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喜媒人按著規矩高聲催了三回,那邊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終于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被人攙扶著走了出來,陸行簡惦著腳看過去,只見新娘子左手邊是個面容姣好的丫鬟, 右手邊卻是位身形修長的少年,眉目精致絕倫, 看到他竟是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神色十分挑剔。 那一眼剜得陸行簡腿肚子發軟。 葉璟不在,葉勉作為家里唯二的嫡子,扶著他庶姐微微發顫的手上轎,口里小聲安慰著,“二姐不怕,一會兒我就在你轎子旁邊跟著,等你到那頭安生了我再回來,三日之后你回門兒,大哥正從密州回來,他敢欺負你,就讓大哥帶他去大理寺認認門兒?!?/br> 五姨娘去歲要定這個陸行簡,也是這個因由,有葉璟這么個人在上頭壓著,可比葉侍郎都頂用,就算是她們看走了眼,那姑爺不是個東西,他也頂多在外頭鬧鬧幺蛾子,在屋里,喂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翻什么風浪。 她閨女在內宅這輩子都受不著氣! 葉勉將葉嫣扶上花轎后,便走去陸行簡跟前揖了一禮,恭敬地叫了聲“姐夫”,陸行簡趕緊還禮。 葉勉與豐今吩咐了一聲,“去把他叫來,就說花轎要走了?!?/br> 豐今應是跑了出去。 新人未動,嫁妝先行,葉勉趁這功夫和陸行簡笑了笑,道:“這回榮南郡王與我一同去雁棲送嫁,待他一會兒來了,我帶姐夫先與他見禮?!?/br> 陸行簡愣在當場。 十里紅妝,吹吹打打,莊珝與葉勉一起跟在花轎的一側。 出了城后,莊珝遞給葉勉一支檀木錦盒。 “這什么?”葉勉接過來后問道,他騎在馬上,不便打開盒子。 “既來送嫁,總得給新人添妝,”莊珝淡道:“回去你也好與葉侍郎交代?!?/br> 葉勉蹙了蹙眉,愁道:“你也覺出我爹不對了是不是?” 莊珝輕哼了一聲,“我是同你一起來送嫁,他看我的眼神倒似來搶親?!?/br> 葉勉橫了他一眼,搖了搖手上錦盒,盒子很輕,里面只有些窸窸索索的聲音。 “銀票?”葉勉問他。 “嗯,”莊珝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 葉勉想了想他平日的行事作風,腿上微微用力夾好馬肚,空出雙手將錦盒打開。 盒子里面一沓疊了兩疊的銀票,拆開一看,每張一千兩,一共十張。 葉勉差點從馬上掉下去,“一萬兩?。?!你莫不是真來搶親的?” 莊珝淡掃了他一眼,“不過是些銀錢,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兒,你作什么如此大驚小怪?” 葉勉搖了搖頭,將錦盒塞還給他,“你這哪是添妝,倒似是來給我爹添堵,我五姨娘這兩年求了他那許久,我爹也不過私下里補貼給我二姐兩千兩?!?/br> “這么小氣?” “你胡說些什么?”葉勉翻了他一眼,嘟囔道:“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br> 他爹娘給他二姐準備了整整六十四抬嫁妝箱籠,他娘私下里與他說,京城一般的官門里嫁嫡女也不過如此了。 莊珝看著他哼笑了一聲,搖頭道:“那日后,你來與我當家?!?/br> 莊珝說完一探身子,伸長手臂越過葉勉,將錦盒從花轎的窗簾子里遞了進去。 盒子落在葉嫣腳底下“啪”地一聲,嚇得葉嫣捂嘴驚呼。 “二姐,是我別怕?!?/br> 葉勉趕緊出言安撫,隨即轉頭瞪了莊珝一眼。 到了雁棲陸家,早有快馬早了兩個時辰回去稟報,榮南郡王也一起跟著來了。