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知道，但他卻根本就不在乎。

    又或許，那就是他的目的。

    那嘈雜的世界,像是海水漲潮,波浪推著波浪，持之不懈攀上了她的腳踝,她聽見關弈的介紹聲，煞有其事的模仿著關越式的冷淡——沒有人意識到，如果是真正的關越,根本就不會去介紹她。

    路筠握著關曦的手，看著陌生人們掛著和藹的笑容對她進行著夸獎和自我介紹，在因為她沉默不語而逐漸尷尬起來的氣氛中，露出了倨傲厭倦的神態：“……我要回家?！?/br>
    “……”關弈蹙了蹙眉,朝她伸出了手，路筠卻毫不猶豫地退后一步，避開他的手。她的手還牽著關曦的，于是兩個人鎖鏈一般的聯系毫無遮掩地映入關弈的眼底。

    他的眼神輕忽地像是拂去肩膀上的一片羽毛，從關曦的臉上浮光掠影一閃而去，又轉而看向路筠，唇齒微啟。

    路筠以為他又要火上澆油說些什么——她甚至有一種預感，如果不是因為關弈正在扮演著他們沉默寡言的大哥，很有可能會毫無遮攔的說出讓她非常不爽的話，可是，好在關弈還知道孰輕孰重。

    “既然如此，你們就先回去?！彼@么說道，不看路筠由于驚愕微微瞪大的眼睛，而是看向了關曦，這句話是對關曦說的。

    關曦捏了捏路筠的手，順從地回答：“好?！?/br>
    路筠蹙眉盯著關弈，似乎想要知道這個人究竟打算做什么。他那雙有如深潭一般的眼睛，在靜默下來時，卻透著某種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和高深。

    她跟著關曦，兩個人一前一后地往出口走，蔣嶼想跟她們一起，卻被關弈叫住，他苦著一張臉，和一群同樣倒霉的小伙伴們面面相覷。

    路筠一邊走卻一邊忍不住回頭，試圖去觀察關弈的表情。在那光影交錯的瞬間，她仿佛看見了一抹關弈式的笑，帶著濃烈的算計。

    也許是錯覺吧，那點螢火的光芒逐漸被黑暗淹沒了，那些在她的世界里有如背景板一樣的存在，無論是或胖或瘦統統套在一個模板里的大人，還是蔣嶼那些讓她懶得記憶的朋友，也一并消失在了黑暗中。

    她反手握住關曦的手，好像是握住了在這個世界里唯一未定的坐標點，和她肩并肩：“那是關弈?！?/br>
    “對，”關曦回答她，順手將耳畔的長發別在而后，“你很厲害，這么快就能夠發現?！痹撜f真不愧是有血緣關系的兄妹嗎？她在心底暗自補充，帶著一絲微妙的情緒。

    “是嗎？”路筠卻毫無察覺，反而為了這點夸獎翹起了一點尾巴，“好像是有點厲害哦？在場的就我們倆發現了吧?！?/br>
    “嗯?！标P曦點點頭，開始為路筠解惑，“自從大哥二哥成年之后，就很少再玩這種互換游戲了，今天估計是有什么緊急情況找二哥來替他……”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在腦海中思索著最近發生的事情，猜測著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夠讓二哥心甘情愿地來扮演關越，“不過，以前兩個人互換的時候，也總是因為有什么需要?！?/br>
    “可是他為什么要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出那句話呢？”路筠問，“……我搞不懂?！?/br>
    “因為二哥希望你能夠回來?！标P曦說。

    路筠更不明白了：“回來？我已經回來了?！?/br>
    “可是你的心還在路家，不是嗎？”關曦反問，“你不是每天晚上都會和路家打個電話嗎？”

    “……”路筠愣了一下，“……可我，不是，我，也不能要我就這么和我的親人斷絕關系啊?！?/br>
    “‘親人’，”關曦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他們是你的親人，那么關家呢？”

    路筠語塞：“關家……也是親人啊?！?/br>
    關曦沉默了一會兒：“……他想要你成為關家的人，真正的和關家綁在一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我能理解他?！彼f，“而且，現在我覺得，或許他是對的?！?/br>
    “可他這么做又有什么意義呢？我并不會因為別人認為我是關家的人就也這么認為——感情是培養出來的，而不是逼迫或者偽裝出來的，我和他們一點也不熟，”路筠皺著眉說道，“就算不考慮每天，不，每周少的可憐的見面時間，單論這種不顧我的意愿就做出的行為，我就不可能對他們產生什么好感?！?/br>
    “路筠?！彼f，“這就是我的生活，不，這就是你的生活——本來屬于你的生活。你現在只是不習慣而已?！?/br>
    路筠抿著嘴唇：“……我的確不習慣它，我甚至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習慣它，如果說我的親人和我保持著這種淡漠的聯系，卻要求我們單純憑借著著血緣而建立起深厚感情，那只會讓我感到可笑而已。對我來說，這種人只能稱得上熟悉的陌生人而已?！?/br>
    “那如果是我呢？”關曦反問，她抬頭和路筠對視，今天那雙眼睛是一片冰湖，湖面倒映著寥廓蒼穹上寒星的冷芒。

    “……什么？”

    “如果是我呢？如果，有一天，我也是這樣，每一周只有一點時間和你見面，每天因為不得不做的事情在外奔波，被一切不可抗力束縛著沒法在你最需要的時候趕回來，”她問，“我們就會變成熟悉的陌生人嗎？”

    路筠懵了：“……”

    她反應了好一會，才張口結舌道：“這怎么能一樣呢？”

    “這怎么不一樣？”關曦問，她覺得心里難得起了波瀾，有一點不甘心，有一點憤怒，甚至有一點莫名的委屈。是的，也許很久以前她也曾懷著路筠這樣的想法，直到現在也會因偶爾的孤獨抱怨缺少家人的陪伴，可是，她知道，這些都不是他們故意的行為，她的親人是屬于她的，可是卻不僅僅只屬于她。而這就是人生，無可拒絕的人生。

    她注視著路筠，說出的話不知道是在點醒路筠，還是在點醒自己：“明明都是一樣的。一樣的設定，不考慮對象的身份，這就是一模一樣的選擇。路筠，你的父母是很了不起的人，你的哥哥們也并不是出自個人的心愿而不和你相處——人生有太多的無奈，誰也沒有辦法保證有充足的時間和他人維系感情?！?/br>
    路筠被這一通話攪得心亂如麻，她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可是一時之間被關曦砸下來的文字砸暈了腦袋，想不出反駁的話來，只能委屈地打斷：“這怎么能一樣呢，”她大聲說，“你是關曦??！”

    “……”關曦啞然。

    “好，”路筠仿佛也被卷入了情緒的旋渦，一臉憤憤然開口，“我承認我是個偏心眼，雙標狗?？墒钦l還沒有個偏好呢，要是你一周只和我見一次面，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