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節
“嗯?!?/br> 陸非離神情未露分毫,“大底是因為生于武將世家的關系,長姐從小崇尚武藝,對女子該學的那些詩書禮儀女工刺繡,嗤之以鼻。她幼時性格有些好強,什么都爭第一,又為長,在一眾兄弟姐妹中,素來很有威嚴。莫說是四弟,除了九弟意外,府中所有兄弟都被她訓斥過,包括我?!?/br> 季菀心想,你姐出嫁的時候你弟還只是個胚胎,她總不能對著你娘肚子訓斥。 “啊,母親和祖母說,你自小沉默寡言,嚴于律己,還會犯錯?” 季菀對這個比較感興趣。 陸非離捕捉到她眼中的戲謔和惡趣味,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小孩子,哪有不犯錯的?我長姐從前脾氣火爆,眼里容不得沙子。我們兄弟幾個練武時,基本功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過的,稍有差錯,就得被她斥責一頓。說現在就如此懈怠,將來如何上戰殺敵保家衛國?被她訓得多了,也就習慣了。唯有四弟,頭一次被責罰后,就跑回去告狀。四嬸子素來把他當寶,當時就在四叔跟前哭了一通。四叔則是夸長姐教訓得好,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哭哭啼啼的跟個婦人也似,能成什么氣候?四嬸子哭鬧無果,又不能跟長姐一個小輩斤斤計較,只能叮囑四弟以后離長姐遠些?!?/br> 季菀聽得想笑。 “后來呢?” 陸非離眼中也有笑意,“四弟那會兒年幼,被四嬸子嬌寵得無法無天,吃了這么一個大虧,當然不罷休,哪里肯躲著長姐?偏生就要找茬。他一個五歲小娃娃,哪里是長姐的對手?每次都被長姐給抓住。罰跪,頭上頂著碗,如果碗碎了,就加罰?!?/br> 他眨眨眼,“碗中加水?!?/br> 這次季菀是真的笑了。 “四弟真可憐?!?/br> 嘴上這么說,臉上卻頗有些幸災樂禍。 “每回受罰,他都回去告狀。小孩子之間的打打鬧鬧,無傷大雅,四嬸子哪怕是心中不滿,也不好找長姐算賬。一來二去,四弟就怕了,見到長姐就躲。長姐說,陸家男兒,就該勤于練武,嬌滴滴的跟個弱雞似的,走出去都丟人。四嬸子終于忍不了了,和四叔哭鬧了一通,死活不再讓四弟再練武。四叔和她爭吵無果,最后還是妥協了?!?/br> 季菀搖搖頭。 繡花枕頭,就是這么培養起來的。 “所以四弟的膽兒,就是這么被長姐給磨光的?” 陸非離嗯了聲。 “好長一段時間,他見到長姐就膝蓋發軟,渾身哆嗦,看都不敢看長姐一眼?!?/br> 季菀試著想象一下那場景,五歲的奶娃娃,見到大自己好幾歲的堂姐,立即小臉煞白雙腿發軟…怎么那么像小白兔遇到大灰狼? 心中不覺好笑。轉而想到剛才陸非離對長姐的評價,就算是崇尚武藝不愛那些世家貴女們所長的琴棋書畫女工,也不至于名聲差吧? 將她的疑惑看在眼里,陸非離解釋道:“我長姐是個特立獨行的女子,從小就不拘禮節,頗有些不羈。讓她頗受爭議的,是在她十三歲發生的一件事。當時母親準備給她議親,相了許多世家子弟,皆被她打跑了?!?/br> “打…打跑?” 季菀愕然,險些以為自己聽錯。 “沒錯?!?/br> 陸非離含笑點頭,“不止打跑,還要評頭論足的嫌棄一番,說那些世家子弟,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無能。因此,得罪了許多人。母親斥責過她,她不以為意,說若是她的夫君連她都打不過,將來怎么保護她?” 季菀深以為然。 “說得有理?!?/br> 陸非離見她一臉贊同的模樣,失笑。 “父親也是這么說的?!?/br> 果然還是寶貝女兒最大,管他什么禮教,女兒說的話就是真理! 季菀倒是沒想到,自己那嚴肅的公公,竟還有這么…嗯,可愛的一面。 “然后父親就欲從武將子弟中給長姐挑選夫婿,長姐卻說,她要擺擂臺,比武招親?!?/br> 陸非離漫不經心的說完,季菀立即瞪大眼睛,呆若木雞。 