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張真人走進一處小院子。 他看中這處院子是因為這里比較偏僻,這樣公子來往比較方便,不會被人輕易盯上。 以公子現在的身份和處境他們不得不小心。 屋子看起來也很簡陋,他只是簡單置辦了些物什。 一張小床,一張八仙桌,幾把椅子,僅此而已。 此時此刻椅子里半躺著一個人,他的腿放在另一只椅子上,腳上的快靴未脫,身上的長袍褪下一半,身上還束著甲胄。 他借著光正在看手中的文書,看到張真人來了,抬起滿是紅血絲的眼睛,淡淡地吩咐:“等一會兒再說話?!?/br> 說完他微微仰頭合上了雙眼。 張真人不敢發出聲音,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柄長劍上,劍身上的血腥氣仿佛還沒褪去。 公子這副模樣,顯然是好幾天沒有休息了。 第三十六章 吩咐 大概只有一盞茶的功夫,坐在椅子上的男子慢慢睜開了眼睛。 眼眸中的紅絲還沒有褪去,但是目光卻一片澄明,小睡片刻已經讓他恢復了精神。 張真人不禁嘆息,雖說公子的年紀正是男子最好的時候,但這精神也是旁人及不上的,尋常人馬背上顛簸兩日就差不多了,公子卻還經了場戰事。 張真人道:“戰況如何?已經平亂了?” 宋成暄沒有說話,嘴角浮起一絲漫不經心的笑容。 這場動亂本就是在漢中的廣平侯約束不住自己的副將,副將帶著一隊人馬去往朵甘思。 叛逃的將領大多都是膽小怕死之徒,眼看著自己帶的兵馬潰不成軍,立即下馬求饒。 既然是叛將,哪有饒恕的道理,手起刀落就是一顆人頭落下,剩下的事廣平侯自然會處理的干干凈凈。 有些話不必明言,張真人已經明白了宋成暄的意思。 “這邊的事怎么樣?”宋成暄抬起臉來,這次來鳳翔他沒有遮掩面容,墨般濃黑的劍眉,鼻挺如峰,眼睛如天際上最亮的一顆寒星,多年的拔城掠地,讓他身上沾染了讓人敬畏的威勢,即便是這樣靜謐的不多言語,平靜的神情中也壓不住那絲透骨的凜冽。 張真人鄭重地道:“不太好,脫離了我們的掌控,十四可能要完了,我們要不要先伸手?!?/br> 宋成暄并不在意:“就這點本事,留著他也無用?!?/br> 張真人道:“安義侯倒是有個好女兒,這一劫算是讓他們躲過去了?!?/br> 宋成暄目光一沉,不耐的神色一閃而過,張真人不敢再提安義侯府:“那筆稅銀您放心,一定不會有差錯?!?/br> 宋成暄起身,將身上的長袍徹底脫下,解開里面的甲胄扔在桌子上,然后拿起了干凈的衣衫換上,那寬闊的肩膀和挺拔結實的腰背立即被遮掩住,也因此斂藏了他身上那迫人的殺氣,但那高大的身形卻依舊惹人注目。 就算是張真人也要微微抬起頭才能看到宋成暄的神情。 宋成暄想起了什么:“上次在茶館里的那個人,打聽清楚了嗎?” 他路過鳳翔時,知道王允要進城,特意停留了片刻,雖然喬裝打扮,混在人群之中,他也留意著周圍的變化,以防被人發現行跡。 就在他要離開的那一刻,不其然地對上了一道視線,不遠處的茶館里,一個少女站在那里,目光清澈,嘴角揚起含著絲笑意,就在他們四目相對時,她的笑意去得干干凈凈,表情也變得鄭重起來,雖然雙眸中還有些許的疑惑,但是他卻清楚的察覺到,她認識他。 若是被王允或是旁人發現,他不會驚訝,這樣個素不相識的女子卻為何能一眼認出他來,他果斷轉頭走入人群中,吩咐張真人去查看,他自己也離開了鳳翔。 張真人抿了抿嘴唇:“公子之前說的那人,就是安義侯府的大小姐?!?/br> 又是安義侯府。 張真人無意去挑這根刺,索性公子聽過兩次“安義侯府”之后,情緒已經沒有了變化。 宋成暄道:“你說十四要折在她手中?” 張真人頷首:“雖然還沒有塵埃落定,想來也差不多?!?