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楠艾看著那三根靜靜躺在卦玉上的白色羽毛,愣是半晌沒回過神來。 “誅王卦……”她呢喃這三字,隱約似猜到些意思,腦中卻又空茫。 周遭一切聲音漸漸失了聲,被她屏蔽,腦內炸開般,嗡嗡回響這三字。 她抬頭,茫然問老祖:“誅王卦,是何意?”因不安而聲音略微發顫。 第六十七章 老祖將楠艾惶恐失措的神色看在眼里,心口一揪,正要開口安撫。 “如此淺顯的字面意思,你卻不懂嗎?”姞靈嘲諷的話語即刻傳來:“不如我幫你解釋得通俗易懂些,此卦之意即為......” 話語未完,她聲音戛然停住,嘴巴維持半張的姿態,閉不上也合不了。 姞靈目眥愕然,他竟當著全族人的面對她施了威壓!束縛她的言行舉止! 老祖一雙冷眸寒冰般投射而來,眼里嚴厲的警告懾得她不由自主地心底發顫。她第一次驚覺,身為一個母親,或許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從他幼年時被迫離開金烏族,心里的冷漠逐漸蓄積,寒霜于他心間凝結了二十萬年。除卻他是自己的孩子,他有足夠的力量令她畏懼恐慌。 一旁的楠艾看出姞靈的欲言又止是被老祖強行遏住的,這令她越發不安,老祖不愿她知道實情? 她擰眉思考,這誅王卦的字面意思,不就是誅滅族王? 誰誅滅族王?難不成...... 楠艾被自己的揣測猛得驚出一個寒顫,張口囁嚅著就要問。 “我族是否有規定兇卦不可封后?”老祖出聲斷了她欲出口的話。 楠艾又不得不將含在口中的字句咽了回去,靜等長老的回答。 三位長老細聲耳語幾句,大長老搖頭道:“并無此規定,因為三卦皆為兇卦實屬罕見,歷來從未有過。然......” 大長老頓了頓,正猶疑。 二長老接過話,恭敬行了禮,道:“此卦為極兇之卦,又是天命預測。族內先祖定下封后大禮的卜卦規矩,本意是希望可以預見將來對族王的不利局面,護族王安生,以此正是護全族的安生。是以......當跟從卦意方為妥當?!?/br> 老祖默了稍刻,方點頭。三位長老以為他是明白了此間含蓄的勸阻。 熟料他一轉身,面向臺下眾族人,目容莊肅,加持法力的聲音亮如洪鐘,浩蕩百丈:“天命本就是應當下時運而生,隨時日推移定有變數,并非一成不變。我之命握在己手,無需懼此卦象之意,此事與我封后并行不悖?!?/br> 老祖伸手,一尾金色羽毛即刻現于掌中。眾人驚詫,視線齊刷刷聚焦那尾金羽。 金羽只長在金烏尾端,且并不是每一位族王都有金羽,一尾金羽即為族王一成法力,見羽如見族王。 老祖將金羽拈在指尖,將其遞給大長老。 他承諾道:“二十萬年來,我確有失責。此羽我今日交與大長老保管。往后若族內遭遇任何危機,燃金羽可護我族人一時安全。此外,我也能即刻感知,族遇危機之時,我定刻不容緩歸族。今日,我以族王名義起誓,有生之年,必以我神力護我族長久安穩?!?/br> 鏗鏘有力的誓言,毫不含糊地擊中在場族人心間。眾人相視,莫不激動,更是為之振奮,情緒漸漸高漲。 長老們即便心存憂慮,卻也因他一席肺腑之言而動容欣慰,三人舒眉而笑。 從來族人只知這任族王神力無窮,在天界更是令眾仙敬畏,而他們身為金烏族卻只能聽聞傳說久仰其名,甚為好奇,卻不曾一睹族王風姿神貌。 許久不曾有如此魄力,凝聚族心的族王,一席擲地有聲的言語就足以令人信服,一時淡忘方才的卜卦。 族人們抖擻精神,高聲吶喊出整齊劃一的“族王壽與天齊??!” 