這可是古代啊,封建禮教森嚴的古代啊,女子習武或者上戰場都有人背地里議論有失德行。更何況還是明目張膽比武招親?而且還是個出身公門的世家閨秀,那簡直是驚世駭俗好嘛。 “她這要求著實有些不妥當,父親也不贊成。但她執意為之,第二天就在城中心搭了擂臺,當場宣布,只要是適齡婚配男子,無論出身,只要能打敗她,她就嫁?!?/br> 季菀倒抽一口冷氣的同時,心中又忍不住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陸非瀾生來尊貴,選夫必是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弟,她卻只求心中所喜,不論出身富貴。這份心胸,倒是難得。 她想起陸非煙出嫁時隨陸非瀾回來參加小姑子婚宴的薛策。冷淡清貴,目下無塵,也是個驕傲至極的男子。 “姐夫就是這么被長姐選上的?” 季菀覺得,薛策那么高傲的人,應該不會去打女子擂臺。 “算是吧?!?/br> 陸非離含糊其辭,“擂臺一搭,就惹來京中世家權貴們的非議。尤其那些頑固保守的老臣,甚至上奏陛下,說我父親教女不嚴,如此行徑傷風敗俗。父親以家中私事,旁人無權置喙為由,和一幫臣子吵得面紅耳赤。陛下被吵得頭疼,一連斥責了好幾個‘多管閑事,無事生非’的御史?!?/br> 季菀笑彎了眉眼。 “這是公報私仇吧?和父親爭執的那些大臣,是不是都是那些被長姐打出門的‘繡花枕頭’們的爹?” 陸非離含笑默認。 “陛下不管,那些個世家公子們又不服氣,存心想給長姐難堪,甚至花錢請江湖高手來和長姐對決。被父親查出來了,直接把那幾個小子抓起來找上門去興師問罪?!?/br> 護女狂魔的國公爺啊,一個字,帥! “從此以后,他們就消停了?!标懛请x給自己斟了杯茶,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長姐此舉算驚世駭俗,有人不忿,卻也有人覺得新穎而欣賞。尤其武將子弟,對文人那套繁文縟節最是不屑,紛紛應戰,皆敗于長姐手上。父親雖不贊成長姐這般做法,但也怕她受欺負,特意帶了我們兄弟幾個去給長姐撐場子。讓那些個背后說閑話的人看清楚,陸家的人,可不是好欺負的?!?/br> 陸家人,貌似都挺護短。 “長姐擺了三天擂臺,均沒遇著打敗她的男子。她那時年少,性情又實在剛烈,對于那些沒本事卻要上臺挑釁的人,總要冷嘲熱諷一番,自然就得罪了許多人。流言蜚語,也就這么產生了。那年恰逢祖母娘家來人探親,與之交好的薛家公子入國公府拜訪。他是書香門第出身,卻習得一身好武藝。他年長,夫妻讓他指點我們兄弟武藝。長姐看見了,說他不過是三腳貓的功夫,要求與他比試。薛策其人,冷淡自傲,不屑與女子爭執,遂不予理會。長姐大約是沒見過男子敢如此無視她,當即被激怒,說他膽小如鼠怕輸才不敢比,薛家都是無能之輩云云。薛策當時也是年少氣盛,受不得如此激將,立即持弓搭箭,一箭出,百步穿楊?!?/br> “長姐輸了?” “長姐為他彎弓搭箭那一刻的風姿所迷,再加上自知不及,直接認輸。薛策轉身離去,她卻大聲宣告,要薛策做她的夫婿?!?/br> 季菀滿目欽佩。 果然有性格! “薛家勉強算是中流世家,論門第,其實是配不上長姐的。但長姐對他一見鐘情,執意下嫁。父親也覺得,此人風骨卓然,比京中那些草包世家子弟強上百倍不止??裳Σ?,沒看上長姐?!?/br> 季菀眨眨眼。 “又來呢,他們倆是怎么走在一起的?” “長姐生于世家,自小集三千寵愛于一身,早年是有些任性乖張的。薛策對她動輒辱人之舉很是不喜,作客府上那段時間,常對長姐避而不見。說她一個大家閨秀,應謹守規矩,與外男保持距離??晌议L姐素性不羈,連祖母都管不了她,她又哪里會聽薛策的勸告?照樣光明正大的去練武場找他,非要讓他做自己的夫婿不可。薛策大底是被她纏得煩了,就提了一個要求,說長姐若能于弓箭之道能勝過他,他就娶?!?/br> 陸非離眼里流露出回憶的神色,“誰都聽得出來,這是拒絕的話??砷L姐為了這句話,苦練弓箭,不到一月便大有長進。