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節
季菀懂了。 音姐兒是中秋后搬過來住的,到今日,差不多快五個月了。而音姐兒之所以用‘正’來計數,大底是跟行哥兒學的。 陸非離走的時候說等回來會檢查兒子的功課,行哥兒不知他何時回來,就在墻壁上刻‘正’字計數。某次季菀帶著身邊兩個孩子去前院看兒子練武,音姐兒看見那些密密麻麻卻有些歪斜的字,還好奇的問過,應該就是這么記住了。 音姐兒剛住過來的時候,天天都盼著母親將她接回去??梢蝗杖张蜗氯?,真盼到那一天,她卻早已經失望了。 一百四十多天,對一個孩子來說,遠不止一個數字那么簡單。更何況音姐兒天性敏感,母親的冷漠忽視,已經傷了她的心。 她害怕再次被拋棄,所以本能的偏向更疼愛她的季菀。 回去后母親還是只喜歡弟弟,還是會嫌棄她。在褚玉苑,有人疼她有人陪她玩兒,還可以和大哥一樣,讀書寫字,她喜歡這樣的生活。 季菀嘆了聲,輕柔的給她擦干眼淚。 “別哭了,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br> 音姐兒吸吸鼻子,小心翼翼的問道:“三伯母還會趕我走嗎?” “不會?!?/br> 季菀將她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道:“音姐兒想住多久都行?!?/br> “真的嗎?” 小姑娘天真又害怕的眼神讓季菀心酸,嗯了聲,“真的?!?/br> 音姐兒這才漸漸止住淚。 她方才哭了太久,這會兒便有些累,季菀將她抱到房間,放到曦姐兒身邊,看她睡著了才走出去。 隔天季菀帶著孩子們去給老太君請安,老太君問起此事,季菀便如是說了。老太君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來,看了眼被季菀牽著小手,頗有些緊張忐忑的音姐兒,嘆了聲。 “辛苦你了?!?/br> 季菀笑了笑,“音姐兒乖巧又懂事,還幫我照顧曦姐兒,可是讓我省了不少心,怎會辛苦?” 看得出來,她是真喜歡音姐兒。 老太君也笑,對音姐兒招招手,讓她到自己身邊來。 孩子們難得都聚在一起,老太君便留他們在自己這兒吃飯,大人們便各自回去,只留下乳娘丫鬟在這守著。 出了春暉堂,竇氏便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一直養著音姐兒?雖說現在大家都住在一個屋檐下,養在你那也沒什么??蓪矸至思?,又該如何是好?” 現在是音姐兒自己不愿回去。小姑娘脆弱敏感,若是強行把她送回父母身邊,怕是又會覺得自己被拋棄了。這么小的孩子,只怕會因此留下心理陰影。 季菀嘆了聲。 “暫時就這么著吧。等過兩年,璋哥兒長大了,去前院住。四弟妹空閑的時間多了,讓他們母女多多接觸,隔閡也就散了。畢竟是母女,又沒什么深仇大恨。音姐兒又懂事,難道還會和自己親娘記仇?這孩子,只是希望能得到重視。無論是父母,還是其他人?!?/br> 竇氏點點頭。 “你這么說,也有理?!庇謸u頭,忍不住道:“四弟妹真是越活越糊涂。以前看她對音姐兒還挺上心,怎么就能變得這么快呢?” 季菀沒接話。 她想起那天呂氏臨走時候的神情… 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 很多時候,真相會讓人出乎意料。 ** 音姐兒送去齊家私塾了,每天下學季菀都派人去接她。曦姐兒又沒人陪了,便去找大jiejie卿姐兒。