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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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她先回娘家處理自家家務,隔了幾日后回張宅,再去秋韻院子時,那里果然清凈了,關鍵那孩子也醒了。 彭氏進門第一眼便看見了她。 她擁被靠坐在臨窗的榻上,長發未綰,垂肩披著,正歪著腦袋,透過半開半合的窗牖,入神地看著屋外。 這陣子的雨已經收了性子,是綿若無骨的斜風細雨。先前那陣急雨蓄起的雨水,在滴水檐下匯成道道水線落下,打在檐下的青磚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你現在的身子可受不得涼?!迸硎下曇舴诺煤茌p,但她似乎還是被驚著了。 她轉過頭睜圓眼睛看她的一霎,彭氏只覺得陰蒙蒙的天光乍然亮了起來。 女孩子還太年輕,及笄的年華,白皙的皮膚嫩得掐一下就能出水,五官更是美得沒話講。大概是這幾日受了磋磨的緣故,鵝蛋臉瘦成了尖尖的瓜子臉,一雙烏沉沉的眼睛顯得更大,露在薄被外的肩背也瘦削伶仃得很。 整個人是有些憔悴的,只是容顏的憔悴卻又襯托出另一種羸弱憂傷的美,帶著些心死般的萬念俱灰。 彭氏的心莫名柔軟起來。 這樣絕頂的美色,和她的乳兒子,倆人倒是相配得很。 她上前將窗戶關上,女孩子凝神看她,目光是疑惑的生疏。 彭氏柔聲笑道:“不認識我吧?我是十五房的彭奶奶,上次來看你時,你還睡著沒醒呢?!?/br> 聽她說是十五房的,秋韻似乎被勾起來什么,勉力沖她笑一下,目光卻漸漸游移開去。 彭氏見她一個人在屋里,便問:“怎么屋里只有你一個,丫頭們哪里去了?” 秋韻尚未及回答,就聽得正好跨進門來的紅蓮應聲道:“來了,來了?!?/br> 她后面跟著兩個仆婦,倆人正合力抬了個熏籠進屋,跟在她們身后的小桃手中也捧著個匣子。 紅蓮見是彭氏,想起上次碧云私下和她說過,這個老婦人可不是一般的乳娘,她是可以作得十五房半分主的人。 當下福了一禮,叫聲彭奶奶,笑著解釋,“連著陰雨,屋內濕噠噠的,衣服都干不了,便是干了也是一股腐酸味,所以,弄個熏籠過來干衣服,順便也去去屋子里的濕氣?!?/br> 彭氏點頭道:“還沒入梅,今年雨水便這么多。你能這樣周全行事,可見是個伶俐丫頭?!?/br> 轉而又對紅蓮叮嚀道:“只是有一樣,再怎么說,你們不能將你們奶奶一個留在屋里就去做事,讓她一個小月子的人開著窗戶著了涼,以后落下病根那可不得了?!?/br> 紅蓮面露愧色,自責道:“彭奶奶關照得是,婢子記下了?!?/br> 彭奶奶在榻沿坐下,拉著秋韻說話。無非問她身子還疼不疼,還有哪里難受,吃得怎么樣,有些什么想要吃的盡管說,又叮嚀些女人小產后須得注意將養的細節。 剛開始,女孩子還對她有些拘謹生澀,聊得逐漸開了,見她實在慈祥溫和好相處,才慢慢放松下來,回答她的問話也流暢起來,聲氣兒也回復了往常的甜糯。 彭奶奶是圓潤白凈的臉兒,五十開外的年紀,比她母親董大婦大不了幾歲。雖已年長,仍可見些年青時的大致模樣。 花白的頭發理得整齊,發髻梳得也考究,抹了桂花油的頭發服貼得紋絲不亂。眉眼間有種寬仁的溫和,卻又透著股不怒自威,象似也從十五爺那里沾得了些鋼火氣。 秋韻和彭奶奶聊得契合,全因為她和母親董大婦有些神似。彭奶奶給她的感覺就是如沐春風,暖意融融,是可以依偎著敞亮說話的人。 她也是那個人身邊的人,言語談吐卻俱是溫和,不像他那般拒人千里,生冷無情。 彭氏從袖籠里摸出張紙頭遞給秋韻,“你十五叔給你的,上次你送過去的兩本書,他說很值錢?!?/br> 秋韻聽她這么一說,本來欲接的手改成了推,“可千萬別,就兩本書而已,不值幾個錢的。我娘家也叮囑過,書是送給十五叔的,不能要錢的?!?/br> 彭氏笑了笑,握著她纖纖柔荑,將契書塞進她手心,“好孩子,我只是代你十五叔傳個話,捎個信,你若是不想收,自己去還給他。再有,老奴托大勸你一句,你十五叔既然給你了,你就爽快收下來,這也是你應得的。這鋪子只合你十五叔他手指縫里漏下來的點,原也算不得什么,你收下來,他……才讓人安心?!?/br> 彭氏走后,秋韻展開手中那紙頭看,見是張商鋪的房契,契中的商鋪,處在廣陵城最繁華路段——天門街上,她在家時,有次無意聽含珠說起過,那里隨便一間商鋪,最起碼都要值得兩千以上的銀子。 當初不是說好只給五十兩一本的嗎?而且,她拖了這么久才將書送給他,他也沒動怒,還一下子給了這么多。 太過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總會讓人不安。 她擁被抱膝,尖尖的下頜擱在膝頭,看著手中的房契出了半天神,終究想不透其中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