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養著外室,如果再有庶子,那豈不是罪加一等,鬧到祖母那里,就算父親是侯爺也要被罰跪在祠堂,祠堂夜里風有多冷,老頭子應該親自嘗一嘗。 “夠了,”安義侯再次發威,“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回去自然向你們母親交待,用不著你在這里指手畫腳?!?/br> 徐清歡微微仰起頭,父親這是寧愿讓哥哥和她誤會也不肯解釋了,趁著哥哥和父親糾纏,她的迅速將屋子里打量了一番。 屋子不大,在角落里隱約找到了一個小小的供桌,桌子上擺著一只香爐、碗、箸和酒杯。 看起來不像是神龕,更像是供奉什么人的牌位,徐清歡抬腳向那供桌走去,旁邊的婦人抬頭看了徐清歡一眼,臉上有了幾分的緊張的神情。 供桌上的確擺著一個牌位,上面寫著楊公月之牌位。 楊月是誰? 供桌的酒杯旁邊還放著一只黑黝黝的鐵環,材質十分的粗糙,但是表面卻打磨的光滑,顯然被人常常地使用或擦拭。 既然擺在供桌上,想必是這牌位的人珍視之物,徐清歡不易伸手去觸動,就站在供桌前仔細地思量。 自從上次在書房中和父親談過聶榮一家當年的遭遇之后,她就察覺到父親對當年的魏王謀反案另有思量,于是在查孫家這樁案子的同時,她也將魏王謀反案中,與父親相關的人和事仔細回想了一遍,這才發現雖然經歷了兩世,她對這些所知甚少,但也不是一無所獲。 徐清歡向供桌上的牌位行了個禮。 這樣一個小小的舉動卻讓屋子里所有人都向她看過來。 徐青安不解:“meimei你做什么?”他都要擼起袖子準備跟父親干一架了,meimei卻這樣不分輕重地講起禮數來。 安義侯也才發覺,在不爭氣的兒子糾纏下,他忽略了聰明伶俐的女兒。 “這供奉的是誰的牌位?”徐清歡轉頭問向婦人。 徐青安更是氣結:“meimei,你是不是傻了?!边@是該注意牌位的時候嗎? 那婦人抿了抿嘴才道:“是……恩公的牌位?!?/br> 徐青安更是看不起父親,人家都有恩公,父親卻這樣糾纏不休,說不定這外室是被迫留在這里的。 “恩公還是家里的人?”徐清歡又開口,“這碗中的吃食像是新的,里面擺著的應該是芙蓉糕?!?/br> 婦人忙道:“恩公喜歡吃芙蓉糕?!?/br> 徐清歡點點頭:“最上面那塊糕點被人咬了一口,是在替牌位上的人嘗嘗味道吧?!?/br> 婦人面色一僵。 徐清歡接著道:“對待恩公是敬重,對待家人才會這樣的親近?!?/br> 婦人說不出話來,她隱約覺得就算自己找到更好的理由去反駁,徐大小姐也不會相信。 徐清歡道:“父親認識一個叫楊月的人嗎?” 安義侯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你們姐弟不要再這里鬧了,我處置好這里的事,會找你們說話?!?/br> 徐清歡搖頭:“父親不認識楊月,因為這牌位供奉的不是楊月?!?/br> 不等旁人說話,徐清歡接著道:“楊字可以拆成木、昜,昜有一日之長的意思,昜又形似易,易和月組成易月,有個說法叫‘以日易月’,這么說可以將易月看成‘日’字,所以不管說昜字還是月字,都引向了一個‘日’字,‘日’字與前面的木組成一個新字,木日為杲,《說文》里說,杲、明也?!?/br> 徐清歡話說到這里,安義侯也面色微變。 徐清歡接著道:“我父親身邊有兩個副將,其中一位叫蔣曜字明公,魏王謀反案時,追隨魏王被朝廷正法,這牌位上的人就是蔣曜吧!蔣曜的箭法十分了得,稱他百步穿楊不為過,供桌上放著的鐵環正是射箭所用,應該是蔣曜的舊物?!?/br> 婦人嘴唇微微地顫抖。 