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
宋大人不是個小氣的人,也不會干涉徐清歡做任何的事,他從小學禮儀和規矩已經懂的太多,大儒的思想一向豁達,只是世人太過偏頗,說是引經據典,許多時候也是斷章取義,故意曲解儒學本意,來達到他們的目的。 比如對待女子太過嚴苛,無非是要將她們局限在內宅,所以第一次遇見徐大小姐帶著人查案,他沒有覺得不妥,所以現在他究竟是為何心中有些不快。 徐清歡道:“我聽衛所的郎中說,舊傷再撕裂,想要愈合就更加不易,宋大人現在有沒有覺得那里不舒坦?!?/br> 宋成暄臉不紅心不跳:“沒有什么,只是稍稍有些用不上力?!?/br> 傷到了這個地步? 徐清歡看一眼那男人,宋成暄的臉色仿佛是不太好,眼睛中透著一股的疲憊。 她心中柔軟的地方仿佛被觸動。 皇上意圖讓宋成暄做孤臣,必須要退掉與她的婚事。 宋成暄才將舊傷震裂,以示自己的決心。 她也知道宋成暄這樣做是權宜之計,說不定已經布了一張大網等著人跳進去,可她心中還是被觸動了。 沒有任何的計謀是沒有風險的,倘若真的想要做到萬無一失,必然要犧牲旁人,將自己立于不敗之地,顯然宋成暄不是這樣的性子,有些是迂回地去做可能會更加穩妥,不需要冒險。 前世宋成暄悄無聲息地在東南壯大自己,今生卻因為她的出現而改變了做法,他在她面前提及兩家的婚約,同時也為這樁婚事付出了相應的努力,盡可能的諒解過去的事,禮數上又處處周到,有人質疑時, 李煦能將每件事都算計的萬無一失,皇上猜忌他,他就將她留在京中,雖然夜深人靜時,他抱歉地拉著她說出許多肺腑之言,她也能理解他的苦衷,心里卻還是感覺到他離她越來越遠。 前世時,朝廷對宋侯褒貶不一,有人恨他入骨,但如薛沉這些人,卻也對他忠心耿耿,就是因為宋成暄雖然表面冰冷,卻有血有rou,他真實,會讓人覺得他離得很近,就在眼前,就在她身邊。 仔細地上好藥之后,徐清歡用布巾重新將傷處包裹,然后擦拭傷口周圍的血跡,將衣衫重新為他整理好,最后系上腰帶,就在她的手還停留在他腰上時,他攏住了她的肩膀。 徐清歡沒有掙扎,伸手環住他的腰,面頰貼在他的胸口上。 他低頭看向她,只見她眼睛微闔著,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露出些嬌弱、柔軟的情態。 第四百三十二章 拿下 宋成暄微微一怔。 感覺到她的手臂在她腰上一緊,他渾身的血液仿若一下子沸騰起來, 徐清歡閉著眼睛,鼻端傳來淡淡的香氣,他從宮中穿回的錦袍上面熏了香,用的是甘松、月麟香這樣的香料,她并不太喜歡,還好適應之后,那熏香仿佛就淡了些,只留下他的氣息。 貴重的錦袍,滿是暗繡的花紋,貼在她的臉上,仿佛要將那紋理要印進她心里,驅散那藏在最深處的陰霾。 時間一點點流逝,徐清歡開始不好意思起來,最重要的是她感覺有些不太對,他的手不知什么時候伸過來,指腹開始在她臉頰上摩挲,她抬起頭看向他,他的目光十分熾熱,幽深的眼眸,一反往日的清明,其中仿佛有暗潮涌動。 徐清歡立即感覺到一股熱氣涌上了臉頰,他身上的氣息也變得濃重起來,讓她整個人變得暈暈沉沉。 “咳?!?/br> 外面傳來一聲咳嗽。 徐清歡立即清醒了幾分,管事mama還在外面等著,一會兒她要如何去見母親。 她輕輕地推了推宋成暄,她方才想到那些事,心中仿佛被撞了一下,所以才會抱住了他,絕不能再繼續下去。 “快放開,”徐清歡壓低聲音,如同在呢喃,“被人瞧見不好,我與母親說只來與你說兩句話?!?/br> 他遲疑著沒有立即松開手,難得會有這樣的時候,胸前,柔軟滿懷,不再那么生硬和客氣,雖然只是一瞬間,不過那松軟的鬢角,舒展的眉梢,帶著一抹紅潤的臉頰,都讓他留戀不已,甚至有些心猿意馬。 他也沒想要在徐家有什么僭越之舉,只是常州一別之后,他時常會覺得心中少了些什么,循著她走過的路前行,終于進京、來到安義侯府,他與她的距離若遠若近,委實有些折磨人。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定力大不如從前,而且過于放縱自己,宋成暄試著讓自己的心潮平復下來。 “是徐太夫人不同意我們的婚事嗎?”宋成暄問過去。 