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有這么一瞬間張玉琮竟然有些恍惚,仿佛這里不是大牢,而是王允的書房,一個人都已經淪落至此,怎么還能這樣有恃無恐。 “是誰給你的膽子?!睆堄耒乱庾R地問出口。 王允仿佛覺得這話很好笑,他抬起頭來一雙晶亮的眼睛看著張玉琮:“張大人委實不該問我,此案也并非因我而起,每個人做了什么也非我所左右,就如張大人,您做這些事也并非因為我,我能做的只是旁觀發現端倪,給一些提議,比如現在張大人就很危險。 張大人沒打算再來牢里見我吧?一定是有人給了您足夠的理由,您才覺得必須來走一趟,您就不怕這就是個陷阱?!?/br> 王允忽然停頓下來,眼睛中閃動的竟然是欣賞的神情,他欣賞那個將張玉琮送來這里的那個人,如果不是查出了真相,怎么可能扭轉局勢。 這就像他設下的一個棋局,忽然被人破了,他既覺得惋惜又難掩興奮。 張玉琮自然明白王允這句話的意思,他立即看向張忠,張忠本來神情篤定,可是在張玉琮目光拷問一下,又動搖起來。 張忠親手安排的一切,他打點了獄吏,將王允帶到這間牢房中,周圍沒有關押其他犯人,至少保證在半個時辰之內,張玉琮和王允的談話不會被其他人知曉。 可聽到王允這樣一說,張忠又動搖起來,今晚他來安排的時候,一切都很順利,而且老爺喬裝打扮,應該不會被人盯上。 可若是有人早就布置好了,等他們上鉤,也不是沒可能。 王允嘆口氣:“凡是對自己太篤定的人,到頭來總會嘗到挫敗的滋味兒?!?/br> 王允就像是一個先生,正在教訓自己的學生,那口氣讓人惱怒。 張玉琮不準備與王允做過多的糾纏,他留在此處的確危險,可既然來了,他就不能這樣離開。 張玉琮冷冷地看著王允:“你到底在謀算些什么?你這一切是不是都出自你的手筆?” 王允神情平淡:“張大人倒是看得起我,我一個小小的官員能做什么?我只不過是關切了孫家的案情,才猜疑此案與張大人有關,可到底真相如何,我也拿不準。 我聽說安義侯府也攪在其中,安義侯府和張家向來政見不合,我在這大牢中,聽說此案與魏王一黨有關,正巧我之前聽說過一些傳言,說安義侯私藏謀反案官員的家眷,于是就試探著問張大人,若是能查明此案,說不定可以將功折罪,我之罪萬死莫贖,只想家人不要被我連累太甚。 這就是我做的全部事,到底哪里讓張大人不滿?!?/br> 王允一下子變了臉,不是給他出謀劃策時的模樣,將所有一切都推在他身上,張玉琮目光陰鷙:“你很好,我竟然沒看出來,你存著這樣的心思?!?/br> 王允立即道:“罪官也是一心報效朝廷,不想誤入歧途,在大牢里這些日子心中甚是悔恨?!?/br> 張玉琮攥起了手,來到這里之前他有無數猜測,卻沒想到會是這樣。 他真是小看了王允,一個深陷大牢的官員,竟然也敢這樣拿捏他,而且這番話讓他也有了更多警惕,王允說出這話意圖何為?所謂的報效朝廷,是說給誰聽的。 想到這里,張玉琮感覺到了一股寒意,他看向王允,燈光的映照下眼睛血紅:“你這是死性不改,已經深陷大牢,還敢這樣搬弄是非,誣陷本官?!?/br> 王允坐下來:“罪官一個待死之人能做什么,今晚能與張大人相見,還是張大人的安排?!?/br> 張玉琮徹底算錯了,他原本以為王允想要從大牢里脫身才會向他投誠,也只有他才能救下王允,所以王允必然一心一意追隨,即便事情敗露,王允也會一力承擔,反正王允已是死罪,若為他而死,他心生憐憫還會關照他的妻女。 后來發現王允可能另有算計,于是他再次來到大牢,想要借王允家人的安慰向王允逼出實話。 沒想到王允根本不在乎這些,看到那斷開的簪子,臉上沒有驚恐,反而笑起來,隨便說出一套話來反制他。 若是在平時,他一定動了殺機,絕不允許有人這樣挑戰他的尊嚴,可現在不同,有私運案在前,若是再被人拿住把柄,他就會陷入被動。 張玉琮不準備再在此逗留,他看了一眼張忠,就準備轉身離開。 卻隱約有一盞燈在黑暗中亮起來,緊接著在牢房的角落里,一團東西動了動,慢慢直起了脊背。 那是一個人。 張玉琮皺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可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個火把亮起,然后是一陣腳步聲向這邊傳來。 