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啞巴走上前做了一個手勢,她明白啞巴的意思是他們要趁著這個機會離開。 沒有銀錢,沒有足夠的糧食他們能走多遠呢?為了懷中的孩子,她也要竭力一搏。 “走?!彼鹕韺⒑⒆油咨瓢?,啞巴帶好了東西站在前面等她。 她長長地吸了口氣,準備邁出這間屋子。 她已經很久沒有出去了,這處簡陋的院子就是她的藏身之所,只要想著走出去,她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那人的臉。 有時溫存,有時深情,更多時候是猙獰。 就在她下定決心的時候,緊閉的大門被人打開了,然后有幾個人走了進來。 啞巴立即將她和孩子擋在了身后。 她縮在角落里,仔細地聽著外面的動靜,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茜娘,你在這里嗎? 或者我該叫你田大小姐?!?/br> 田大小姐聽到這話,渾身打了個冷顫,眼睛中滿是恐懼,他的人來了,他還是找到了她。 很快那聲音再度響起來。 “你放心,我不是蘇紈的人,相反的我來找你是想要拆穿他的真面目,若是做成了,你就不用再躲躲藏藏,從此之后就能抬起頭過平靜的日子?!?/br> 田大小姐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背,沒有發出任何響動。 “駙馬爺本該娶你過門,沒想到卻被先皇看中尚了長公主,”徐清歡說著向前走去,“蘇家曾想過要違逆圣意,只可惜你的命不好,染上了痘癥很快就病死了,駙馬因此悲痛萬分,佳人已去,再抗爭下去也沒有了必要,他這才萬般無奈領旨謝恩。 這樣一片深情,不管是誰都要心生羨慕,也許直到如今在他心中還有你一席之地,事情到這里應該圓滿了。 可為何……一個明明已經死了的人,會躲藏在這里? 到底是你負了他,還是他負了你。 田大小姐,你就不想告訴世人真相嗎?” 第二百八十三章 衣冠禽獸 屋子里傳來嗚嗚哭泣的聲音,擋在門口的啞巴臉上滿是焦急的神情,看向徐清歡時臉上露出幾分兇狠,仿佛只要徐清歡等人向前走一步,啞巴就會撲上來拼命。 哭聲沒有停止,啞巴越來越焦躁,開始大聲的喊起來,那奇怪的語調中滿是憤怒和急切。 徐清歡沒有再說話,而是站在門口靜靜地等著。 終于那哭聲被壓制住了,然后一個人影出現啞巴身后,她抱著手中的孩子,整個人站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進來說話吧!”田大小姐終于開口,然后輕輕地拍了拍門口的啞巴,“沒關系,讓他們進來,如果他們是壞人,我們怎么也逃不脫?!?/br> 啞巴開始不肯,嗚嗚呀呀地喊著,田大小姐還是堅持地道:“聽我的吧!” 啞巴這才放下手中的棍子,轉身護著她向屋子里走去。 狹小而簡陋的屋子里面十分整潔。 田大小姐坐下來,看了看啞巴,啞巴端來一盞燈,然后站在田大小姐身后。 田大小姐伸手將燈調亮,看向對面的人:“你為何會來這里?又如何知曉我的身份?!?/br> 徐清歡也坐下來,燈光的照射下,田大小姐的臉格外的清晰:“因為他一直都在找你,我找到了吳大娘,從她口中發現了端倪?!?/br> 徐清歡說著將手中的刺繡拿給田大小姐看:“這樣的女紅不是誰都能做出來的,還有這只精美的金鎖,尋常人家很難做得出,金鎖上面還刻著佛教的萬字符?!?