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哦?”六皇子饒有興致,放下杯子問道:“怎講?” 莊珝長睫淡闔,淡道:“我若治他,那成什么了?必是嫉妒端華公子才貌而無方,故以郡王身份欺其胞弟?!?/br> 六皇子輕笑出聲,搖了搖頭:“罷了罷了?!?/br> 莊珝又道:“京城人嘴又碎,到時候指不定傳出什么話來?!?/br> 六皇子哭笑不得,“這話又是怎么來的?” 莊珝看了六皇子一眼,反問道:“你說呢?” 六皇子似想到什么,搖了搖頭便也不語。 莊珝深吸了一口氣,復又吐出,很是疲憊的模樣,單手支著頭,闔了眼,淡淡道:“我乏了,你找幾個有眼色的服侍我,晚宴前,莫讓外面那些個吵到我?!?/br> 六皇子聽他這么說,氣不打一處來,“我這費了這多少力氣出宮來,是為了我自己玩樂不成?” 莊珝眼皮都沒抬起,只懶洋洋道:“過兩日我讓人去找你過文書,這莊子就給了我了?!?/br> 六皇子一滯,心疼膽疼罵道:“莊崢瀾,你是土匪嗎?” 莊珝睜開雙眼,唇角如鉤月,“前些日子六哥不是說要送我莊院田產?你也少拿那些荒田辟野的來糊弄我,弟弟看此處就很好,就他了?!?/br> “你?。?!” 這桃溪莊還是齊妃盛寵最濃之時從天家手里討來的,去歲生辰才到了六皇子手里。 “還有前兩日你央我的事,我應了,不過我只歸傳話到我伯父那里,最后成與不成,是你們的事?!?/br> 六皇子立時眉目舒展開來,撫扇擊掌,笑道:“崢瀾還喜歡什么只管和六哥直說才是,都是正經親戚,與我客氣倒顯的生分了?!?/br> 葉勉回到院子自己生了好一會兒悶氣,好好的出來城外散個心,半路遇到姜北勤那個告狀精就夠喪氣了,這里竟還有這么尊大佛在等著他。 不過不爽歸不爽,六皇子邀他赴宴,他卻也不敢就這么甩袖子走了,這世道,都是投胎決定一切,官大一級都能壓死人,何況于皇室。 晚上露水濃,到了晚宴時分,幾人又重新換了身暖和些的衣裳。 路上,阮云笙還不放心地規勸葉勉,“這不是學里,外頭的規矩還是要守的,你別和那位鬧,不高興了不說話就是,不然讓人抓了把柄難辦得很?!?/br> “知道了,”葉勉撇了撇嘴道:“我又不傻,再說我現在也沒那么氣?!?/br> 葉勉此話倒不假,他這人雖沒多大氣度,但是也絕不是什么斗筲之器小肚雞腸之輩,不是什么原則性問題,他也不會一直掛在心上,不爽一陣兒也就過了。 阮云笙心內歉然,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這次是我考慮不周,沒提前打聽清楚,算我還欠你們一回的?!?/br> 幾人自然捧場,葉勉哼哼道:“下次我們走遠些,我就不信他還真的能陰魂不散?!?/br> 幾人高高興興去赴宴,到了那兒,葉勉還被姜北勤逮了去應酬了一圈兒,十三四歲的達官貴子,正是剛被父母從內院兒放出來,獨自去交酬的年紀,眾公卿之子見姜北勤領的是端華公子胞弟,自然也都十分有興趣。 葉璟固然是頂好,但葉勉是其胞弟,又怎么可能差得了,眾人只見葉勉眉目精致,玉顏如畫,人物風流靈秀,雖臉上還尚存一絲稚氣,卻不難預見長大后是何等俊采華逸,眾公子自然愿意上前結交一番,卻發現此人行事更是落落大方,性子活潑的緊,十分的討人喜歡,不像那起子上不了臺面的,一見他們就話都不會說了支支吾吾。 這等人物性格,眾人自然十分喜歡,有幾位公侯之子當場作邀,意為結交。 葉勉的性格十分外放,宴前就這么樂呵呵地跟著這些人“聊天扯屁”,倒也自覺有趣,只開宴后卻傻了眼。 葉勉身邊之人皆知他這人從不食羊rou,若是誤食,能把昨天吃的都嘔出來。 今晚兒這宴席卻似全羊宴,什么落水泉(拌羊舌),燴虎眼(燴羊蹄),滿堂五福(羊肚、肝、心、肺、腸),林林總總一道接著一道的上,說是北蠻前兩日剛進貢來的黑山羊,rou質鮮美至極。 葉勉怔愣地看著矮案上擺了滿桌的菜品,卻沒一個他能入口,不禁心里犯嘀咕,這難不成是針對他......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今日宴席上這些人,哪個不是金尊玉貴,山莊主人何苦為了他這個小人物,在宴品上做文章。 