方才跟著安義侯一起進門他已經感覺到了,徐家上下對他多多少少有些嫌棄和防備,與離京前招待救命恩人時截然不同。 不喜歡他的人不在少數,徐夫人、徐青安,但是最有話語權的應該是太夫人。 徐清歡點了點頭。 宋成暄這一路上也有所思量,必然會遇見這樣那樣的問題,想要快些將她娶進門,必然會受到來自徐家的阻力。 討好長輩的事他不擅長,小時候在魏王府,他早早跟著先生學禮儀,無論是背書、寫字或是與人交談,都能從容應對,于是身邊的長輩大多都喜歡他,魏王府出事后,他以宋成暄的身份活下來,開始幾年小心翼翼,生怕被人辨認出來,只能飄在海上,居無定所,面對的都是商賈和海盜,也沒有機會再與長輩相處,與從前的魏王世子相比,他脾氣生硬,待人冷淡,不再是長輩歡喜的類型。 不過這些并不重要,徐太夫人是為清歡著想,他會與徐太夫人說明緣由,請徐太夫人應允。 宋成暄道:“一會兒我會去見太夫人?!?/br> 宋成暄的手終于放下,徐清歡抿了抿嘴唇:“那我先出去了?!?/br> 宋成暄目光又落在書架上:“那里都是關于農務的書籍,你想要做什么?” “也沒什么,”徐清歡微微一笑,“我是看常州的土地不錯,這不過這些年因為私運泛濫,許多土地被荒廢,甚至有人私用軍戶,以致軍屯土地荒廢?!?/br> 徐清歡說著去拿書架上的輿圖:“這里,這里,都是近年來上報朝廷墾荒之地,其實仍是一片荒蕪。 張家主掌常州府時,以經商賺來的銀錢填補入稅銀,因為私用軍戶種植甘蔗、荔枝、棉花、桑樹、私運賺的銀錢遠比水稻要多的多。 再加上常州總兵同流合污,挪用軍資,幫助張家維持表面的太平,如今這些官員全都被置辦,表面上的太平也無以為繼,要怎么辦?朝廷調任官員去常州,很快就會發現,那是一副爛攤子,處處透風,除非新任的常州知府按照張家從前的手段辦事,不過百姓和朝廷定然不答應。 現在種地已經來不及了,常州的賦稅交不上是小事,衛所和百姓吃不上飯,才是大事,水師看似打了勝仗,損耗卻十分嚴重,借用商賈的船只也要修好還給人家,朝廷的大船又不堪用,想要迅速恢復軍防,不知要多少銀錢來填補。 常州總兵私自挪用朝廷撫恤銀,似常州總兵這樣的無能之輩能在任上這么多年,自然少不了打點,就算朝廷抄他的家,也變不出多少銀子來。 這些撫恤若是不追發,難以安撫軍心,這些銀錢誰來拿? 皇上想要親信去常州,不管派出去的人是誰,恐怕很快就會成為皇帝的要賬鬼,除了向朝廷伸手,什么都做不了。 接手衛所和衙門,安撫百姓也不是一日之功,常州一盤散沙,一個陌生的官吏前去,就能贏得百姓的信任嗎? 過了年之后,就要春耕,如何能以最快速度種好農物,必然成為重中之重,可憐這么多的土地,算計不好就要成為負擔,要知道,不是土地越多越好,土地多賦稅重,第二年交不出米糧還是殺頭之罪?!?/br> 徐清歡看著輿圖眼睛發光,這可是她在常州時請人幫忙畫的,雖然不如帶兵打仗用的輿圖準確,但是其中有多少土地卻一點也不差。 “你不嫌地多?” 宋成暄的聲音傳來。 “自然不嫌,地越多越好,有地有糧才能養兵養馬,還要多建幾個敖倉,”徐清歡盤算著,“不過……光是常州有些太少了,明年開春之前,松江府也要都是我們的,這樣才能施展手腳?!?/br> 徐清歡說完看向宋成暄。 宋成暄不動聲色。 徐清歡接著道:“宋大人要借松江府,還要早些下手才是,得了常州、松江,再望福州和應天?!?/br> 第四百三十三章 雌雄大盜 東南很大,前世的時候為何宋侯能夠威風凜凜,還不是他治下的東南成為了大周少有的安定之地。 幾個衛所的兵馬不算多,但都是虎狼之師。 大周邊疆不穩,皇帝和戊邊將領紛紛向東南借兵,既然有求于宋侯,自然要給他十足的顏面。 不過由于大周四處起戰事,東南的屯糧也并不充沛,所以多多少少限制了宋侯的腳步,就現在看來,宋侯帶著常州衛所的將士打了一仗,在衛所中安插人手就簡單的多,現在泉州的親信已經在常州衛所任職,宋成暄的速度比前世更快了些,所以土地、糧食就成了眼下最要緊的事。 “拿了常州,自然要借松江府,抓了倭人貴族,可保沿海暫時太平,松江府多旱地,若是都利用上,東南可以吃飽,宋大人的兵馬也有了糧草?!?/br> 宋成暄看向徐清歡,說了一大篇,其實就是一個意思,常州的土地沒有松江多,松江這個地方很好,必須要現在拿到手。 徐清歡抬起頭,發現宋成暄正盯著她看。 “宋大人別這樣看著我,”徐清歡道,“我現在只是想著明年春天,常州和松江的土地全都種上農物,具體如何怎么辦,還要宋大人安排。 而且宋大人也不為難,宋大人現在不是已經在偷人了嗎?從皇上手中偷到的人才,將來都會留在東南,變成宋大人的人?!?/br> 偷人兩個字,宋大人聽起來非常刺耳。 他不需要偷人,不過飽學之士來到東南,他自然要讓他們有去無回。 今日他出宮之后,皇上必然會讓兵部、禮部擬出官員名單去往常州府。 簡單來說,常州現在就是一座空城,一切都可以從頭布置,皇上派去常州的人選,都經過仔細的查驗,不是太后黨的人,也沒有和朝廷其他利益牽扯在一起,這些人中敢于去東南的官員,要么是急于在皇上面前立功,要么是真心想要為百姓做些事情。 皇帝好大喜功,無論做什么,都要在短期內看到成效,張家就是抓住了皇帝這樣的心思,私底下發展私運,讓常州沿海表面繁華,呈現出盛世景象,讓皇帝大為贊譽,等到皇帝發現了事情不對,張家勢力已經根深蒂固,一時無法動搖。 宋成暄正思量到此,只聽徐清歡道:“朝廷派出的官員,交不出今年的稅銀,很快又會被皇帝厭棄,那些為了立功而去的人自然會鎩羽而歸,真正要做事的官員反而會留在常州,到時候宋大人再去接手常州,不但偷了人,還偷了一座城,當真是算計的很深?!?/br> 宋成暄乜了一眼徐清歡:“不如你,你還想要松江府?!?/br> 徐清歡道:“松江府也不一般,別看現在夏天如水城,冬天鬧旱災,那是因為河道沒有清理干凈,松江府有位生員一直帶著百姓治水,宋大人對常州沿海那么熟悉,想必與那位生員也有來往,我正好認識一個人,善于耕田,有多少田地他都能帶著百姓去耕種?!?/br> 前世,在北疆的時候,董先生向李煦要了一張輿圖,看著東南的土地眼睛發亮,當時宋成暄就將松江的水道治理的很好,再也沒有水災、旱災,董先生說過,松江的土地,不說大面積種下水稻和棉花,就算邊邊角角的土地也能用,在郊桑麻,在水菱藕,她每次聽到都羨慕不已,今生終于能看到董先生在東南忙碌了。 宋成暄仔細地聽著,此時此刻的徐清歡翹著她的下巴,聲音清脆,整個人仿佛都發著光澤。 徐清歡接著說:“你知道松江府有多少良田?能懇田二百萬畝,一半種上棉花?!?/br> 宋成暄故意問道:“你不是說不能種植棉花嗎?” “那不同,”徐清歡認真地道,“有些土地適合種棉,不適合種水稻……” 騙子。 宋成暄淡淡地道:“出了張家的事后,朝廷必然不準東南再交銀子抵稅,每年必須上交足夠的漕糧,將現有的土地全都用來種水稻,也不一定能向戶部交齊米糧。 這就是你之前說的,為何派去的官員無法在常州立足,正因為如此,才要開墾新田,開墾新田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等我去往常州之后,會請府尹上奏朝廷,懇田需要時間和人工,請皇上三年不加賦稅,以此籠絡百姓前來墾荒?!?/br> 也就是說,告訴皇帝,常州和松江府很窮,所有的土地都用來種糧食,都不夠支出戶部的賦稅,即便開墾新田,幾年之內也不會有太大起色,朝廷不要惦念著這些地方。 那時候皇帝已經因為常州的事焦頭爛額,一定會應承。 等到皇帝答應下來,他們將土地種上棉花,賣出的銀錢就可以豐盈東南一方,皇帝看到之后想要反悔已經來不及了,他們也不算是故意欺君,畢竟現有的土地有數,在戶部記了檔,新開墾的土地是沒數的,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產多少農物。 三年時間,足夠他們吃飽喝足。 土地是騙來了,人手是騙來了,挺好,相得益彰。 宋成暄思量至此一臉正經:“是誰教你這些?” 徐清歡指了指宋成暄:“宋大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也是被迫的?!?/br> “你說的那位會耕田的先生在哪里?”宋成暄道,“我讓人去請,請他與松江府治水的生員見見面,或許就能將那先生留住?!?/br> 說完這些宋成暄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徐清歡不禁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