徐清歡看向那婦人:“而您應該是蔣將軍家的女眷?!?/br> 婦人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可能因為屋子里站著的都是安義侯府的人,安義侯本就是知情人,徐大小姐又找到了證據,再隱瞞下去也就沒有必要,所以她才微微放縱了自己的情感。 若換做旁人來質問她,她抵死也不會承認。 徐青安也是一臉驚詫,今天晚上發現的秘密太多,他一時想不明白,父親這是窩藏了反賊的家眷嗎?這可是重罪。 謀反之罪是要被誅九族的,父親的膽子也太大了,相比之下,他從前做的那些事,多么的微不足道。 “父親,今晚您來這里,想必是要讓這位太太離開京城避禍,”徐清歡道,“您是想到了,這次的案子張家要想脫身,必然會在謀反案上做文章,安義侯府可能會成為眾矢之的?!?/br> 安義侯的臉色更加的沉重,一切都被清歡料中了。 “事到如今,您藏在心中的秘密已經沒必要隱瞞,”徐清歡看向蔣曜的牌位,“既然我能猜出這些,其他人必然也能猜得到其中內情,更何況對付安義侯府的人是有備而來,這樣一味躲避不是辦法,倒不如放手一搏?!?/br> 第一百四十九章 擔憂 安義侯看著女兒那雙清澈的眼睛。 換做別人家的孩子,聽說這樣的事大約早就已經不知所措,清歡卻冷靜地站在那里為他出主意。 安義侯道:“你可知放手一搏會是什么結果?” 徐清歡點點頭:“贏了自然大家都平安,輸了恐怕就要丟掉性命?!?/br> 安義侯嘆口氣:“那你……還敢說這樣的話?!?/br> 徐清歡道:“即便父親從現在開始躲進安義侯府中,什么都不做,那些人還是要找上門來,反正無論如何也避不過,倒不如迎頭直上?!?/br> 事實就是如此,前世父親自戕在大牢之中,真的就是因為鳳翔的案子嗎? 她知道的越多越覺得前世的事沒有那么簡單。 “我……我去沏茶來?!眿D人匆匆忙忙走了下去。 安義侯也轉身坐在了凳子上。 徐清歡道:“那位可是蔣夫人?”雖然她這樣問,但是心中卻知不太可能,就像聶榮夫妻一樣,一旦被扣上謀反的罪名,不可能會活下來。 安義侯搖頭:“蔣曜被殺的時候,蔣夫人早就過世了,她是蔣曜外室留下的骨血?!?/br> 徐清歡不知道這其中的內情,原來婦人是蔣曜外室的女兒,可就算是外室的女兒,也逃不出誅九族的大罪。 不要說她是蔣曜的骨血,就連蔣曜同族兄弟姐妹,妻族的岳父母也要一同論罪,而且只要皇上愿意,可以將株連九族變成是一切與蔣曜有來往的人。 所以這件事一旦被朝廷知曉,父親窩藏朝廷欽犯多年,就是重罪一條,就算不會株連九族,也會為安義侯府帶來滅頂之災。 安義侯道:“她的存在,蔣家人都不知曉,蔣曜在世時只帶我去看過她,蔣曜出事之后,京中還有不少的官員被認為是魏王一黨,朝廷四處抓人,一夜之間幾百人入獄,但凡有所牽連的都難逃厄運,不過終究還是有百密一疏,我就是趁亂想了法子,幫助蔣曜的外室脫逃?!?/br> 徐清歡點點頭,就是因為朝廷抓的人太多,父親才能趁亂救下蔣曜的外室和女兒。 當年謀反案牽扯甚多,京中幾處大牢都關滿了人,大部分人根本沒有過審直接就被帶上了法場,朝廷不停的殺人,不停的抓人,是大周建朝以來最大的血案。 直到現在,任誰提起十幾年前的魏王案,都還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蔣曜年紀比父親要大,比父親更早出入軍營,父親初入軍營還受過蔣曜的恩惠,蔣曜親眼看著父親執掌帥印,說是父親的副將,情分如同兄長。 對于父親來說能夠為兄長留下血脈,就算冒險也值得,更何況當時朝廷并不知蔣曜還有個女兒在外,父親絕不會主動向朝廷提及此事,所以必然會有今日的結果。 