直到最后,葉勉看清了最后兩道沒有佐rou的素菜,瞇了瞇眼睛。 曼青葉與葵菜,他來到這大文朝唯二不食的兩種蔬菜,曼青他吃了會下痢,葵菜他吃了會過敏,滿身刺癢。 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葉勉胸口重重地起伏了幾下,杏眼圓睜瞪向遠處,只見那人和六皇子正坐在上位受人敬酒,一派安然華貴之色。 這種宴席自然少不了飲酒,只是酒還沒過一半,葉勉就想吐了,他午后只顧著生悶氣也沒墊些點心,席上的菜品他又不能入口,空著肚子被人灌了幾杯便腹火中燒,奈何他宴前交際的太好,眾公子們皆想與他對飲兩杯,魏昂淵李兆幾人替他擋了幾杯,卻也不好做的太過,把人給得罪了。 酒到下旬,葉勉推辭不過,又仰頭干了沈岳章敬過來的一杯酒,此時葉勉白皙的臉上已經染上薄薄一層緋紅,眼角也淡淡朦暈,被酒汁潤澤過的淡紅唇珠如露水打濕的桃花瓣一般。 眾公子見他這副生動之極春水碧波一般的模樣,卻都三三兩兩的圍了上來,拉著他不放紛紛欲敬酒與之交談話好。 又是幾番過后,葉勉終于忍不住推開眾人,跑去了恭房。 一邊的姜北勤站在桌邊愣了一會兒才一拍大腿。 “壞了!” 趕緊也追了過去。 第28章 廚房 葉勉跪在恭房的青石地上, 抱著恭桶吐得十分狼狽,魏昂淵和阮云笙幾個除了摟著他幫他拍背, 卻無他法, 都急得不行。 剛進來的姜北勤嚇壞了,問他們:“勉哥兒他是不是沒吃東西,怎么就敢空腹喝酒?” 魏昂淵正無處撒火, 站起身來就氣急敗壞推了他一把,怒道:“你現在才想起來他不食羊rou,剛你朋友灌他喝酒的時候,你在干嘛?現在倒來問我們,到底是誰先認識他的?” 姜北勤有些羞惱, 他剛喝了不少酒正上頭,且他素來厭惡魏昂淵, 這么被他推了一把, 火氣騰地一下就上來了,踉蹌站定之后就想還手,幸好跟過來的小廝眼疾手快的給拉住了。 幾人正鬧嗆著,就聽葉勉跪坐在那邊大著舌頭哼哼唧唧:“別他媽的吵了!兄弟們快跟著我抄家伙, 打死那個......” 葉勉話沒說完,就一歪頭沒動靜了,抱著他的阮云笙皺著眉沖他們喊:“你們快別鬧了,這家伙是醉大了, 快弄回去?!?/br> 葉勉是被餓醒的,坐起身時, 腦袋還有些宿醉的刺痛。 “幾時了?”葉勉揉了揉眉心,聲音略有些啞澀。 “戌時剛過?!?/br> 躺在他身側拿著一卷書正在看的阮云笙也坐起了身子,反身遞給他一杯暖茶,看他喝了才問他:“可還難受?” 葉勉接過他遞過來的杯子,狂灌了兩口潤澤了脾胃,才舒爽地嘆了口氣,說:“倒還好,只是有些餓了,剛才夢里在吃梅粉炸雞排?!?/br> 阮云笙啞然失笑道:“那是什么鬼東西,怕還是沒醒?” 葉勉坐在那里,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可不是嘛,這場夢怕是醒不了了?!?/br> 說話間,魏昂淵、李兆和溫尋都打各自臥房披了衣裳出來。 李兆吩咐小廝去取吃的,回身也蹦上葉勉的床榻,摟著葉勉的肩膀,笑著逗他:“勉哥兒待會兒吃飽了,就說去砍誰?兄弟九環金背大砍刀都讓人備好了?!?/br> “???”葉勉愣在那里。 眾人抖著肩膀狂樂。 李兆就站在床上把葉勉怎么說醉話學得惟妙惟肖,謳得葉勉如此厚臉皮的人都有難為情了,心想這幅身子的酒品可真不咋地,以后可得少沾才是。 還好豐今回來的及時,打斷了幾人取笑他主子為樂,葉勉跳下床看了看菜色,倒是十分高興,都是他平日里慣常愛吃的,嘗了一口雞絲粥,里面放了些許麻油,更是滿意地拍了拍豐今的小胸脯,“沒白疼你,我現在愛吃什么你倒是都記得清楚?!?/br> 豐今忙擺手道:“這些俱是榮南郡王讓人準備的,廚下說在一直在灶上溫著,就等我們這邊來取?!?/br> 葉勉一時怔忪過后,呸呸呸連吐了三口,拿手背抹了抹嘴氣道:“他給我準備的,你也敢端給我,想毒死我不成?” 