張玉琮迎著火光看過去,只見一個女子站在那里,她穿著華麗,頭戴步搖,腰間環佩叮當,一雙眼睛發著光亮,看到張玉琮嘴角就露出笑容,伸出手輕輕地拍了兩下,如同看戲的人在向臺上的戲子喝彩。 她怎么會在這里。 華陽長公主已經多年不出來走動,沒想到會突然出現在大牢之中。 今晚的意外實在太多,就算張玉琮一向冷靜,此時也免不了心中驚慌、不安,他這是一腳踏入了陷阱之中。 華陽就是前來收獲獵物的人。 “長公主,”張玉琮彎腰行禮,“您怎么會在這里?!?/br> “我也是我要問張大人的,”華陽長公主看向從角落里走出的書隸,“怎么樣,方才他們說的話都記好了嗎?” 書隸道:“稟告長公主,微臣已經一字不落地記下,只等親手呈給圣上?!?/br> 華陽長公主故作驚詫:“那如果我想看呢?” “不行,”書隸道,“圣上吩咐微臣這些不得交給旁人?!?/br> 華陽長公主看向張玉琮:“張大人,現在你可明白了?” 是皇上。 張玉琮心一沉,皇上這是對他有了猜疑。 護衛搬來椅子,華陽長公主坐在上面:“張大人應該不用我再費口舌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講給圣上聽吧,”說著她伸出手指向書隸,“他一定會記得清清楚楚?!?/br> 第一百六十九章 掙扎 華陽長公主不緊不慢地喝著茶,長公主嫌棄大牢里油燈太暗,吩咐人多加些燈過來,將周圍所有黑暗的地方都照的通亮。 這時候張玉琮才看到長公主身后不遠處站著一個少女。 安義侯府的徐大小姐。 張玉琮目光更陰沉了幾分,安義侯府怎么搬到了華陽前來。 “長公主,”張玉琮道,“微臣只是前來求證那封告發安義侯的密信內容是真是假?!?/br> 華陽長公主將茶碗放下,悠閑的微笑:“難為張大人了,還要這樣隱秘地見一個死囚,難不成這王允只會在單獨與你見面的時候,才會說出實情嗎?” 張玉琮知道華陽長公主牙尖嘴利,不過先皇過世之后,她就已經收斂,今晚的她仿佛又露出些十幾年前的模樣,這樁案子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了華陽的注意。 張玉琮躬身:“是我思慮不周,都說王允陰險狡詐,此時我也是才察覺,差點就中了他的圈套,我這就去向圣上稟告,請求圣上降罪……” 華陽長公主道:“這才剛剛開始張大人就想走,那我豈不是白白趕了過來?!?/br> 張玉琮沉聲道:“這里是大牢,長公主在這里恐怕多有不便?!?/br> “你們都能來得,我為何不能在這里?”花樣長公主手指在矮桌上敲動,“再說,我也是先得到了圣上的首肯,張大人就不用在這上面浪費心神?!?/br> 張玉琮抿住了嘴。 王允興致勃勃地望著這一切,仿佛是被禁錮已久的野獸,終于看到了饕餮盛宴。 華陽長公主目光從王允臉上掠過,眉頭微蹙,轉頭去看身后的徐清歡,徐清歡也正盯著王允思量,臉上是頗為鄭重的神情。 華陽長公主不禁有些好奇,也不知徐大小姐到底在想些什么,這樁案子到此許多謎題應該都已經能解開。 一切都源于張玉琮,這個王允雖然能夠插手其中,可想必也是最后一搏,王允的目的就是讓張家與安義侯府鷸蚌相爭,這樣一來他不但能向張家獲利,還能包庇真正的兇手,現在被徐清歡揭穿,應該就耍不出花樣來,可徐清歡為何還這樣重視王允,甚至多過張玉琮。 “張大人,有些事再遮掩也沒有了意義,”華陽長公主道,“不如早些說出來,我們大家都不必再費事?!?/br> 張玉琮短短片刻已經恢復了冷靜:“長公主說的是何事?方才微臣已經解釋為何要來大牢,要說過錯,微臣只是輕信了小人,僅此而已?!?/br> 華陽長公主冷哼一聲,目光也變得威嚴:“這是關押重犯的大牢,你卻能任意出入其中,還與這罪官交換利益,你眼中可還有朝廷法度?這大周何時成了你張家的天下?!?/br> “不敢,”張玉琮道,“微臣從來沒做這樣的想法,微臣也是一心為朝廷著想,恐怕斬草不除根,會給大周留下遺禍?!?/br> 張玉琮不卑不亢,仿佛無論發生什么事他都不會驚慌失措。 他心中很清楚,張家多年來在朝堂上已經打下根基,尋常事根本無法動搖他們的地位,即便涉及了私運案子,張家人也沒有傾巢而出前來打點,張玉琮也相信光憑自己足以渡過難關,他甚至都沒有去慈寧宮求太后娘娘伸手幫忙。 整日里哀求太后、兄長,就像個沒斷奶的孩子,在張氏一族中也不會有任何的地位。 