,最好這幾天多派些人手站在望火樓上,萬一發現了端倪立即敲鑼警示?!?/br> 庾三小姐向前走去,徐青安的聲音漸漸離她越來越遠。 …… 張家。 張玉慈接到消息之后就已經穿戴好,坐在書房中。 屋子里幕僚和管事都在等著張玉慈吩咐。 張玉慈端起茶抿了一口,看向窗外,今晚好像格外漫長,也不知道宮中現在怎么樣了,當年的事被提起,皇上應該知道張家有多重要,想要穩固帝位終究離不開張家的佐助,否則那些虎視眈眈的皇室宗親隨時都會向皇帝伸手。 “老爺,”其中一個幕僚上前道,“皇上定然會傳老爺進宮去?!?/br> “君心難測,”張玉慈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吧,有事我會再傳你們?!?/br> 幕僚和管事應了一聲全都躬身離開。 張玉慈慢慢露出一抹笑容。 …… 宮中。 皇帝光腳踩在明亮的金磚之上,腳底下的冷氣仿佛要竄入他的身體中。 “天家,不可啊,這樣可萬萬使不得?!?/br> 中官和宮人全都跪在地上哀求。 皇帝卻不為所動,他仍舊在大殿里走動著,他臉上滿是壓制不住的憤怒,嘉善長公主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那樣的話。 “朕該殺了她,”皇帝怒吼一聲,“她敢不敬先皇,說出這樣的話,簡直就是罪不容誅,先皇對她不薄,就連她的婚事也是太后親自挑選的,先皇還賜給她偌大的府邸,這樣一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枉朕繼位之后就封她為長公主,早知道朕就應該改封她為郡公主?!?/br> “皇上?!瘪T順低聲稟告。 皇帝卻在氣頭上,沒有聽到馮順的聲音,他腦海中只有一件事,嘉善長公主為了自己的孫兒,說出靖郡王和王妃都是被先皇所害,皇帝有種被冒犯的感覺,他那高高在上的權威不容任何人侵犯和質疑,他想要殺人,殺死那些對他不敬的人。 “讓宗正寺將嘉善長公主抓起來問話,朕想要知道,是誰讓她這樣說的,宗室中還有誰有這樣的心思,他們想做什么?” 馮順應了一聲,可還沒退下去,就有一個聲音道:“除了嘉善長公主,皇帝還準備再抓誰?在場的還有成王妃,除了她們之外,只怕還有許多皇室宗親也知曉了今晚發生的事,這樣細查下來,會有許多人被牽連其中? 小小的嘉善只怕不是幕后主使,抹黑先皇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的好處,將皇上從皇位上拉下來,或者攥住皇上的把柄,才是他們真正想要做的,皇帝是這樣想的嗎?” 皇上抬起頭看到了被人攙扶而來的太后。 太后面容鄭重,一眨不眨地盯著皇帝,讓皇帝想起多年前他繼位的那一日,太后也是這樣看著他。 皇帝立即向太后行禮,然后看向馮順。 “不用看他,”太后道,“馮順向你稟告了,只不過你沒有聽到?!?/br> 太后走到椅子前坐下:“皇帝,你被怒氣沖昏了頭,這樣下去對你來說不是件好事,恐怕大周的政局也會因此不穩?!?/br> 馮順帶著眾人退下去,只留下母子二人在大殿中說話。 太后道:“哀家早就知曉這件事,自從慧凈被抓之后,就有人向張家送信,如果朝廷不放了慧凈,他們就要將當年西北之戰的隱情揭發出來?!?/br> 第四百六十一章 算計 皇帝驚訝地看著太后。 太后慢慢捻動著手中的佛珠:“哀家不能跟你說,因為哀家不知道這是真是假,說了怕皇帝你太過沖動,就讓人暗中查問,看看是誰在其中興風作浪,過去這么多年的事,他們還念念不忘又是因為什么?” 皇帝皺起眉頭:“自然是包藏禍心?!?/br> 太后沉默片刻,看向皇帝:“皇帝還記不記得剛剛登基時,哀家與你說了些什么?” 皇帝垂下頭仔細地想著,然后道:“母后問兒子,那龍椅坐著可舒服?兒子說不舒服,因為每次坐在上面都要腰背挺直,目視前方,不能有半點的松懈?!?/br> 太后點點頭:“哀家說過這就對了,皇位就是如此,坐在上面戰戰兢兢,不可放縱自己,否則你就要從上面掉下來,你想要這江山,就必須如履薄冰,時刻記得這樣緊張的感覺,龍椅下面的那些是你的臣子,你要用他們,也要防備他們,因為他們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將你拖下來?!?/br> 皇帝看著太后,微微地捏緊了手:“朕就是這樣做的,這么多年,沒有一天過的安穩,我知道他們在一旁虎視眈眈,他們裝作忠心耿耿的模樣都是假的。 平日里與朕那么親近,其實……心里想的是什么,朕很清楚,他們就是想要將朕捏在手心里?!?/br> 皇帝說完這話,眼睛變得更紅起來,他看向太后娘娘:“母后,您教教兒子,兒子該怎么做?他們可都是朕的親人?!?/br> 太后嘆口氣:“傻孩子,你是皇帝,為的是大周的江山,只要能讓政局安穩,做什么都不為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