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眾人從房間里出來,黃清和站在院子里等著徐清歡:“徐大小姐,可覺得譚家人說的是實情?” 徐清歡道:“若是照他們所說,江知憶和譚二爺必然就是兇徒,抓到譚二爺此案就能了結?!?/br> 黃清和道:“而且孫二老爺被殺之時,江知憶就在碧水河岸邊的道觀中,碧水河上的兩個小賊,雖然只聽到船艙之中有男子說話,也許江知憶割掉孫二老爺舌頭之后先離開了,她身上那染血的道袍,是那男子為了幫她遮掩草草埋在了河邊,那男子自然就是譚二爺。 本官將今日的文書上報,衙門定然也會作此推論,開始搜捕譚二?!?/br> 徐清歡看向黃清和,黃清和目光中隱隱有些疑惑的神情:“可大人覺得其中另有蹊蹺?!?/br> 黃清和也不明白,如今人證俱在,他還猶疑些什么:“如果能抓到譚二,也許就能有答案?!笨勺T二在哪里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可憐 “大人?!?/br> 徐清歡的聲音讓黃清和回過神來。 “江知憶在大牢里可有招認?” 黃清和搖頭:“自從進了大牢,她一個字也不肯說?!?/br> 徐清歡接著道:“大牢里可有人對她嚴刑拷問?” “沒有,”黃清和想了想道,“至少我……沒有……至于別人……仿佛也沒有,我每日都去看她,她還是那個模樣,并不見身上有傷?!?/br> 徐清歡道:“黃大人,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江知憶不能有任何差池?!?/br> 徐大小姐提醒的沒錯,他要讓牢里的婆子檢查一下江知憶身上是否有傷痕。 想到張家在道觀里那般虐打老婦人,黃清和身上就起了一層冷汗。以張家的勢力,能夠出入順天府大牢,萬一真的對江知憶動手,那就會再次擾亂案情。 他又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大牢之中看管江知憶,一定要安插人手,以便將牢中的消息時時傳給他才好。 “事不宜遲,”黃清和向徐清歡告別,“本官要先去大牢里查看情形?!?/br> “大人可否帶上常娘子?也許常娘子能幫上忙?!毙烨鍤g轉過頭去,只見常娘子背著包袱靜靜的站在一旁。 黃清和頷首,有個人幫忙也算以防萬一,想到這里他又深深地望了徐大小姐一眼,而且徐大小姐也是想要從江知憶身上獲得更多的線索吧! 面對大牢中的女眷,他的確不太方便行事,只能靠衙門里的女役驗身,那些婆子顯然沒有常娘子仔細。 黃清和帶著常娘子走了出去,徐青安看著他們的背影頗有些意猶未盡,那個譚二的身材怎么就如此矮小,弄得他都無法親自動手去“殺人”,他還沒當過兇徒,真是可惜的很。 “父親呢?” 徐青安正思量的入神,忽然聽到一下子從美夢中清醒:“去了書房?!?/br> 這樣的鬧劇父親自然不能出面,堂堂一個侯爺,哪里能縱容子女恐嚇客人,而且只要父親露面,譚大太太就要搬出陳年舊事,不會乖乖地說出實情。 “那黃小魚也不知道能不能將案子斷清楚?!毙烨喟残闹胁幻庥行鷳n。 黃小魚,徐清歡不禁覺得好笑,哥哥竟然為黃大人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 安義侯坐在書房的椅子上,譚光耀的話他方才已經聽的清清楚楚,譚家兄弟鬩墻,真的只是與那個叫江知憶的女子有關嗎? 還是……與譚家做的生意有牽連,當時譚家隨著母親進京,他就有了防備,卻沒想到突然傳來了譚光耀被刺的消息。 “大小姐,您來了?!?/br> 聽到外面傳來聲音,安義侯立即將手中的信函妥善收好,拿起一本書來看。 “父親?!毙烨鍤g進了門,目光落在安義侯手中的書上,昨日她來的時候父親已經將這本書翻了大半,現在卻停在前面幾頁,顯然父親是聽到她前來,隨隨便便將書打開做掩飾,這之前父親在做些什么呢? 安義侯抬起頭看向女兒:“是不是還在想譚家那樁案子?!?/br> 徐清歡點點頭:“父親呢,怎么也不安歇?!?/br> 安義侯嘆口氣:“我是沒想到譚家亂成這個樣子?!?/br> 徐清歡伸手調亮了燈,小時候她喜歡跑到父親書房里來,眼巴巴地看著父親看公文,希望能等到父親處理完公事陪著他玩耍。 父親拿她沒辦法,干脆就在旁邊設了一張小案,讓她在上面寫寫畫畫,那時祖母剛剛請了女先生來教她,她沒有太多耐心,寫一寫就覺得累了就趴在案上睡了過去,父親總會上前將她抱起來放在軟榻上,哥哥也學著她的樣子在父親面前呼呼大睡,結果卻被父親打腫了腿,罰跪在祠堂。 