婦人為眾人奉了茶,就默默地坐在了一旁,趁著大家說話,她順手從笸籮里拿出了針線,靜靜地縫著一件小衣服。 徐清歡在此之前已經注意到了笸籮里的衣物。 婦人抬起頭對上清歡的目光:“這是給恩哥做的衣服,他今年五歲了,這兩日生了病,你們來之前剛剛睡下?!?/br> 徐清歡想要問的,婦人全都說了出來,而且是那么的自然,就像是在閑話家常。 徐清歡忽然很敬佩這婦人,雖說她從當年的劫難中逃生,想必這些年也是戰戰兢兢地生活,可她臉上卻找不到半點驚慌的模樣,反而是如水般的平靜。 不等徐清歡說話,那婦人又開口:“徐大小姐稱呼我韓氏就好了?!?/br> 韓氏,一個不遠不近的稱呼。 韓氏會這樣說,不是要與她見外,而是現在的情形,這樣的稱呼最為合適。 安義侯道:“其實就在你跟我說起聶榮的事時,我就有了警覺,我從前沒聽說聶榮夫妻在外還有一個養女,不過我又想,這些涉及到聶家的家事,我們外人不知也合乎情理,不過既然要將謀反案舊事重提,總歸還是讓人擔憂……” 安義侯說到這里,韓氏抬起頭:“侯爺早幾日就想讓我離京,但這次進京我本就是為恩哥治病的,恩哥的病還沒有好,長途跋涉恐怕他的身子會吃不消,我就想著不如再看看情形,或許不會有什么事……” 安義侯道:“今天我聽說聶榮的事傳得人盡皆知,就懷疑張家另有所謀?!?/br> 所以父親才會連夜過來讓韓氏收拾東西離開。 “父親憂慮的沒錯,”徐清歡道,“我懷疑從一開始,我們就被人算計了?!?/br> 韓氏停下了手中的針線靜靜地聽著,她的手卻將孩子的衣服攥得更緊了些。 徐清歡道:“有人早就知道父親救出了蔣將軍的女兒,江知憶不過就是個引子,將所有人的目光引向安義侯府?!?/br> 安義侯看向徐清歡:“你是說,江知憶是被人指使的?!?/br> “不,”徐清歡搖頭,“也許她也被蒙在鼓里?!彪m然江知憶的事她還需要再去查清楚,但是道觀里的何苗氏已經引起了她的懷疑。 何苗氏說的那些話里面有太多的蹊蹺,一個孤苦無依的老婆婆,歷盡千辛萬苦趕到京中來,仿佛事先知曉十幾年前的案子會被翻出來似的。 太巧合了。 而且當年的大火與謀反案有關,提起謀反案,何苗氏沒有半點的懼怕。 當時她顧著查案,完全將何苗氏忽略了,可如果何苗氏另有圖謀,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 宋成暄走進宋家的小院子。 他剛剛從刑部衙門里回來,身上還沾著大牢里潮濕的氣息。 書房的桌案上擺著他今天要處置的文書,宋成暄簡單地看了看,抬起頭問永夜:“還有沒有別的事?” “沒了,”永夜躬身道,“都在這里了?!?/br> 宋成暄點點頭,永夜慢慢地退了下去。 打開東南送來的信函仔細看了一遍,宋成暄準備給軍師回信,提起手中的毛筆,他腦海中卻浮現出今日在刑部聽到的消息。 有人泄露了案情,京中現在都知曉了江知憶是聶榮的養女。 這股風恐怕是沖著安義侯府去的。 她應該感覺到了吧! 刑部有意向他詢問安義侯府的事,他沒有直面回答,這只是一個開始,恐怕用不了多久,案情就會有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她準備要怎么辦? 夜靜悄悄的,就像靜悄悄的安義侯府,看來安義侯府是準備靠自己的力量渡過難關了。 因為徐清歡知道,無論發生什么事,他都不會幫安義侯府,所以她也沒有讓人來向他打聽,刑部那邊是不是有什么動靜。 宋成暄腦海中浮現出徐清歡那微微翹起的下頜,當遇見有人故意要害安義侯府時,她是絕不會向任何人、任何事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