但大多時候,都是她一個人玩兒,卿姐兒在一邊羨慕的看著。她覺得無趣,又去找瓊姐兒。瓊姐兒才幾個月大,連坐都不會。曦姐兒卻覺得小meimei呆萌的樣子很可愛,就喜歡逗她。 五月初,周府大姑娘周瑩,也就是季菀的表妹,出嫁。 周瑩今年十五歲,前年就已說了親,三月辦的及笄禮。她是周家本家嫡長女,本應風光出嫁,但如今邊境戰事連天,不宜太過奢華,所以并未大cao大辦。但周家簪纓氏族,便是族親來觀禮的,就有不少,再加上其他旁親故友,排場也比一般官宦人家要大得多。 曦姐兒最喜歡熱鬧,纏著母親非要跟著去。季菀沒辦法,只好千般叮囑不許亂跑,然后連帶音姐兒一起帶著去參加周瑩的婚宴。 她不是未出閣的姑娘,第二天才去的。周瑩早已穿好嫁衣,蓋上蓋頭。她頭上沒有jiejie,便由母親身邊的心腹嬤嬤扶著走出來。 門口熱鬧非凡,府中幾個少爺輪番上陣‘刁難’新郎官。又是作詩又是出對子,弄得像是考試。若不是怕耽誤了吉時,怕是還不肯罷休。 入京到現在近九年,季菀一直記得當初住在周府的時候,上至太祖父,下至兩位舅母,對她都很好。所以這幾年,她也會時不時的回來探望。和周瑩的關系還算不錯。如今周瑩出嫁,她也備了份添妝。除了整套的寶石頭面,還有兩個鋪子。 花轎在一陣鞭炮聲中抬了起來,隨之響起鎖啦之聲。 曦姐兒被這刺耳的聲音嚇得一個哆嗦,差點就哭了出來,季菀連忙伸手去捂女兒的耳朵。站在旁邊的音姐兒則先她一步。 季菀見了,會心一笑。 席間季菀注意到三房的二姑娘周桐一直低著頭,看起來有點悶悶不樂。她是許姨娘的女兒,自從許氏被罰,三個孩子全都養到了正室夫人林氏身邊。她從前性子驕矜任性,生母失勢,后又離世,她沒了倚仗,也就沒囂張的資本了,倒是安分了不少。 她今年十四歲了。 季菀聽母親說過,周桐也在去年定了親。她是庶女,婚事肯定不如周瑩。不說別的,嫁妝都要少一大半。這么一比,周桐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季菀還記得,當初住在周府的時候,周桐對府中姐妹皆是一臉輕蔑不屑。那時候她生母得寵,她有輕狂的底氣。除此之外,她的功課是姐妹中最好的。就連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十一二歲的時候,便是遠近聞名的才女了。也正是有這份才氣,才會因出身不高而不甘心。 不過再不甘心也沒辦法。她不敢鬧,也沒底氣鬧,只能認命。就是因為這份無可奈何,才悶悶不樂。 ** 周家這邊在熱熱鬧鬧的辦喜事,邊境卻傳來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岳侯率大軍十萬,已深入羅曳腹地,僵持了數月以后,終于再次交戰。為麻痹敵軍,他以誘敵之計,再行殲滅之舉。 而這個誘餌,便是陸七郎。 誰都看得出來,這是岳侯故意的。 行軍打仗,主帥發號施令,將眾莫敢不從??蔀楹纹x中陸七郎而不是陸家其他人?要知道,陸大郎和陸二郎以及陸五郎都在軍中。 首先,陸大郎和陸二郎有官職在身,且深受皇寵,岳侯不敢輕易讓他們涉險。 其次,陸七郎是庶出,自然就不那么重要了。陸五郎雖也是庶出,可人家親爹是嫡脈。和陸大郎這個兄長關系也頗好,岳侯還是有所顧慮的。 最后,陸七郎在北地軍營歷練過,好歹有經驗,若遇危險可自保。 陸大郎當即主動請纓,要做這個誘餌,卻被岳侯言辭拒絕。軍令如山,陸大郎也不能明著頂撞,只道:“末將以為,既是誘敵詐降之計,應則一面相忠厚之人方可取信敵軍?!?/br> 岳侯神色淡淡,語氣微諷,“素聞陸家家風以磊落正直聞名,自是個個忠厚?!?