到比試那一日,父親帶著我們兄弟幾個過去觀看。長姐用紗布蒙上眼睛,一箭出,百步穿楊?!?/br> 季菀目露驚嘆之色。 “薛策輸了?” “不?!标懛请x卻搖頭,“他放了水,故意讓長姐贏的?!?/br> 季菀有點懵。 若說是不愿讓陸非瀾一個姑娘家在那么多人面前難堪,完全可以來一個平手,這樣一來,既然斷了陸非瀾的執念,也給了雙方臺階下。 難道… “他終究是被長姐的執著打動,覺得這般女子世間難求,當即向我父親跪求長姐為妻。父親自是應允,兩人的婚約就這么定了下來。薛策離去時,以祖傳玉佩為定情信物,送與長姐,兩年間書信不斷。而這兩年里,長姐變化頗大。只因她知道,薛家乃詩書禮儀之家,最重規矩。她為了薛策,將那些她不喜歡的針織女工,琴棋書畫拿了起來,性情也淡去了些傲慢急躁。再后來她做了母親,越發端莊淑雅?!?/br> 季菀嘆然。 如此果敢堅毅癡心不渝的女子,難怪薛策那朵高嶺之花也忍不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不過這只是表面上。私底下,他們夫妻二人仍時常以武交流,尤愛比拼弓箭,自然都是長姐贏?!?/br> 季菀莞爾。 不在意的時候,可以當做路人甚至仇人??煞旁谛募馍?,就會將她的所有喜怒哀樂擺在第一位。哪怕知道她不在乎輸贏,卻仍舊以自己的方式寵著她,理解包容她的所有驕傲和任性。 這樣的愛情,無懈可擊。 陸非瀾和薛策成親十二載,一直恩愛有加,已育子女三人,薛策至今未有任何妾室。 ------題外話------ 有木有覺得,陸非瀾的人設,單開一本也能做女主? 第343章 再次有孕(一更) 含雙養了半個多月,才算好了。第二天,就被趕了出去。 季菀是從婆母安國公夫人口中知曉此事的。 四夫人那天聽了長嫂的話,覺得含雙一家子的確是不能留,未免兒子糊涂繼續被這個女人所惑,還特意把陸四郎叫到跟前來勸說了一通。陸四郎雖是有些貪色,不過好在是個孝順的,還是很聽母上大人的話的。再加上擔心這事兒被他爹知道,用軍規來處置他,他慫,也就答應了。不過念著含雙好歹伺候他一場,被發賣的丫鬟以后也難以有好出路,心生不忍,還給了她一筆錢。 對此,呂氏毫無意見。 反正含雙這個禍害離開就是最好,她還不至于吝嗇那么點銀子。 季菀心道,陸四郎雖說是個繡花枕頭,沒啥志向,心眼兒倒還挺善良。否則若是那邪惡之輩,可就是個禍患了。她想起陸非離說的,別看陸四郎畏懼長姐如虎,當年陸非瀾出嫁的時候,兄弟中,就他一個人哭得厲害。證明這孩子心地柔軟,是個良善之人??上Я?,被親娘給毀了。親爹倒是個明事理的,偏生抵不住妻子的淚泉。俗話說,養不教父之過,陸四郎如今這般,作為父親的陸四爺,也是有責任的。 四房終于清凈了,很快又傳來了好消息,呂氏懷孕了。 這可高興壞了四夫人,對含雙肚子里流逝的那塊rou最后的不舍也徹底消失,一心期盼呂氏再生個大胖小子給兒子傳宗接代。 呂氏也高興。 因為有了含雙的前車之鑒,陸四郎對屋子里另外兩個通房就少了些熱情,去得不那么頻繁了。她懷孕后,陸四郎更是歡喜得不能自已,陪她的時間也更多了。 好事成雙,三房的十四姑娘陸溫妶出閣,鑼鼓笙簫,喜氣洋洋。 陸溫妶和嫂子小藍氏關系不錯,她出嫁,小藍氏還給備了份不錯的添妝。 卿姐兒終于能站起來了,正在慢慢學著走路,不過得由下人攙扶著走。而且她也終于能發出單音節的字了,不過一次性只能說一個字。比如爹,娘,哥之類。 就這樣,小藍氏便已十分高興,吃飯睡覺都更香了,偶爾還會帶女兒來褚玉苑或者竇氏那里去竄竄門。 十月中,季容臨盆。 葛家走了個舒氏,沒人和季容作對了,丈夫寵她,上頭公婆也喜歡她,她這兩年過得很是順心。因是二胎,又無頭次那樣的意外,倒是很順利。 半夜發作的,凌晨便已生下。 是個兒子。 季菀第二日得了消息便立即帶著禮物去看她,周氏也去了,抱著外孫喜得合不攏嘴。并且告訴兩個女兒,蕭雯也懷孕了。 蕭雯是七月出嫁的,到現在也才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