/br> 徐清歡說著將手中的金鎖轉了個面,金鎖的背面被故意磨損的不成樣子,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幾個梵文。 “上面原本刻著的應該是藥師經,篆刻的字跡清雋頗有幾分筆法,我猜這不是出自工匠之手,是有人為表虔誠親手雕刻,你將這些磨掉,就是怕那人認出自己的筆跡,從而找到你的藏身之處。 做這金鎖的人很期盼自己的骨rou降生,正好我們都知道駙馬爺膝下無子?!?/br> 田大小姐的手指微微攥起。 徐清歡的目光落在田大小姐懷中的孩子身上,這孩子看起來還不到一歲,徐清歡眼睛中一閃驚訝,不過立即她的目光卻變得更加清明,仿佛壓在心中的疑惑到此時終于完全解開了。 徐清歡接著道:“沒看到這金鎖之前,吳大娘提起你的面容,那時我就明白了,為何駙馬蘇紈找不到你?!?/br> 徐清歡說到這里,田大小姐臉上露出些許的笑容,抬起了那雙清澈的眼睛:“是啊,為何他找不到我?!?/br> 說著田大小姐用手去撫摸自己的面頰,本來光潔的皮膚變得坑坑洼洼,讓人看一眼立即就想挪開目光,一個好端端的人變成這種模樣,經歷過的痛楚可想而知,可此時她臉上卻沒有悲傷,反而是一種輕松。 田大小姐譏誚地道:“就算我從他身邊走過,他也未必能夠認出了?!?/br> 徐清歡看著田大小姐,她之前并不認識田大小姐,不過看她懷抱中的孩子就能猜測出,這位大小姐從前定然是花容月貌,她寧愿將自己變成這樣,也要從蘇紈手中逃脫,若非有堅定的心志很難能做到。 田大小姐低頭看向懷里的孩子,熟睡中的嬰孩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田大小姐又輕輕地晃了晃,然后看向啞巴,啞巴立即走上前來,田大小姐將孩子小心翼翼地交到啞巴手中。 “他現在如何?”沉默了片刻,田大小姐終于開口詢問。 “很好,”徐清歡道,“在京中頗得皇上信任,如今來到常州主持大局,一心為百姓做事,百姓十分擁護他,就連常州的海商也被他握在手中,大戰過后常州乃至整個南直隸應該無人不知曉他的大名,皇上自然會對他更加信任,常州這樣重要的地方,也許會交給他來掌管,若是當年沒有尚公主,他大約也只能進太醫院,如何能有如今的權勢?!?/br> 田大小姐神情說不出的冰冷:“只怪這世上有太多人看不透,被這樣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所欺騙,我當年何嘗不是如此,對他死心塌地,知曉皇上下旨將他召婿,我心中暗暗發誓,即便他尚公主,從此之后我也不會再嫁,皇命難違,我自然不會讓他以性命去抗爭,今生無緣,來世再續。 可他卻不甘心,想要面見長公主說明此事,他家世平平,又已經有婚約,無論從什么地方看都不該成為駙馬的人選,更何況他已心有所屬,長公主知曉實情之后,說不得會改變心意?!?/br> 田大小姐回憶著那些過往:“我聽到這些話,心中十分感動,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他趁著謝恩的機會,去找了長公主,接下來……災難果然降臨了,蘇紈父親為太子身邊女官診錯了脈,那女官病重死了,這件事追究下來蘇紈父親難逃牢獄之災。 蘇家上下得知消息惶惶不可終日,蘇老太太讓蘇紈去求長公主,當時太子尚年幼,很依賴華陽長公主,如果華陽長公主插手,這樁事很有可能就不了了之。 蘇紈不愿去,蘇老爺也真的因此下了大獄,蘇老太太整日以淚洗面,這對蘇家來說是滅頂之災?!?/br> 田大小姐說到這里特意停頓一下,顯然是等徐清歡詢問。 