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但是陳武卻猶豫了。 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被父母放棄, 麻木等死的那種絕望。 陳大山見他不說話,便板起臉道:“我是你爹,你這是想要忤逆,做一個不孝子嗎?!” 到底是對這個大兒子態度惡劣慣了,哪怕此時陳大山意識到自己往后要靠大兒子養老,這態度依然沒怎么改變。他忘了,如今已不是從前了。 陳武的臉色倏地變了,他忍著氣道:“不孝?!爹,你就是這般想我的嗎?我無論做了多少都是得您的喜歡,我是個殘廢,我認了。但我自認從未對您和母親有半點不敬。你們心里只有二弟,我明白。我不求你們公平,我只求你們不要逼我了好嗎?!” 他五歲便跟著下了地,像頭老黃牛似的,早出晚歸,勤勤懇懇的為這個家付出。他不求他們能記著他的好,但是父母的做法委實太讓他寒心。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他再也做不回曾經的那個陳武了。 可是如今,陳家就只剩下一個老父,孝道大過天,哪怕陳武再不愿,但身為兒子,他天生就低父母一頭。 他也沒有理由住在裴家了。 陳武只覺得滿心疲憊道:“行,我和您回家?!?/br> 他不知這一次他能堅持多久。 陳大山本被陳武一席話說得面色通紅,但就算他有錯,做兒子的怎能指責父親?這是不孝! 不過看在陳武同意與他回家上,陳大山倒是忍了。 他覺得自己這是委曲求全,心中還有些憤憤不平,只覺得這大兒子在裴家住了幾天,心都大了。 陳武沒理他,悶頭回了裴家去收拾東西。 戚柒看了,便忙去叫了裴靖。裴靖搖了搖頭,只說了一句:“不急?!边@是已經有了注意? 沒等戚柒弄清楚,便聽院子外起了嘈雜。 “陳武,陳武是住這兒吧?”一個陌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裴靖這才放下書,與戚柒一起出了門。 陳武也聽到了門外的叫喊,他提著一個包袱,見到裴靖,面色有點羞愧。 他動了動唇,正要開口,外面村長的聲音響起:“陳武,你快出來,有人找你?!?/br> 陳武這才先提著包袱一瘸一拐的出了門。 剛一打開門,還沒來站定,迎面就撲來了一個中年婦人,猛地抱住了他,大哭道:“兒啊,我的兒??!” 陳武頓時懵了。 他傻站在原地,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反應。 那婦人還在哭:“都怪為娘,若不是當年把你弄錯了,你哪能受這些苦??!兒啊,跟為娘回家吧?” 陳大山站不住了,立刻就沖上去道:“什么你的兒啊,這是我的兒子,你這個瘋女人別亂認兒子??!” 他沖到一半,便被站在旁邊中年漢子攔住了。 “這就是我齊家的兒子,我們這次來就是來找你們算賬的!” 這對中年夫妻是帶著村人一起過來的,村長怕兩邊打起來,便調解道:“大家坐下來好好談談,若是真有誤會,便解開,莫要傷了和氣?!?/br> 如此,竟扯出了一樁陳年舊事。 原來,當年陳武是早產,陳劉氏懷著孕時去縣城,哪想到突逢大雨,便去了娘娘廟躲雨。 當時這齊家媳婦鄭氏也在,同樣身懷六甲。 巧合的是,兩人齊齊發動,在廟里便要生了。 恰好當時廟里躲雨的有一個穩婆,便幫著接生了。 陳劉氏先生,鄭氏隨后。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女兒。本沒有錯,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發現,那接生的穩婆今年得了病,便提了這件事。 原來當時陳劉氏生的是女兒,鄭氏是兒子。 但陳劉氏一心要壓過李氏(裴靖的娘),起了壞心思,趁著鄭氏昏睡時,收買了穩婆,把兩人的孩子換了! 只是當時情況情急,便沒有發現那男孩兒竟是個天生殘疾。 陳大山自然不信。 但是那齊家人便說:“你若不信,我們便去衙門分辨,那穩婆也來了。若還不信,我們便滴血驗親?!?/br> 陳大山自是不愿去衙門的,上一次去把他嚇怕了。 他見齊家人說得這般篤定,想到陳劉氏的性子,心里也不由動搖了起來。 他咬牙同意了滴血驗親。 最后,陳武的血與齊家的相融了,與他的卻如何也融不到一起。 