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那污濁不堪的潭水正上方,懸著一個妖艷至極的紅衣男人。 祭淵。 上次見到祭淵時,他用的是王寒令的身體。整個秘境中,他給人留下的印象一直是扭曲、凄慘、可憐巴巴的。隨時瞥他一眼,不是在接斷骨,便是嘔出一腔鮮血來,剩個軟塌塌的軀殼癱在那里。 那畫面太美,讓林啾幾乎忘記了這是一個何等姿容的美男子。 陽光下,祭淵雙目微闔,赤色的眼影在這一潭血池的映襯下,更顯妖嬈。 王衛之雙眉微壓,目光微微閃動。 這是一個花孔雀見到另一個花孔雀時的本能反應。 祭淵很快就發現了這幾個不速之客。 他揚起那張風情萬種的臉,赤紅的唇勾出一抹邪美逼人的笑:“喲,本座這是看見了誰呀!” 斗龍張著四肢,從底下望上來,只能看見一張巨大的毛茸茸的毯子。 祭淵沒認出這家伙,也沒看見騎在斗龍大毯子身上的兩個人,他只見著了王衛之。 “小東西,”祭淵滿臉輕蔑,“在秘境中猖狂過頭了么,居然敢上門來送死?” 王衛之根本不跟他啰嗦,熱劍一蕩,那朝陽般的劍意順著劍鋒傾泄而下,直直向著祭淵斬去。 祭淵長袖一揚,一道赤練血蛇自袖中蕩出,絞住王衛之的劍意,相互撕咬。 他游刃有余,閑閑地抱起胳膊,調笑道:“這么大火氣哪?看來你小子也沒討著好,怎么,跪在柳清音小美人兒的石榴裙下了不成?” 二人對招的功夫,斗龍大飛毯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它找了一段完好的木橋,轟隆一下降落在橋面上。 木橋不堪重負,發出危險的吱吱聲。 斗龍駭得四肢一癱,像板鴨一樣趴倒在木橋上。 祭淵美目一轉,紅色的眼影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他先是看見了林啾,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分神的一霎那,王衛之殺到了,長劍攜著烈焰重重一斬,祭淵不得不回過身,舉起雙臂擋下這一招。 “荒川傳承,我得了?!蓖跣l之挑唇一笑,“你輸了,所以我替你把林秋給帶了過來——愿賭服輸,她現在是你的了!” 王衛之果斷禍水東引。 祭淵瞳仁緊縮,倒抽了一口響亮的涼氣。當時確實是自己嘴欠,以為區區一個秘境傳承十拿九穩,便與王衛之打賭說,誰輸了林秋就是誰的。 林啾也一陣牙酸,恨不得一巴掌把王衛之給扇到潭子里去。 魏涼的臉上卻露出了微笑。 林啾偷瞄著他的臉色,趕緊解釋道:“不是那樣的,其實贏的是我!” 魏涼:“……所以你現在想要幾個?!?/br> 林啾:“……” 魏涼的笑容更加溫和無害。 那一邊,祭淵“切切切”地怪笑起來:“小事情,我這便殺了你,再殺了這個花癡女人!那么賭約自然就作廢了!” 說著,他再次甩起艷紅的水袖,一道道赤霞直襲王衛之。 一潭赤水之中,凝出一道膠狀的赤練,直直通向祭淵的身體,與他的左手相連。 乍一看過去,好像這一潭血都是從他左臂流出來的一樣。 祭淵此刻顯然有些行動不便,他的余光早就瞥見了魏涼,根本沒有半點戀戰之心。但這“百嬰降血”大術施到一半,若是強行打斷的話,不知得倒退至什么程度,現在放棄,祭淵心有不甘。 碧波潭的血池是最完美的一處,里面蘊藏的怨念居然令他也感到頭皮發麻!他正琢磨著怎么犒賞那個得力的魔姬,卻沒想到,剛剛開始大肆享用美食,攪局的人就殺到了。 此刻,必須拖。 只要將底下這些全部吸收完,“百嬰降血”至少能夠進晉至七成。七成,便可以嘗試著凝結血偶了! 他一邊故意扮弱與王衛之纏斗,一邊急急抽取血潭中的怨念幽血。 他心分四用,留意著魏涼那邊的動靜的同時,口中發出了詭異的低調,召喚潛在底下凝聚怨念的魔姬,以及四周的魔物,一起攻擊魏涼和林啾。 祭淵打了一手好算盤——自己佯裝與王衛之斗得半斤八兩,魏涼自持身份,必定暫時不會插手。這個時候只要往他嘴里送菜,他自然便會被引開注意力。 待血偶一成,說不定能將這個重傷未愈的劍君永遠地留在這里! 祭淵眸光閃動,唇角的佞笑更加猖狂。 魔物聽從他的召喚,立刻便烏壓壓地聚了過來。 林啾忽然意識到一個很不對勁的問題,她吃驚地眨巴著眼睛,問道:“王衛之的生母是魔族?” 魏涼沒看她,“嗯?!?/br> “那為什么他沒有染上魔翳?” 世人并不知道與魔族在一起會染上魔翳,就連《劍之嬌》這本書里也沒有提到這件事情。