徐清歡道:“這么說蘇家的災禍是因為抗旨不遵?” 田大小姐道:“以蘇家這樣的身份地位,被圣上召婿,就該千恩萬謝,這樣推脫自然會引來災禍。 蘇老太太日夜央求,終于讓蘇紈支撐不下去,他去見了長公主,長公主答應會幫蘇老爺查明實情,第二天蘇老爺就被放了出來,事情到了這里,大家都明白,抗旨不遵只有死路一條。 那天蘇紈來找我,他的情緒十分低落,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我心疼他,也知道他的苦衷?!?/br> 說完這些田大小姐臉上露出些許猶豫的神情,不過她還是說了下去:“那晚我以身相許,不求任何名分,只為能與他在一起,他也答應我,不會讓我這樣沒名沒分地下去,等他與長公主成親之后,就會求長公主讓我入府做個妾室。 我一個好人家的女兒,從沒想過要做妾,可為了他我愿意忍辱偷生,我以為這已經是最壞的結果,可事實上一切才剛剛開始?!?/br> 徐清歡道:“蘇紈改變了主意,他不想納妾了,因為那會引起先皇的不滿和厭棄?!?/br> 田大小姐點了點頭,自嘲地一笑:“可我那時還不知曉,只當他遲遲沒有將我抬進長公主府是無奈之舉,我想要去求長公主,卻被他阻攔,他失手打了我,”說著她的手放在小腹上,“我們的孩子也是那時候沒的?!?/br> 第二百八十四章 滅門慘案 接下來的事,田大小姐明顯不想要去回憶。 即便過了這么多年,她提起來仍舊聲音發顫。 “開始挨打我還以為只是因為他心情不好,后來才發現,我從來都沒看清過他,”田大小姐望著徐清歡,“你可能覺得奇怪,我們認識了那么久,為何會一直被他蒙騙,可事實上當你喜歡一個人,你就不愿意將他和那些壞事勾連在一起?!?/br> 徐清歡怎么會不明白。 當年她嫁給李煦,為李家辛苦奔勞,最終病重回到北疆,等待她的是一場血腥的圍殺,而她也是選擇了那么慘烈的方式,死在了李煦的面前,許多人,許多事不到最后永遠也看不清楚。 田大小姐道:“有一次我哥哥來看我,看到了我身上的傷,說了許多語重心長的話,田家并非養不起我,我們也不是什么高門大戶,不怕外面流言蠻語重傷,我可以回去侍奉父母,兄嫂也愿意這樣養著我,我還年輕,等這些事過去,如果愿意,他們也會為我尋一門親事,不一定有多好,但是能讓我安穩的過日子?!?/br> 田大小姐臉上滿是悔恨的神情,家中下人將哥哥的話告訴了蘇紈,蘇紈問起她,她當時只想嚇嚇蘇紈,負氣說趕明兒就回娘家去,蘇紈果然驚慌想方設法討她歡心,說盡了那些情話,讓她親口答應不會離開,她甚至還為蘇紈的緊張感到高興,沒想到…… 徐清歡道:“你兄嫂不久之后就死了?!?/br> 田大小姐點頭:“是,他們都死了,朝廷說我哥哥失手掐死了嫂嫂,自知無路可走,干脆將我那兩個侄兒都殺了,他也自戕謝罪。 我哥哥什么樣的品性我心中清楚,就算他真的不小心傷害了嫂嫂,也不會舍得將孩子都殺死,可府衙已經勘驗,證明當日沒有外人去我家中,侍奉的奴仆也親眼看到我哥哥行兇,祖母聽到這事傷痛的病重不久就撒手人寰了,父親、母親也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父親沒有了精氣神,母親也苦苦支撐。 他們好像都認命了,只有我覺得哥哥的死不簡單,我還想查下去,于是想要偷著回趟娘家,與父母好好商議接下來如何辦法,誰知卻被他抓了個正著,我記得那天他的脾氣格外的大,不等我說話就是一頓拳打腳踢,邊打邊辱罵我,他為了付出那么多,而我卻一心想要逃走。 