/br> 陸家幾個兄弟皆沉了臉。 擔心兄長們為自己出頭而得罪了岳侯,陸七郎連忙站出來,道:“我陸家男兒自是個個忠君愛國,保家衛國乃我輩職責所在。若能驅除外賊,便是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br> “七弟…” 上一戰,陸七郎生擒了對方一副將,而此城守將乃其弟,怎會接納陸七郎‘投降’?只怕恨不能將他碎尸萬段,掛在城墻示威不可。 岳侯這分明就是要置陸七郎于死地。不過就是因為岳侯的兒子一戰失利,被陸七郎奪走了風頭而心生怨恨而已。 蕭瑞忽然上前一步,“我和七哥一起去?!?/br> 數年前他和陸七郎一起在北地軍營歷練了數月,后來又在延城國公府住過一段時間,兩人關系極好,他一直便叫陸七郎七哥。 眾人齊齊望向他。 岳侯眉頭一挑。 蕭瑞乃是國舅之子,明德帝素來也是很喜歡他的,將來沒準兒還會與其恩封爵位。 “這是行軍打仗,不是小孩兒過家家?!币粋€不耐煩的聲音響起,是岳侯長子岳崇勝,“怕死打什么仗?趁早收拾行囊回家睡女人…” 陸七郎猛的回頭,目光森然銳利,腰間佩劍已出鞘些許。 岳崇勝被盯得一顫,竟心生怯意。隨即意識到自己竟畏懼一個庶子,惱恨異常,“軍規首要便是服從軍令。怎么,你敢違抗軍令不成?” 陸七郎目光輕蔑。 “陸家男兒,不畏生死。不似某些人,貪功傲下,一無是處?!?/br> 岳崇勝大怒,“陸問天,你罵誰?” 陸七郎神色淡漠,竟是一笑,“罵的自然是無能之輩,世子這般憤怒,卻是為何?” “你” “岳世子恐是對號入座了?!笔捜鹜蝗恍σ饕鹘舆^話,“素聞岳世子勇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乃軍中楷模。便是偶爾失利,也是意外。下次再打回來就是,何須這般耿介?” 岳崇勝被他二人一唱一和夾槍帶棒給罵得臉色鐵青,偏偏蕭瑞身份在那擺著,他不敢肆意挑釁。 “說起來我入軍營多日,未曾打過先鋒頭陣,于敵軍而言,我是生面孔?!笔捜鹂聪蚰樕膊辉趺春玫脑篮?,“更易麻痹敵人?!?/br> “不行?!?/br> 陸七郎堅決反對,“正因你聲名未顯,又年輕,他們不認識你,不知你在軍中擔任何職,更易被識破,還是我去?!?/br> “正是此理?!?/br> 岳侯此時才開口,“此事就這么定了。七公子帶三百人前去詐降襲營,大公子帶三千人接應,崇勝帶一萬人埋伏虎牙溝…” 話未說完,蕭瑞等人便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 危險的事兒都給別人做了,讓他的兒子去撿便宜立大功,算得可真是精。 他剛準備說什么,冷不防營帳被掀開,蔣氏大步流星的走進來,道:“夫妻一體,我和七郎一起去!” 陸七郎霍然回頭。 “心竹!” 第370章 背水一戰 帳內其他人也齊齊回頭。 蔣氏穿著鎧甲,眉目沉穩而英氣飛揚,她來到近前,拱手對岳侯行了個禮。 陸七郎跨前一步,“心竹,你怎么來了?” 蔣氏對他微微一笑,“我和你同去?!?/br> 陸大郎幾人分別互視一眼,又看向岳侯。岳侯還未說話,岳崇勝便站出來,“沙場之上,刀光劍影,蔣姑娘一介女流,恐…” “我已出嫁為婦?!笔Y氏語氣淡淡,透著一股子冷冽,“自當以夫為姓。岳家雖是軍旅之人,卻也受禮儀教化。光天化日,眾目睽睽,還請世子慎言?!?/br> 陸家一眾人早已對岳崇勝投去足可剜人的目光,尤以陸七郎為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