張玉琮想到這里,再次抬頭看向華陽長公主:“長公主若是想要審問微臣,微臣定會全力配合,這樁案子從孫家到私運,牽連到張家,微臣已經名聲盡毀,按理說微臣應該躲在家中,此時有任何的舉動,都可能會被人抓住把柄。 這樣迎難而上,也是因為此案牽扯多年前的魏王謀反案?!?/br> “怪不得張大人能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被我抓了正著,還能不卑不亢的狡辯,的確很厲害?!比A陽長公主說完揮了揮手。 立即有人將兩個女子帶上來。 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還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子。 兩個人一步步走到華陽長公主面前,年長的婦人神情還算真定,少女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大牢之中,脫口而出:“父親?!比缓笱蹨I簌簌而下。 這是王允的家眷,王太太和王大小姐。 監牢里的王允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仿佛眼前這兩個女子與他沒有半點的關系。 在王大小姐的嗚咽聲中,王太太終于艱難地抬起頭望了夫君一眼,本來眼睛中有幾分情緒波動,卻在王允平靜的注視下,整個人也變得漠然起來,她轉頭看了女兒一眼,王大小姐低下頭,哭聲漸漸消失,聳動的肩膀也很快恢復如常。 女役走上前道:“稟告長公主,兩個人身上都有傷痕,因為傷的地方都藏在隱秘之處,在教坊司時從表面上看不出來,奴婢方才已經為她們驗了身?!?/br> 華陽長公主看向張忠:“刺傷她們的兇器就在那里,拿過去比對一下,就知道他們都在做些什么勾當?!?/br> 張忠拿著的木簪本是用來恐嚇王允的,現在立即成了證物。 不等張玉琮說話,張忠就跪在地上:“都是小的的錯,小的見大人被陷害,心中著急,自作主張買通了人去教坊司教訓王允的家眷,想要王允不忍家眷受苦,說出實情……小的該死,小的該死?!?/br> “關鍵時刻倒是有人愿意承擔罪責,”華陽長公主看著沉默的張玉琮,“怪不得張大人有恃無恐?!?/br> 不等張玉琮說話,華陽長公主看向王允:“我最不喜歡看到的就是一人獲罪,連累家中妻兒老小,見到此情此景你又作何想法?有沒有什么話想說?” 王允終于再次揚起嘴角,只不過他掠過華陽長公主,目光徑直落在徐清歡身上:“我只想知道此案到這里,徐大小姐是怎么想的?!?/br> 徐清歡慢慢走前幾步,到了華陽長公主身邊。 華陽長公主看向徐清歡:“你可看出了端倪?” 徐清歡道:“王允見到張大人之后,應該就已經想到了事情敗露,按照我的推測,王允知曉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如果王允當著長公主的面透露一些實情,張大人只怕現在已經百口莫辯,王允卻一直站在旁邊什么也不肯說,顯然不是想要救張大人與水火。 而是這樁案子還有其他兇手未被我們發現,王允一心要維護那些兇手,好讓那些兇手再得以犯案。 王允其人,看似公正廉明,一心為民伸冤,其實心中冷酷無情,他將自己視為刑罰的執行者,他按照自己的標準對所有人進行判罰,他現在所做的一切,無非是讓自己的判罰得以順利進行?!?/br> 張玉琮聽到這里不禁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徐清歡看向王允:“張大人應該問問王允,在他心中,您可有罪嗎?” 不等張玉琮說話。 王允整個人仿佛都變得明亮起來,他微笑著道:“有罪,而且罪不可恕,十幾年前的事張大人也許忘記了,但是有人卻記得清清楚楚,他們會向張家報復,”說著他看向徐清歡,“可惜安義侯府得以逃脫,否則這可是個一箭雙雕的好計策?!?/br> 聽到這里,徐清歡又去看張玉琮:“張大人如果能說出十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也許我們可以找到那些兇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