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節
第三百九十一章 赴死 “師……師父……”塔上的無戒注意到這邊的情形,望著那老和尚不禁開口。 “逆徒,”老和尚道,“看來你還并沒有被蒙蔽心性?!?/br> 老和尚說完,一臉歉疚道:“諸位施主,老衲濟嚴,上面那無戒是老衲的徒弟,不想他受人蠱惑被蒙蔽了心性,給各位施主帶來了麻煩,還請施主們見諒?!?/br> 濟嚴曾主理過安山寺,不過這位大師厭倦寺中各種事務,最終沒有接手安山寺主持之位,跟著苦行僧一起離開了。 如今突然出現在這里,寺中的僧人一開始都沒認出他,直到他與慧凈大師論佛法,那安然的姿態,氣定神閑的模樣,才讓人看出了他的身份。 “師父,”無戒道,“您怎么會來,弟子聽人說……” “說老衲已經坐化了嗎?”濟嚴道,“可見這世上人言多不屬實,你下來吧,讓為師為你指路?!?/br> 無戒臉上滿是茫然的神情,他下意識地去看慧凈。 慧凈大師站在那里,臉上也不見慌亂,還是那般讓人敬仰的高僧模樣。 “師父,您不知道,”無戒道,“弟子追隨慧凈大師,學到了不少的佛法,不瞞師父,我坐著的地方放置了火器,只要我有半點挪動,這塔就會燒起來,他們若是殺了我,這里立即就會化為火海,若是他們對慧凈大師不利,我也會……塔中還有不少僧人,希望你們不要為難慧凈大師?!?/br> 慧凈抬起頭:“無戒,你這是何苦呢?” 無戒道:“小僧這是自愿的,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世間諸多苦處難以消弭,以小苦替換大苦,也是修行。 你們讓慧凈大師離開,小僧自然也會放出那些僧人?!?/br> 無戒說完這話,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安靜。 李煦正在打量宋成暄遣來的人手,這些人顯然都不懼死,即便知曉塔中的火器隨時都可能會炸開,依舊守在那里。 一個人想要做些事,身邊必須有這樣的人佐助,這也是宋成暄高明的地方,宋成暄年紀尚小時,就帶人出來到海上對付倭寇,雖說朝廷不容許有毆斗之事發生,卻暗許商賈在海上對付海盜,這樣一來宋成暄不必進入軍營,就有了機會磨礪,借此揚名并培養身邊能夠一起出生入死的護衛和隨從。 等真正入軍營時,一切都是事半功倍,因為作為武將,在軍中的威望比官職還重要,立了軍功之后,朝廷想要一方安穩,也定然會伸手提拔,尤其宋家這種從前與朝廷中人沒有任何瓜葛的人家,皇上也就更沒有了后顧之憂。 經過慧凈和順陽郡王的事,宋成暄更是頭功一件,很有可能皇上將常州衛所交到宋成暄手上。 這就是宋成暄和徐清歡一起籌謀的結果。 李煦想到這里看向徐清歡。 或許是因為宋成暄的到來,她方才緊繃著的精神,也放松了許多,李煦的目光落在徐清歡的側臉上,心頭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翻涌,有些沉悶有些酸澀。 宋成暄不由地皺起眉頭,李煦也在這里,這樣一個精明的人,沒有等著坐享其成,卻先帶著人來此地涉險,想到這里他的表情變得更加深沉。 如果不是慧凈和濟嚴大師在這里,他就已經大步走過去。 宋成暄思量到這里,發現不遠處的徐清歡轉過頭來,顯然也是在尋找他的身影,兩人四目相對,徐清歡點了點頭,宋成暄蹙緊的眉頭才微微展開了些。 徐清歡卻一怔,不知為何,宋成暄的目光看起來有些陰郁和沉悶,但是一觸到她的視線,就如冰雪遇見朝陽,消融了一些。 “宋大人,”濟嚴大師道,“現在也該是遵守您與老衲約定的時候了,這座佛塔已經有幾十年,里面供奉的是法正大師的舍利子,還有高僧遺骨和佛家法器,佛塔之中還有許多我佛家弟子,讓旁人插手總是不大妥當?!?/br> 宋成暄看著濟嚴點了點頭:“眼下的事就交由大師處置?!?