老祖這時卻轉身看向楠艾,說道:“將飲血劍幻出來?!?/br> 楠艾本因這陡轉的局勢而怔得啞然,卻沒多問,一臉茫然地幻出飲血劍。 “握緊了?!崩献鎸λp柔淺笑,穩穩握實她正握住劍柄的手,奮力高舉。 “飲血劍?是族王的飲血劍??!”有人指著上方大喊。 眾人聞聲,俱凝目觀望——那由千百鮫人的鮮血淬成的飲血劍,在灼日下映出鮮艷紅光。 飲血劍似共鳴眾人高漲的熱情,劍身上錯綜的細藤不住聳動,紅光頓時暴漲開來,竟剎那鋪開數丈光芒,耀眼奪目! 大家看呆了去,驚呼連連,鼓手稱好。 不知誰帶頭喊了句:“族后壽與天齊??!” 這聲方落,四周靜了一瞬,隨即口號如雷,響徹山谷林間,震飛樹梢鶯雀。 楠艾被這聲聲呼喊感染得雙目盈潤,何曾想過,有一日自己會站在金烏神族的祭典神臺上,受眾族人的擁護。 她抬頭,對老祖粲然一笑,小孩般十足開心的模樣。 帶笑的眼中噙著淚,淚花在陽光下瀲瀲放芒,仿佛綴在她眸中的剔透晶珠,閃閃發亮。 奪目的美令老祖一時心動,指尖挑起她下巴,一個側身,將她擋在自己身軀下,彎身毫不避忌地落下一個吻。 他身形高大,將兩人的舉止遮了個徹底,但臺下眾人仍知道發生了什么,個個嘻嘻哈哈曖昧笑逐。 更有孩童天真地問:“族王怎么將族后給擋起來了?!备侨堑么蠹蚁残Σ粩?。 而在場,唯一繃著一臉沉色的,便是如何也沒料到兇卦竟能順利封后的姞靈。 一旦封后,族王在世一日,族后的地位便僅次于族王。 姞靈漠然看著前方脈脈相視的兩人,他嘴角淡淡的笑意十分刺眼,他從未對自己這般笑過…… 不,他曾有過天真可愛的笑容,在他幼年時期追著她喚‘娘親’時,可一切早已回不去。 姞靈心口堵著什么,她別開視線,他的喜悅,大概也無需她的祝福。 *** 封后入譜之后,老祖隨長老們和姞靈去往先祖洞府祭靈。 老祖讓姞元暫帶楠艾回族王殿,等祭靈結束,他便帶她回歸墟。 正是天藏火輪,余暉將林間景物拉成斜長的影子。 兩人在晚霞中漫步,楠艾不經意想到飲血劍,側著腦袋問姞元:“飲血劍不是一般的仙劍嗎?”否則金烏族人見到這劍,怎會個個眼中大亮,興奮不已。 姞元一聽便知究竟,該是姞玄一直未同她言明此劍意義。 他笑著看向她:“每一任金烏族族王皆有一把飲血劍,此劍乃族內劍師鍛造,為族王的定情信物,定此生摯愛,至死不渝?!?/br> 楠艾腳步倏然頓住,欲啟口,卻整不出話來。姞元的話已將她腦中掃蕩個空白,耳邊反復響著那兩句——定此生摯愛,至死不渝。 字字如巨石般砸落心湖,砸出個百丈巨浪,久久難平。 姞元彎身瞅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不會一直都不知道吧?” 楠艾回神看著他,木木樗樗的樣子已然回答了他的話。 姞元拍著她肩頭笑得歡:“他這點性子倒是沒變啊。喜歡什么,口中不語,只默默做。我還記得他小時候喜歡一只小白豬,可那小白豬又生性好動,不愿被他圈養在屋子里。你猜他如何?” 小白豬?楠艾只覺得這東西聽著幾分耳熟,卻忘記在哪兒聽過? 姞元繼續道:“他每日出去喂它食物,直到發現它最愛的食物是紅蒲草,他便將那滿山的紅蒲草施法隱藏起來。于是每日摘一些喂它,再三日喂一點,最后半個月才喂一次。小白豬受不住,最終就住進了他屋子,才得以每日吃到心愛的紅蒲草?!?/br> 楠艾聽得眉梢抖了抖,這聽得怎么覺著......跟她的經歷有幾分相像? 