陳大山如遭雷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陳大山慘白著臉,“這是我養了二十來年的兒子啊,怎么就不是我兒子了呢?!” 齊家的當家人齊青山冷笑道:“那你就要去好好問問你那妻子了,她的心腸到底是有多惡毒,才能忍心扔下自己的女兒,又讓我們骨rou分離這么多年?!” 陳大山面色慘白如雪,一口氣坐到了地上。 完了,全完了! 他一個兒子也沒有了,誰來給他養老? 人群中,陳月兒低著頭,嘲諷的看著這一切。這就是她的家人,她的父親。大難臨頭各自飛,自私自利。 直到此刻了,她所謂的父親想得怕也只是以后無人養老吧。 卻從未問過一句,那被抱錯的女孩兒如何。 陳月兒的行為雖然惡心,但她并沒有參與到陰謀中,只犯了知情不報的錯,便只關了幾天就被放了出來。 然而,如今的她名聲盡毀,清白不在,還指認母親和兄長,不孝不悌。陳大山直接便與她斷絕了關系,趕她出了家門。 她無家可歸,竹籃打水一場空,最后竟只能在村里找了個破屋子住了進去。 可憐又可恨。 但是沒有人去憐惜她,就連她的父親都視她為恥辱,其他人看她更是用鄙夷的目光。 陳月兒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天,直到裴靖得了縣試榜首的好消息傳出來,她如遭雷擊,整個人撲在破床上放聲大哭。 她后悔了! 若是她不鬼迷心竅,以后說不定還能做秀才娘子,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誰都不肯要她。 可哪怕過得這么艱難,她也不想死。 憑什么,她吃了這么大的虧,落到這個下場,害了她的人還過得風風光光的? 她不甘心! 若不是村長不忍心,她這樣的人連村子里也待不下去。如今也只能像只陰溝里的老鼠,茍且度日。 她的父親,可從未問過她一句過得好不好。 如今,望著這一切,陳月兒心中只有痛快! 這簡直就像是電視劇情節似的,戚柒看得目瞪口呆。不過這樣也好,陳家實在算不上好的家人,沒了這些陳家人,陳武能活得更好。 哪怕瘸了一條腿又如何? 只要踏實肯干,日子總會變好的。 倒是當事人陳武一直處于一種茫然地狀態。 他從未想過自己不是陳家的孩子,而是被人故意抱錯的。他以為母親對他不好,只是因為他是個殘廢,是他們的污點。 可原來,他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問道:“那個女孩兒呢?” 這話一出,鄭氏的眼淚便下來了。 “她上個月難產,一尸兩命?!编嵤喜林劬?,目光悲戚,“我們也是才知道孩子抱錯了,若不是如此,我便跟著蓉蓉一起去了?!?/br> 齊家子嗣艱難,這輩子也就一個孩子,雖是個女孩兒,但也是放在手心里寵的。但天命難料,這生老病死誰也猜不到。 鄭氏拉著陳武的手道:“孩子,你這便跟我們回家去吧。你放心,我和你爹會對你好的?!?/br> 她絕口不提陳武瘸的那條腿,只用慈愛憐惜的目光望著他。 陳武的心,霎時便軟了。 他一直想要父母的疼愛,如今,終于如愿以償了嗎? 他望向裴靖,突然問:“靖哥兒,這事兒,你之前便知道了嗎?”他想到了那天裴靖說得那句話。 裴靖回道:“之前只是有個猜測,后來派人去查了才知道?!?/br> 陳武突然朝他鞠了一躬,鄭重地道:“靖哥兒,謝謝你!” 裴靖面色未變,把他扶起來道:“以后好好過日子吧,若遇到苦難,便來尋我?!?/br> 陳武眼眶發紅。 他不過是曾經盡己所能悄悄幫了他一些,沒想到,換來的竟是如此沉甸甸的回報。 他認真的回道:“我會好好過日子的?!?/br> 有些話不需多說,他記在心里便好。 陳武跟著齊家人走了。 齊家人也是云水縣的人,只是與巷子村隔著一條河,說遠其實也不遠,走路大半天便到了。 裴靖也跟著去了。 齊家也是農家,但是家有十畝地,家境也算殷實。陳武又是齊家夫婦唯一的孩子,想來之后的日子能過得不錯。 裴靖跟著看了一圈,才與陳武到了別。 陳武認真道:“靖哥兒,你以后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就說。我陳武雖是個瘸子,但我會竭盡所能!” 裴靖嗯了一聲,須臾,才認真的打量他,見他眉目中的郁氣散去了不少。眼中雖帶著對未來生活的緊張忐忑,但是更多的卻是期待。 他的心微微一動。 “陳大哥你也是,若是日后遇到困難,盡可來找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