/br> 韓勛聽到一驚,濟嚴大師八成會為了佛塔放慧凈離開,雖說慧凈不一定會逃離這里,但無戒抓住了眾人的心思,就會進一步再提要求。 一旁的慧凈也微微揚起了嘴角,唱了一句佛號道:“無戒,你何必如此,我本無罪為何要逃?你又是何時在這塔中安放了火器,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要胡亂行事,我們可以談談?!?/br> “是我對不起大師,”無戒道,“我瞞著大師犯下了許多罪孽,我不能看著大師為我擔下罪名,是我污了大師的名聲,眼見著他們用我來傷害大師,我心中如何能安定,只要大師離開,我就會向他們說清我的罪過,我以大師的名義籠絡了不少信徒,可我不是要害這世間,而是想要為這世間帶來更多的善念?!?/br> “大師,”徐青安擠到濟嚴大師身邊,“您這逆徒已經執迷不悟,您何必要再為他傷心,他死也是咎由自取,不要上了他們的當,這無戒見我們宋大人來了,慧凈那老和尚定然走不脫,就想出法子要為慧凈頂罪,慧凈那大染缸已經將無戒的心染黑了,您說再多話也洗不干凈他,倒不如與我們走吧,若是實在有話要說,就與我言,我可比無戒容易說服的多?!?/br> 濟嚴大師向徐青安點點頭,卻沒有離去而是向前一步,他仰起頭來喊了一聲:“塔中可有弟子在?隨老衲一同誦念往生咒,前方就是凈土,無心無戒,無戒無心,不必再有牽掛,一切皆是空?!?/br> 塔中響起了僧人吟誦經文的聲音。 濟嚴大師抬起頭,看向無戒:“無戒,愛恨嗔癡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師父不再勸說你,不過師父已經想好了,會陪你走完最后一程,你可以動了,送我們一起前往凈土,我心中無牽掛,無恨意,無貪念,更無懼怕,而你也將這些放下吧,否則恐怕不能與我們一起同行,佛祖也不會接納你。 至于那些法器和祖師舍利與我們一起離開,也算度我們一場?!?/br> 塔中僧人的聲音愈發大起來,透過那佛塔仿佛震耳欲聾,無戒的心仿佛也被鎮住。 所有的僧人都不懼死,等著他最后觸發火器。 濟嚴大師已經走到塔底,向塔上攀登而去。 塔下那些宋成暄的人,開始向后退,顯然已經接受了濟嚴大師和諸位僧人的選擇。 濟嚴大師道:“所有僧人聽著,今日之事引以為戒,不得受人蠱惑,不得為人所用,修佛修心,即心即佛,心若清凈就在凈土?!?/br> 塔外所有的僧人都盤膝而坐,跟著一起念起了往生咒。 慧凈大師身體不禁一晃,濟嚴大師的名聲遠高于他,如果濟嚴因此而死,只怕世人很難再相信他。 無戒開始喊叫起來:“師父,師父您不要?!?/br> 第三百九十二章 悔改吧 濟嚴大師仿佛已經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他繼續向上爬著。 濟嚴大師自從出家之后,一直勤練拳腳,年輕時也算是個武僧,可如今他畢竟年紀大了,身體上多年積壓的病痛已經顯露出來。 他在每層塔沿上尋找落腳點,仔細地就像個朝圣的信徒,宏偉的佛塔將他的身軀襯得更加瘦小,拱起的脊背也暴露出他的老邁。 每攀上一層,都讓所有人為他感覺到緊張,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從塔上落下來。 無戒看著師父,心中愈發的慌亂,一種后悔的感覺油然而生,沖擊著他的信念,他可以死,塔里的人都可以死,這是他們必然要走的路途,可他的師父……那是養育他、教導他的師父。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緊緊地咬著牙,才沒有說出反悔的話。 師父離他越來越近,無戒的冷汗從額頭上落下來,他慌張地看著慧凈大師,卻發現慧凈大師已經不似往常時那般淡然,此時此刻正一步步向后退去,僧人唱誦經文的聲音中,慧凈的動作格外的顯眼,與這一切格格不入。 不遠處隱隱看到有人影向這邊靠來,顯然是為了營救慧凈大師。 