后來我才知曉,蘇家仗著長公主的面子在外收受賄賂,長公主知曉之后,不但命蘇家將東西退回去,還責罵了蘇家老小,甚至將蘇紈的弟弟送進大牢,并告訴蘇紈,如果他不將蘇家事處置好,就不準他回長公主府,蘇氏族中幾個子弟因此丟了差事,蘇紈父母去長公主府中求情,長公主不肯見,蘇紈就像被人從頭到腳剝了個干凈,顏面盡失。 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氣急敗壞的模樣,面露兇狠,差點就將我掐死在那里,從那天之后我就對他起了疑心,終于明白眼前這個人并非我心中所想的良人。 可我只是個外室,命賤如牲畜,即便現在明白過來又有什么用處? 蘇紈打我時,蘇紈父親有急事找上門,我向老太爺求救,老太爺不但視而不見,還讓人將門關好,免得我跑出去為蘇家丟人,我被打得奄奄一息,也不曾有一個人上前看我,直到蘇紈徹底消了氣。 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逃走,離開那個禽獸,可為了避免牽連到家人,我只能暫時忍辱偷生。 也許是兄長的死讓父母太過悲傷,也許是我們田家的好運氣已經用盡了,父親、母親相繼病倒,不久就都走了,我求蘇紈回去吊喪,然后就在家中老仆的幫忙下逃了出來,這一路上我們小心翼翼,不敢投宿也不敢在一個地方逗留太久,即便如此還是被人盯上,老仆為了救我受傷,我也下定決心就算毀了這張臉,也不能再落入那禽獸的手中?!?/br> 逃亡路上到底經歷了什么,田大小姐不愿意再說,不過從她那發紅的眼睛中,徐清歡能看出其中的艱辛,若不是到了絕境,誰又會將自己的臉弄成這般模樣。 田大小姐道:“我已經要瘋了,又怕又難過,如果不是啞巴,我大約早就死在了外面,啞巴照顧我,讓我才漸漸又找回了心性,冷靜下來仔細回想我兄嫂的死只怕與蘇紈有關,蘇紈殺了兄嫂,是要徹底斷了我的后路。 當然不是因為他有多舍不得我,他只是要證明自己能夠掌控我的一切,作為駙馬爺在家中要對長公主俯首帖耳,為了維護他那張人皮,不知要做多少違心之事,只有在我這里,他才能發泄心中的怨恨?!?/br> 說完這些,田大小姐轉頭看向啞巴和孩子的方向:“一個人臉和身子被毀了沒什么,只要心還活著就有出路,這是啞巴教我的?!?/br> 說完話,田大小姐看向徐清歡:“我和蘇紈的事說完了,你想要做什么悉聽尊便?!?/br> 即使她說了所有的真話,她心中依舊不太相信找來的這些人真的要對付蘇紈,她坐在這里講述,不過是想要換取與啞巴和孩子多一些相處的時間。 對她來說這才是最珍貴的東西。 “畜生,”角落里的徐青安終于忍不住開口,“這樣的人早該送他去見閻王,你放心我們這次會為你討回公道?!?/br> 徐青安說著擼起袖子:“小爺現在就去抓他?!?/br> 哥哥真是個快意恩仇的人。 徐清歡道:“哥哥先別急,你這樣去只會打草驚蛇,而且他身為駙馬手中握有權柄豈是你隨隨便便就能治罪的,尤其現在他經營多年,暗中培植了許多勢力,田家的事早在田大小姐逃出之時,他定然就做了妥善的安排,現在去查驗也找不到證據?!?/br> 徐青安道:“那就拿他無可奈何了嗎?” “誰說的,”徐清歡目光清澈,“殺人者償命,為了掌握權柄不惜搭上百姓和大周將士的性命,自以為凌駕于所有人之上,最終的結果定然會被萬人唾棄?!?/br> 這個白龍王藏的太久了,是該讓他現形在人前。 第二百八十五章 萬無一失 徐清歡看向田大小姐:“大小姐隨我們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