/br> 宋成暄回想著那少女的模樣,大約十三四歲的年紀,她從京城到鳳翔大約也就月余,連蘇懷都查不清的案子,她卻找到了真兇。 他與這個年紀的女子接觸的不多,但是在他心里,人的本事和手段本就與男女無關,這樣的年紀有這般心智的確讓人不容小覷,但是他卻沒有興趣探究她是如何做到的,尤其她還是安義侯的女兒。 他只需要知曉她對他了解有多少,如果太多,那可能就是她的麻煩了。 張真人道:“十四是個陰狠狡詐的人,又有耐心,慣會隱藏自己,否則也不會在藏在鳳翔這么多年沒有被發現,可見那位徐大小姐……” 宋成暄揮了揮手:“沒必要說那么多,如果發現她在追查我的事,就動手處置干凈?!?/br> 張真人眼前浮現出徐大小姐那雙清澈的眼睛,他濟世多年,第一次見到這么聰明、漂亮的女娃娃,如果就這樣死了,他心里會不舒坦。 “公子,”門外的永夜進來低聲稟告,“那人走了就沒再回來?!?/br> 張真人眉頭一皺:“誰?” 永夜瞥了一眼張真人的屁股:“你長尾巴了?!?/br> 張真人下意識地用手向后一捂,老臉通紅:“我來的時候很小心,在城里兜了兩圈,又翻了兩次墻才過來的……誰能跟上我?” 永夜沒說話,他發現那探子的時候就已經在周圍布置了人手,既然那人看準了地方,就急著回去,定是要帶人過來,這樣的地勢最適合“請君入甕”,不管他們是誰,只要來了就別想走脫。 卻沒成想,他們耐心等了許久,卻連一根毛都沒等到。 這感覺,就像是被人白玩了,心情說不出的失落。 宋成暄看了一眼張真人,那清澈的目光顯然已經洞悉一切。 “是那女娃娃的人,”張真人不敢再扯皮隱瞞,“我其實已經察覺了,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我知道永夜在這里,出不了差錯,她一定進不來這條巷子,這……是我大意了?!?/br> 宋成暄伸出手,永夜立即將斗笠遞過去。 戴上斗笠遮住面容,宋成暄快步走出院子。 張真人不禁心中懊悔,如果不是出現這樣的差錯,也許公子還能在這里停留一陣子。 張真人立即跟上前道:“接下來,我會更加小心……” 宋成暄抬起頭向東城看了看,正是徐家老宅的方向:“我聽說廣平侯借著入京述職的機會,要為長子將婚事定下來?!?/br> 張真人不知公子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可他還是順著公子的話茬問道:“也不知求的是哪家?!?/br> 宋成暄揚了揚眉:“安義侯府大小姐?!?/br> 張真人訝異出聲:“那……那不是……要……配冥婚,安義侯府難道會這樣被騙……廣平侯是不是要您幫忙……” 宋成暄翻身上馬,可能他還會遇到這個追查他行蹤的徐大小姐:“如果在這里你不是她的對手,到了京城再將她查個清楚?!?/br> 眼看著宋成暄離開,張真人半晌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公子好像確定他會輸給那個女娃娃。 他怎么能讓一世英名被毀,別的不好說,那稅銀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斷不可能會丟。 …… 徐清歡只覺得這一覺睡得很香甜。 如果不了解那人,她可能就會這樣追過去,可是想想他身邊人的手段,她就警惕起來,張真人落腳的那處院子,正好在那條胡同深處,貿然闖進去很有可能被人堵在其中,后果可想而知。 那人城府極深,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時候,她也只能先暗中提防他。 “大小姐,”鳳雛進來道,“二老爺還沒回來?!?/br> 看來有人按捺不住動手了。 第三十七章 看熱鬧 曹家。 曹大太太終于等到徐二老爺走進書房。 “舅兄的事我半點不知曉?!?/br> 劈頭蓋臉的一句話,讓曹大太太愣在那里,她緊緊地盯著徐二老爺的眼睛:“你說的是真的嗎?” 徐二老爺捏了捏皺起的眉峰,臉上盡是憔悴的神情:“那天晚上舅兄留我在家中,只是說大娘的事,現在大娘不在了,再提這些也是無用,接下來我只想將大娘風風光光的下葬……曹家的事我也伸不上手?!?/br> 曹大太太瞪大了眼睛:“老爺明明跟我說,已經和你商量過了,有了解決的法子,讓我放心,現在你卻推個干干凈凈,是要落井下石嗎?” 徐二老爺目光忽然變得凌厲:“若是我想落井下石,早就告去了府衙,當年的事本就與我無關,前些日子大娘回到家中我才知曉這個秘密,從前我是看在大娘的情面上閉口不言,你們曹家也該息事寧人了,再鬧出什么動靜,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總不能因為曹家的錯,就斷送了徐氏一族?!?/br> 曹大太太徹底驚住,沒想到徐二老爺換了副嘴臉。 “徐家還有事等著我處置,”徐二老爺道,“這次來將話都說明白了,我去給老太太請個安就會離開,以后也希望大太太不要再讓人送信來,我現在是個鰥夫,身份擺在那里,總是不方便……” 曹大太太只覺得怒氣沖頭,差點站立不穩,眼睜睜地看著徐二老爺大步走了出去,她緊緊地揪住衣襟:“鰥夫,他還怕我會覬覦他不成?竟然這般羞辱我?!?/br> 但是這話說出來,她是沒有臉面再讓人去徐家了。 徐二老爺揮一揮衣袖從曹家離開,這下子讓整個曹家都從夢中驚醒。 曹老太太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腳下是徐二老爺方才親手端來的洗腳水,水溫正好合適,就像徐二老爺從前對曹家的態度。 曹老太太冷冷地道:“他是早就發現了趙善的事,然后一步步謀劃,終于達到了目的。 我早該想到,這件事是他做的,他這是一箭雙雕,不但陷害了安義侯世子,還拿到那筆銀子,如果不是徐清歡從中插了一腳,他的目的就全都達到了?!?/br> 曹二老爺僵在那里:“母親說的是大妹夫?” 曹老太太沒有反駁。 曹二老爺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我去將他帶回來問個清楚?!?/br> “問什么?”曹老太太道,“曹家的秘密都握在他手心里,即便我們承認殺了趙善,也不能露出那筆銀子,否則就會被誣陷成當年通敵之人?!?/br> 曹三老爺皺起眉頭:“既然如此,母親怎么說他能拿到銀子?” 曹老太太目光凌厲地看向曹二老爺:“因為他手中握著你大哥的性命,你大哥只能說出銀子的下落,才有可能換回一條性命?!?/br> “這么說,婉姐兒也是他殺的,”曹大太太的手不停地顫抖,“我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那畜生,我還以為……” 是啊,多么的可笑。 曹老太太笑了一聲:“我也是高估了大姐兒,以為她能將這秘密爛在肚子里,不會與姑爺說,想必她早就露出破綻,姑爺是個城府極深的人,當時未必會抓住她問,但是定然會從側面去打探,只要你們一人說一句,他就能猜個七七八八。 我們千防萬防沒有防住家賊,讓他借著婉姐兒的事,將我們摸了個清楚,大姐兒也是蠢,這么多年沒有看透自己的枕邊人,到死也做了個糊涂鬼?!?/br> 曹大太太仍舊不敢相信這都是真的:“也許妹夫是看到我們曹家要敗了,才會急著與我們撇清干系,老爺并沒有落在他手中,”說著看向曹二老爺,“二叔,老爺到底在哪里?你倒是說句話啊,老爺的去向妹夫到底知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