她當初立志要修仙,而后為了順利修成仙,一步步妥協在老祖看似并不過分的種種要求下??v觀下來,似乎是她得利,畢竟她最終得償所愿成了仙。 可老祖得到的是她整個身心??!跟那只被圈養在屋子里的小白豬沒差別...... 細究下來,她驀然驚覺:該不會自己就像那只小白豬,一步步掉入老祖事先埋好的坑?最終被他心滿意足地圈在懷里養著? 楠艾忽而一個激靈,呵!這心機深重的老人家! * 楠艾一路靜靜聽著姞元的滔滔不絕,她沒搭話,只怕自己打了岔,他便說得少了。她想聽更多關于老祖的往事,芝麻小事也好奇。 直到回到大殿,姞元話鋒一轉,忽道:“你可知姞玄為何一定要封后嗎?即便兩次卦皆為極兇?!?/br> 楠艾險些將這事給掠過,被他一提醒,著然好奇地問:“誅王卦的意思,究竟為何?”她心中隱隱猜到答案,仍期翼聽到婉轉點的說法。 姞元見她緊張地盯著自己,眼神又有些閃爍,這矛盾的樣子,分明是想聽到事實,卻又生怕他嘴里吐出的是洪水猛獸。 但她已被封為族后,有些事斷不該逃避不知。倘若知曉后,她心中有準備,往后有計量,或許如姞玄所言,命數有變也說不定,不正是峰回路轉的好事嗎? 這般忖度,姞元便詳盡與她解釋:“極吉之卦為助王卦,通俗些來講,就是旺夫,即為助族王壽長族內興盛。反之的極兇誅王卦便是逆夫,族王若封此人為后,將會對族王不利。族后天命預測為噬夫命,終有一日,族王會因她而亡,亦或被她誅殺?!?/br> 楠艾駭得愕住,真實的解讀遠比她想的還要糟糕! “噬夫命......因我而死......”這幾個字就像帶火的針,每念一個字便扎得她喉嚨又痛又燙,仿佛還能嘗到血腥味。 誅殺老祖?她無法想象。就算舉著劍尖對準自己胸口,也不舍得傷他一分??蔁o論是哪種方式,這兇卦預示——老祖會因她而亡? “我想,這事......”楠艾思酌著話,像在說服自己一般:“主觀若在我,便永遠不會發生,我會以命守好他?!?/br> 短短幾句像呢喃又像誓言,卻堅定有力。姞元字句聽在耳中,他想自己多少明白了姞玄愛上她的原因。 明知自己相比姞玄而言,力量微薄弱小,揚言要保護他,說白了是不自量力。仍決然要憑一己之力做出扭轉乾坤之事,話語是堅定,眼神是無畏。 令他聯想到夜明珠,白日里淹沒在明亮的日光中,一到夜晚,光芒雖不是萬丈,柔和溫潤的光線卻足夠照亮視線周圍。 姞元不免流露幾分欣賞。片刻,他續上一開始的話題,說道:“姞玄為你頗為用心,封后之事全然是為你做的考量,讓你今生無后顧之憂?!?/br> 楠艾不解:“怎講?” 姞元道:“但凡被封后入了族譜,你的地位便僅在族王之下。倘若有一日族王遭遇不幸,金烏族族人必要像族王那般守著你,護你一生安穩。所以,他在為你鋪好將來的路,他所考慮的可不只是當下?!?/br> 楠艾聽言,心間頓時充斥酸澀,又滿是暖熱,滋味復雜。 * 直至老祖接她回歸墟,一路上,她盤腿坐在云頭,沉默不語。一會兒看向老祖發呆,一會兒又望著幕空的繁星點點,久久不眨眼。 老祖終是發現端倪,坐在她對面,問她在想什么,失神許久。 楠艾視線拉回,落在他俊美的臉龐,是她愛了多年的墨眉星目,如今越發難以遏止對他的戀慕。 她忽然坐起身,湊上前,兩手撐在他兩側,緊鎖他的目光,就這般盯著。 老祖被她突如其來的靠近嚇一呆,她神色似在探究。 他有些莫名:“怎的了?” 她卻狡黠一笑:“飲血劍的寓意,我知道咯!” 老祖愣了一瞬,定是姞元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