葉勉頭一回和豐今發這么大火,小孩兒嚇得眼眶都紅了,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阮云笙搖頭失笑,“哪就至于下毒了,再說你一三品官的嫡子,別說他一郡王,就是太子也不敢啊?!?/br> 葉勉把碗往前一推,冷著臉道:“那也不吃他準備的東西,餓死都不吃!” 幾人無奈,魏昂淵踢了豐今屁股一腳,“沒眼色,還不趕緊去廚房再讓人做一份過來?” 豐今挪了挪膝蓋也沒起來,抹著眼淚委屈道:“剛廚房的人就等著咱們去呢,把膳食給我擺裝好,廚娘們就都回家了?!?/br> “那你就不會讓莊子里的人去叫?”魏昂淵滿臉不耐煩地教訓道,“我看你家少爺是待你太好,你把自己都當半個主子了不成?這點子小事還用主子教!” 李兆也在一邊搖頭說:“可不是?這要是我屋里伺候的,早被我娘賞幾十棍子趕出去了?!?/br> 葉勉本意也不是教訓下人,把嚇得瑟瑟發抖的豐今拽了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無力地說:“算了算了,我這氣都被氣飽了,哪還吃得下,你們陪我出去透透氣,我胸悶得慌?!?/br> 繁星當空,月色正好。 還不到仲夏,夜晚到底是涼的,幾人披了薄披風,沿著青石甬路一路談笑,路兩邊的景致卻是從未重樣,就算無人相陪,斷也不會讓人無聊。 潤涼的空氣混著滿山遍谷的桃花香,清新入肺,葉勉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神清氣爽,同行幾人亦心曠怡然。 如此夜晚,葉勉忽然就想起上次在行思閣挨了罰,獨自走夜路回啟瑞院,半路把侍童墨拾當成鬼的糗事,便當笑話說與他們聽,果然幾人都樂得前仰后合。 幾個少年在山頂的風亭里附庸風雅,賞了會兒月,還做了幾首酸詩。 溫尋抱了一盤子蜜豆糕,幾人說話間就都餓了,人來瘋似的你一塊我兩塊搶的熱鬧,連茶水都沒有,就這么干嚼了進去,噎的直抻脖子。 葉勉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點心渣子,嘴里還有半塊沒嚼完的蜜豆糕,含糊道:“走!帶你們去個好地方?!?/br> “有多好?” “不好不要錢!” 幾人今晚都有些瘋癲,但也沒想到葉勉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居然把他們帶到了灶房。 幾位公子站在廚房門口挪不動腳,他們三歲娃娃時就知道君子遠庖廚,這輩子別說進去了,平日在府里從廚房門口經過,都不屑去看一眼。 葉勉也沒逼他們,只獨自抬腿邁了進去,他是從丫鬟們平日里閑聊得知,他們這種大戶人家,廚房里會熬制高湯,每日加食料,湯下灶火卻不會斷。 肚子里真的餓得慌,點心哪吃得飽,來碗雞湯才是正經。 況且那幾個從小就是沒挨過餓的,今晚兒也被鬧的沒吃什么東西,剛才他都聽見李兆肚子叫了。 果然,廚房里面留了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正在那看火,看到錦衣華服的葉勉走進來,嚇得縮在墻角不敢抬頭。 葉勉溫聲安撫了兩句,就問那甕里正熬著的湯可能吃? 小孩兒半晌才點了點頭,怯生生地說熬了兩天了,能吃,但是還不太好。 葉勉十分滿意,讓他把灶房里的燈燭全都點上,再盛幾碗帶rou的雞湯出來。 那孩子趕緊依言去盛湯,葉勉吹著口哨到處翻看,他這來到大文朝卻是頭一回進廚房,倒也覺得新鮮。 翻著翻著,還真就讓他找到一個好東西,案板上的竹盔下有一大坨揉好的面團,葉勉想了想問那小雜役,“這干嘛的,可能吃?” 小雜役趕緊搖頭,急道:“貴人,吃不得!這是生面,六嬸兒明早烙餅用的?!?/br> 葉勉無語,怕是被這孩子當成傻子了,他還不知道這是生的不成。 葉勉下意識地用手指在面團上戳了幾個坑,而后吩咐他,“別盛湯了,你去把灶火生起來?!?/br> 廚房門口幾人面面相覷,李兆扒著門問他:“勉哥兒你大半夜的發什么瘋呢?” 葉勉把袖子挽了上去,說:“我給你們做頓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