陸家大驚,如今花轎快到了,陸家正門大開,陸同知帶著一家老小都等在那里。 花轎迎進門兒,莊珝被請進去高坐,陸家長房嫡子大婚,賓客來的不少,本就人手不夠,現下還要余出來幾人專陪著他侍奉,葉勉不禁心下埋怨,就知道他來是添亂的。 陸家這一天雖手忙腳亂,到底是高興的,能與京城里的葉家結親本就是高攀,如今榮南郡王竟屈尊降貴一同來陸府觀禮,雁棲城里哪個不羨? 陸夫人帶著一眾女眷去內院兒里看兒媳婦擺了滿滿登登一院子的嫁妝,臉上一派榮光,心里更是暗暗得意,那些個沒見識的背地里嚼舌頭說她為了攀附,竟給嫡子定了個小娘養的庶女,如今她這兒媳婦帶進門兒的嫁妝可比她們嫁自家嫡女還豐厚些,一看就是從小在嫡母身前兒好好教養出來的,人品定是不用疑的,日后他們行簡更有她不得了的嫡親兄弟幫襯著。 他們這一房定是錯不了了! 跟著陸夫人的雁棲貴婦女眷們眼里看著嫁妝,心思卻不在這兒,家里的姑娘們頭多少日子就央著要來吃席,就想著趁著這難得的機遇一窺那端華公子的韶絕風儀,只可惜人因著公務沒來,姑娘們還沒來得及跺腳沮喪,不成想卻見著了端華公子的嫡親胞弟與榮南郡王。 那榮南郡王她們早有耳聞,與端華公子一南一北誰人不知,如今見著,果真是容色逼人,氣度風華更是雍容卓然,讓人贊嘆不已。哪想那葉家嫡次子,卻也是姿容麗絕,眉眼璨麗至極,只站在那里就耀得人眼花繚亂,與榮南郡王站在一起,竟也沒被壓了下去。 當時別說是沒出閣的小姐們羞紅了臉,她們這些婦人何不是也紛紛動了心思,如今男女結親,講究高嫁女,低娶媳,那榮南郡王是皇家貴胄,她們自不敢攀扯,可那葉家的嫡次子,她們拼上些家產去置辦嫁妝,沒準倒能夠上一夠。 昏禮過后,已近暮色,陸家騰出來兩個上好的院子給這二位貴客。 莊珝吩咐夏內監打發了再三邀他赴宴的雁棲府臺,讓侍人帶了好酒,提腳去了葉勉的院子。 葉勉在宴上被人勸了幾杯,如今正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一邊納涼,一邊啜著醒酒湯,現下正是月中,月亮滿圓一個掛在上頭,無云遮擋,輝色四灑,院子里頭只堪堪點了幾只燈籠便一片明暈。 侍人將酒菜一一擺在石桌上。 葉勉笑道:“我這邊喝著醒酒湯,你卻又拿酒來?!?/br> “今日是你生辰?!?/br> “你怎么還記著?” 莊珝搖頭不滿道:“我記不記著不打緊,你們葉府卻不該讓你庶姐的大婚撞了你的日子?!?/br> 葉勉一愣,隨即輕笑無所謂道:“這有什么,我又不在意這個?!?/br> 莊珝反常地沒有駁他,只把一碗面往他眼前推了推,“吃面吧?!?/br> 葉勉微微低頭嗅了嗅眼前熱騰騰地雞湯面,用筷子挑起一根,卻是一整根不斷的長壽面。 看了他一眼,倒是有心了。 葉勉正埋頭嗦著面,過了好半晌卻沒見對面動靜,抬頭一看,只見莊珝正端著酒杯盯著他看,目光有如實質一般掃在他身上。 葉勉咬斷嘴里的長壽面,“你這么看著我干嘛?” “無事?!?/br> 莊珝收回目光,隨即將葉勉眼前的醒酒湯端起,手一揚潑在地上。 第69章 花前月下 莊珝潑了葉勉的醒酒湯, 又抬了抬手示意圍著的侍人全都去院子外頭站著。 “你做什么?”葉勉略有些不安地問他。 莊珝給他倒了一杯酒,淡淡道:“把你灌醉, 然后趁你之危?!?/br> 葉勉不屑地“嗤”了一聲, “你倒是敢?!?/br> “知道我不敢,你還怕?” 葉勉一噎。 莊珝端起自己的杯子,緩緩道:“這是光祿寺造的御酒‘秋露白’, 是秋夜露水繁濃之時,淺盤置在崖壁上倒懸的草葉下收取露汁而成,十分的不易得,現下只這么一小甕,皇外祖母全賞了我, 如今算你有口福,卻不必被這醒酒湯給糟蹋了?!?/br> 葉勉一愣, “天上瓊漿, 人間玉液”說的可不就是這秋露白嗎,拿起酒杯置與鼻下聞了聞,果然清冽紺香以極。 “這么稀罕精貴的東西,太后娘娘居然全賞了你, ”葉勉嘖嘖咂舌,真夠得寵的,想了想又探問道:“難不成又有事求你了?” 莊珝轉頭輕笑,譏諷道:“當人都與你一般, 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br> “嘿你這人......”葉勉這兩回確實不大講究, 莊珝損他,他也駁不出什么花樣來,遂訕訕地閉了嘴。 莊珝看著他又道:“既是賀生的祝酒,自然要最好的,我前幾日特意進宮從皇外祖母那里討來的?!?/br> 葉勉皺了皺眉,“都說我不在意賀什么生辰了,你怎么又鬧去宮里,現下你皇舅舅一家子指不定怎么想我?!?/br> 莊珝嗤了一聲,“與你有何干系,你那臉面頂多能換兩缸猴兒釀,也值當我進宮跑一趟?!?/br> “......那你做什么拿來與我賀生?”葉勉瞪著杏眼氣道:“去去去,叫你的人把猴兒釀拿來,別糟蹋了你的好東西?!?/br> 葉勉急了,莊珝也不甚在意,淡道:“誰說是給你賀生了,你又不愿做壽?!?/br> 葉勉都被他繞暈了,“不是你說為了賀生才去討得這好酒?” 莊珝點了點頭,淡道:“是,不過是為我賀生辰?!?/br> 葉勉怔愣了片刻,好半天才睜大眼睛問他,“你生辰?你生辰是哪個日子?” “今日?!?/br> “你與我同月同日生?”葉勉震驚了,問道:“你沒唬我吧?” 莊珝瞪了他一眼。 葉勉不大好意思地閉了嘴,他們這時候的人,斷不會拿這個與人玩笑,想了想卻還是覺著不可思議,笑道:“你怎么不早與我說,我還能準備個賀禮什么的,現下我哪有什么能給你?!?/br> “你見過哪個生辰前跑人跟前開口要賀禮的?”莊珝看著他哼了一聲,道:“生辰賀禮不過在于那點子心意,討來的又算什么,難不成我莊珝還缺什么?” 葉勉撓了撓腦袋,嘟囔道:“提點一下總行的?!?/br> 莊珝瞥了他一眼,半晌才道:“那你以為我為何在你生辰頭兩日就去給你送賀禮?” “???” “我是想著,略有點心都會打聽打聽我生辰是哪日,好準備日后還禮?!?/br> 葉勉訕訕地搓了搓手,看著莊珝無限怨念的眼睛,紅了面皮兒,舉起酒杯道:“以前的事兒咱就不提了,既你我同月同日生辰,那確實值得慶賀一番,不過我先喝一杯與你賠罪?!?/br> 葉勉說完,一仰頭干掉杯中玉釀。 “果真是好酒!”葉勉舔了舔嘴唇嘆道,入喉不辛辣,只覺口中甘冽,齒頰留香。 莊珝本也不是與他來賭氣的,遂也隨著他喝了一杯,又與他倒滿,換了個話題問道:“那你告訴我,你為何不愿賀生,就算葉侍郎不待見你,你母親與祖母總是疼你的,怎么府里半點動靜也無?!?/br> “你怎么還想著這個?” “嗯,”莊珝擰了擰眉,他對此十分不滿。 葉勉又抿了一杯酒才道:“我祖母說,我娘生我生的十分艱難,最后人看著已經不行了,大夫和穩婆都說只能去母留子,否則便會一尸兩命,我父親卻死命攔著,說寧可一尸兩命也不能弒妻,后來我娘終是將我生了下來,人卻一直不醒,我們葉府連棺槨都準備停當了?!?/br> 莊珝拿著酒杯的手一頓,問道:“后來便好了?” 葉勉點頭,“具體怎么我不清楚,只說是四處求人請了宮里的御醫來看,不過我娘人雖好了,卻還是傷了身子,不然也不會只有我們兄弟倆?!?/br> “所以,”葉勉笑了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我父親自此禁了我在府里的生辰小賀倒也沒什么不對,便是我自己,知曉了這段,也斷不肯與自己做壽慶生?!?/br> 莊珝點了點頭。 葉勉沒說的是,他前世被撞死的那一天農歷日恰巧是大文朝葉勉的生辰日,而醒來的日子又是七月半,每個日子都邪門兒的很,他別說慶生了,這一日他每每想起來都渾身起雞皮疙瘩,恨不得馬上睡下,睜眼就到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