這樣想想父親對她好像格外的縱容,好像她脆弱的一碰就會碎了,也不知是不是與她小時候生病有關。 “父親,”徐清歡道,“您與聶榮熟悉嗎?” 十幾年前的事,父親這個過來人應該知曉的更多些。 安義侯手指微微一縮,目光也變得深遠起來:“聶榮曾是先皇身邊得力的將領,先皇親征三次,次次都會點聶榮跟隨,直到后來發生了一件事,聶榮也就漸漸受了冷落?!?/br> 徐清歡很好奇:“是什么事?” 安義侯道:“聶榮的妻室被倭寇擄走了,聶榮求先皇恩準他前往福建與倭寇周旋,救回妻室?!?/br> 徐清歡道:“這也是人之常情,任誰家人被擄走,心中都會如此焦急?!?/br> 安義侯頷首:“先皇自然也為聶榮擔憂,命人隨聶榮一起前往福建救聶氏,結果沒想到聶榮救妻心切中了倭人之計,被倭人俘虜了,”說到這里,安義侯心中戚戚然,“消息傳到京中,所有人都覺得一代名將就此隕落?!?/br> 聶榮不管生死,從此之后都不會再有什么好前程。 “為什么?”徐清歡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聶榮想必之前立功無數,如今就敗了一次而已,只要他不降倭寇他日能夠歸來,還依舊會是大周難得的將領?!?/br> 安義侯深深地望了女兒一眼,目光中飽含與有榮焉的神情:“可惜世人并非如你這般思量。 先皇得知此事之后不禁大怒,吩咐水師列陣,并讓人出使倭寇,只要倭寇不肯放聶榮夫妻,大周必然兵戎相見,本來這般要挾過后,倭寇定然不敢任意妄為,不久就會將人放回,卻不想這時候謠言四起,說聶榮之妻早就降倭,此次假意被俘只是引誘聶榮前往,聶榮也在倭寇的蠱惑下有叛國之心,否則聶榮身為名將,為何寧可被捉也不肯自刎殉國?!?/br> 徐清歡皺眉:“這話毫無道理,根本經不起推敲,如果聶將軍早就有叛國之心何須這樣大費周章,私下里與倭國來往也就是了,經過此事之后,丟了名聲和先皇的信任,即便降倭對倭寇又有多少用處?!?/br> 安義侯嘆口氣:“只因為聶榮沒有一死了之,朝臣便似抓住了聶榮的錯處,不但不肯替聶榮說話,還落井下石,請先皇徹查聶氏一族,先皇甚至也有意舍棄聶榮夫妻。先皇拿不定主意去拜訪魏王,魏王勸先帝不要因為幾句讒言,讓大周將士心灰意冷,這樣舍棄了聶榮,將來又有誰愿意為大周征戰?!?/br> 原來癥結在這里,就因為魏王對聶榮有如此恩情,所以后來魏王謀反,所有人會將矛頭對準聶榮。 安義侯道:“聶榮被救回來之后,朝廷雖然沒有罷免他的官職,先皇卻也不再讓他領兵,不但如此,聶氏族人將聶榮妻室的名字從家譜之中劃去,視為奇恥大辱,聶榮夫妻就在京中販夫走卒之地租了院子居住,不久之后聶榮妻室就為聶榮生下了長女?!?/br> 徐清歡明白過來:“聶氏被倭人擄走不肯一死了之,是因為她已經懷有身孕,她舍不得腹中孩兒。 這樣一個軟弱的表現,卻為聶家帶來滅頂之災,世風日下,世人竟然如此刻薄?!?/br>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上當 “接下來呢?”徐清歡低聲詢問父親。 安義侯道:“聶氏生下孩子之后,曾有人做主要為聶榮說親,卻被聶榮嚴詞拒絕了?!?/br> 這時候給聶榮說親,其實就是逼迫他休妻,聶氏被傳與倭寇有關,如果聶榮與她斷絕往來,也算是向世人表明他的態度。 徐清歡道:“讓我猜猜,說親之人該是張家一脈吧?”急先皇之所急,這樣就能得到先皇的倚重,張家怎么可能放過這次機會,“聶榮不從,也是駁了先皇的面子,先皇定然會很失望,沒想到在聶榮心中一個女子比向先皇證明忠心還重要?!?/br> 安義侯接著道:“聶氏因此事自縊了,不過幸虧聶榮發現的及時才算撿回一條命,不過經過此事之后,外面的風言風語愈發多,說聶氏是故意有此舉動?!?/br> 徐清歡能夠想到當年京中都如何說聶氏,若是一心求死,豈會被人救下,這樣的言語就是再次逼聶氏去死:“聶氏也沒有什么錯,她的遭遇也該讓人同情,真正有罪的人倭寇,然而所有人卻將矛頭都指向聶氏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br> 徐清歡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兇徒將孫二老爺的舌頭割下來之后,送還給孫二太太,會不會是因為孫二太太當年譏諷了聶氏。 張家用說親來拉攏聶榮不成,認為癥結在聶氏身上,于是百般糟踐聶氏。孫二太太的jiejie是張家婦,她又想要攀上張家,自然會趁機向張家示好,會是這樣嗎? 否則割舌這一舉動到底是什么含義? 