慧凈大師曾說過,他不畏死,也不會有恐懼,可現在他的模樣,卻不似他說的那般。 無戒不禁有些動搖。 眼看慧凈就要逃走。 “你要去哪里?”宋成暄冰冷的聲音響起。 慧凈順著聲音看過去,宋成暄背對著他站在那里。 “我們都在這看著,你也不能走?!彼纬申崖曇衾淠?,帶著殺氣,讓人不敢再輕舉妄動。 “嘭”“嘭”幾聲響起,幾個人被丟在地上,正是前來營救慧凈的人,那些人從地上踉蹌爬起來,想要就這慧凈前行,卻很快又被攔了回來。 宋成暄沒有回頭,而是徑直走到徐清歡身邊,徐清歡鑒于方才宋成暄的態度,她挪動腳步向宋成暄靠了過去。 如果不是濟嚴大師和塔中僧人的處境讓人擔憂,現在他們已經能松口氣。 徐清歡將注意力重新放在踏上,輕聲道:“大師會不會……” 宋成暄道:“那要看大師自己想不想了?!?/br> 無戒被慧凈迷惑走上歧途,濟嚴大師想要救回這個徒兒,不知濟嚴大師的苦心和信念能不能將無戒從這條路上帶回。 徐清歡緊張地攥住了帕子。 就在這樣的關頭,緊閉的大門被人打開,幾個僧人快步走出來,他們臉上滿是焦灼和慌張,出了佛塔就癱倒在地,汗水早已經打濕了他們身上的僧袍,他們向慧凈看去,神情迷惑,心靈顯然受到了巨大的震蕩,他們都是追隨慧凈的人,他們被濟嚴大師和諸多僧人舍生忘死的情志所感染,心中已經發生了變化。 緊接著念誦著經文的僧人走出佛塔,他們稍稍走遠了些,盤膝坐在那里,這些僧人一心禮佛,從來沒有被慧凈所動搖。 如今他們不曾去看濟寧法師一眼,就像是已經知曉會有什么樣的結果。 而這樣的結果他們也會坦然接受,不會有半點的擔憂。 徐清歡也不禁心生敬意。 越來越多的僧人走出來,無戒已經慌了神,他無力去阻止,現在他能做的就是引爆身下的火器,可他卻抬不起身子,本來想好的事,做起來卻這樣的艱難。 到了最后,僧人將塔中的大缸紛紛搬出,那些缸中都是圓寂的法師尸身。 一個僧人走到宋成暄身邊道:“缸中還有其他尸身,想必就是被慧凈等加害的人?!?/br> 如今有了證據,慧凈也就不能輕易脫逃。 現在除了無戒之外,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此時濟嚴大師已經登上了塔頂,師徒兩個人面面相對。 “看來你還有回路,”濟嚴大師道,“佛祖也算憐惜你?!?/br> “濟嚴大師,”徐青安先喊出來,“您下來吧,已經沒事了,你那逆徒現在只能炸死他自己?!?/br> 濟嚴大師卻沒有動。 無戒的冷汗已經將衣衫濕透。 “師父你走吧!”無戒面色蒼白。 濟嚴緩緩地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無戒,你可愿放下,毀形守志節,割愛無所親,棄家入圣道,愿度一切人?!?/br> 濟嚴說著脫掉自己身上的僧袍,緩緩地搭在了無戒的肩膀上。 就像當年他為無戒主持剃度時一樣。 剃發時,濟嚴曾問:“今為汝除去頂發許不?!?/br> 無戒答:“好?!?/br> 然后無戒的頭發紛紛落地,最后濟嚴為無戒披上了僧袍。 一切仿佛回到了從前,回到了無戒出家時的那一刻,那時候他還很小,心思純凈,不知什么時候,摻雜了許多不該有的貪念。 無戒曾惱恨師父離開,他不明白做苦行僧有什么好,為何不接掌這古剎,這里供奉著佛舍利,多少僧侶都要長途跋涉來到這里朝圣,他站在師父身邊也覺得無上榮耀。 他們應該做些什么,作為佛弟子本就該這樣去做。 后來他遇見了慧凈,開始他得到了滿足,可他也逐漸付出更多,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這是他的悲哀,他早就已經不是一個僧人。 “師父,你走吧!”無戒道,“弟子已經走的太遠,要一直走下去了,弟子也不會悔改,您也無需相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