安義侯接著道:“聶榮日日守著聶氏,一直等到聶氏放棄了自盡的念頭,聶榮才再次走出家門去衙門里任職?!边@對苦難的夫妻定然覺得一切終于慢慢好起來,卻沒想到后來聶榮被告謀反。 徐清歡道:“聶榮被殺之后,聶氏和子女是不是也下了大獄?” 安義侯搖頭:“沒有,衙差趕到聶家之后,發現聶氏和子女沒有了蹤跡,于是有人說聶榮想好要謀反,已經讓倭人悄悄將妻子帶走,也有人稱看到幾個生人來接聶氏,朝廷命人追捕聶氏,后來在京外將人找到,只不過當時起了沖突,聶氏和孩子都死了,本來她們就是反賊家眷,再將尸身運進京也無必要,當地府衙就將尸身就地掩埋了?!?/br> 安義侯想及往事,不禁心潮起伏,好不容易才平復下來,正要繼續說話,耳邊卻響起清歡的聲音。 “聶榮或許是被冤枉的,張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魏王也跟此事脫不了干系,魏王救聶將軍何嘗沒有私心,因為無論事情發展到何種地步,都于他有利。 聶榮若是果然顧念魏王的善舉,說不得會向魏王靠攏,即便聶榮不為所動,魏王也在先皇面前顯示出他憂國憂民的之情,魏王從那時起根本就是包藏禍心,說到底,這還是一樁沒有查清的案子,我們也不能一味同情聶榮一家,聶氏被倭人綁走是真,聶榮追隨魏王謀反也不一定是假,至于聶氏到底與倭寇有沒有關系,誰也不知曉,聶榮一家就完全沒有過錯嗎? 有句話說的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br> 安義侯聽到這話,臉上不禁露出驚詫的表情。 徐清歡卻仿佛沒有發現父親的異樣,接著道:“從鳳翔回來之后,我還懷疑,所謂趙沖的謀反也許是有人暗中安排的結果,目的就是讓朝廷亂起來,先皇束手無策之下,只好將魏王請出山,魏王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朝堂,說是救大周于水火還不是為將來謀反鋪路,先皇就是看走了眼,才會相信這個弟弟,聽說先皇還將魏王葬入皇陵,像這樣的亂臣賊子……” “住口?!卑擦x侯忽然厲聲打斷了徐清歡的話。 徐清歡安靜下來,這是父親第一次用這樣的口氣與她說話。 安義侯仿佛也被自己嚇到了,深吸一口氣道:“不準你再說這種刻薄的話?!?/br> “女兒的話哪里刻薄了,”徐清歡道,“外面人提起魏王直接就會喚他為魏賊,女兒方才不過在說事實,魏賊之禍,確實動搖了大周的政局,讓大周就此一蹶不振,便是女兒不說,周史上也會記得清清楚楚?!?/br> 安義侯沒有再說什么,只是一臉疲憊的神情,揮了揮手:“不早了,回去歇著吧!” “父親生氣了?”徐清歡一雙清澈的眼睛望著安義侯,“父親還從來沒向女兒發過這樣的脾氣?!?/br> “沒有,”安義侯聲音低沉,“我只是有些累,以后……這些事不宜談論太多?!?/br> 徐清歡端杯茶擺在安義侯面前:“父親是覺得女兒方才的說法太過偏頗,還是在為魏王鳴不平,父親一直為聶榮辯駁,從心中已經認定聶榮是被冤枉的,既然聶榮被冤枉,魏王謀反自然另有內情,女兒說的對不對?” 猝不及防的問話,讓安義侯渾身一僵,他竟然沒有注意到這些。 “看來女兒猜對了?!毙烨鍤g低聲道。 安義侯看向清歡,清歡故意來與他說聶榮之事,一直順著他的意思與他一唱一和,根本就是在試探他的態度,他一時不察被女兒算計了。 清歡是借此事來探究他藏在心中的秘密。 “不要亂說,”安義侯道,“若是讓人知曉了……” “父親是怕我們有危險,”徐清歡道,“父親真覺得什么都不與我們說起,我們就能平平安安嗎? 即便將來有了危險,父親豁出性命保住我們一家,又有什么用處?到時候父親出了差池,我們卻都被蒙在鼓里,便是這份悔恨也會跟隨我們一生?!?/br> 安義侯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徐清歡道:“父親不要還將我和哥哥當做小孩子,今日我能說出這樣的話,逼迫父親吐露真言,將來也能將父親隱瞞的事弄個清清楚楚,只不過可能會大費周章,還可能會遇到危險?!?/br> 聽到這里,安義侯心中一沉,轉頭看向女兒,女兒一雙眼睛清澈而明亮。 安義侯仿佛受了鼓舞,既然已經露出馬腳,他再否認清歡也不會相信,他不由地嘆口氣:“當年的謀反案來得太快,許多事還沒有弄清楚,事后雖然也有人質疑此事……可魏王一家盡數被殺,再說什么也都沒有了意義?!?/br> 徐清歡道:“可父親沒有放棄追查真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