林啾之所以知道這個隱秘,是因為她剛剛在九陽塔中,見過那個早已“死了”數千年的先代劍君秦無川,聽到了他的故事。 魔翳這般兇猛,王衛之與其父,又怎么會幸免? 魏涼語氣淡淡:“很快便會知道了?!?/br> 林啾感覺到他的心情不大好。 她想,肯定是因為那個賭約。 若是當時她知道他并不是原著中那個愛徒如命的師尊的話,她肯定不會滿腦子想著逃離他的身邊。 她那時壓根就沒把自己當成魏涼之妻,哪里又會顧忌著要在外人面前給他留什么顏面?笑話,原著中的魏涼與柳清音脫衣療傷時,也沒見給女配林秋留什么顏面??!后來沒休妻時,師徒二人便公然出雙入對,又給女配留什么顏面了? 林啾又不知道魏涼換了芯子,所以這事兒其實也不能全怪她——誰愛做這“原配型小三”???!明知道身邊的男人心里裝著另一個女人,隨時準備一腳踹開自己扶心上人上位……這種情況,當真是誰留下誰犯賤。 誰能想得到此魏涼非彼魏涼呢? 林啾本是個能言善辯的人,她能想出一堆理由來糊弄魏涼,反正他當時也不在場。但現在站在他的面前,她卻一點也不想為自己狡辯,因為這個人待她是真的很好,她不能欺騙一個真心待自己好的人。 有錯就得認! 略作思忖之后,她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樣,老老實實地對他說道,“對不起,以后我不會再跟別人亂開玩笑了?!?/br> 魏涼明顯一怔。 他的視線從那池渾濁的血污中抽離,慢慢落到她的小臉上。 林啾感到一陣緊張,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抬眼望著他。 她看見他的瞳仁先是縮了一下,然后便溫柔地散開,那雙漂亮至極的狹長眼眸中,仿佛亮起了點點星光。 精致的唇角揚起之時,她好似看到春風拂過、萬樹花開。 他的聲音低沉繾綣:“嗯。知道了?!?/br> 第41章 不許傷她一根頭發 “嗯,知道了?!蔽簺龅穆曇舻统晾`綣。 林啾從來也沒有聽過這么好聽的聲音,也從未有人這樣專注認真地對她說過話。 分明是一句簡單至極、毫無信息量的話,卻讓她的心跳稍微加快了少許。 她沒談過戀愛,但她看過許多關于愛情的小說和電視,理論知識是很豐富的。她覺得自己現在對魏涼也就是有一點好感和依賴,遠遠不到那種什么天雷勾地火,生死相依不離不棄的地步。 他要是死了,她敢肯定自己百分之百不會殉情。 而他對她的好,那叫做寵。她要是死了,他也絕對不可能殉情。 不知道為什么,這樣想的時候,林啾竟然悄悄松了一口氣。 順其自然,順其自然。 她不動聲色,冷靜地把視線從對方那張驚天動地的帥臉上挪開。 空中的魔物仍在盤旋,伺機而動,而赤血潭中,早已悄悄潛來了許多低階的魔物,只等有人一聲令下,便會掀了這破木橋,上下夾擊林啾二人。 祭淵的身上接連出現數十枚骷髏幻影,將王衛之暫時逼退之后,他再度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只見那道與他左臂相連的赤練飛速地蠕動起來,大股大股化成了膠狀的血水從潭中抽離,涌入他的身體。 魏涼視線微凝,手指遠遠一挑。只見血池中一具面朝著下的尸體突兀地翻個了身,仰面朝天,露出一張被血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臉,縱然如此,也能看出他的嘴巴夸張地扭曲著,張得極大??上攵?,此人生前定是遭遇了慘無人道的折磨。 他的丹田處破了一個碗口大的洞,血液像是活物一般,在他的身體內蠕動著,與血潭之中的污血粘連在一起。這具尸體早已涼透,但總給人一種錯覺,以為此人經受的苦難并沒有完結。 “百嬰降血?!绷粥陛p輕地抽了口涼氣。 她知道祭淵這大術的名字,卻沒料到居然是字面的意思! 所以元嬰修士的離奇失蹤,便是祭淵干的好事了。 林啾舉目環視,只見巨潭四周處處濃煙滾滾,仿若人間煉獄。 就像萬劍歸宗的弟子們忽然意識到秦云奚并非善類一樣,林啾在這一刻,也感覺到一個驚雷在耳畔炸響——只因祭淵此人生了一副好容貌,性子也邪魅迷人,便讓人下意識地忽略了他究竟是怎樣一個恐怖的魔鬼。 魔物暴戾嗜血是本能,但祭淵做這一切,顯然只是為了追逐力量。他本是人,故意沾染魔翳走上魔之道,靠著這般邪惡殘忍的術法來修煉,當真是天理難容。 ……等等,那么魔主呢? 林啾頭皮發麻,望向魏涼。 剛剛萌動少許的心臟,被她一巴掌摁了回去。他做魔主的時候,若也做過這樣喪盡天良的事情,那么,就連薛定諤都救不了他。 那種“我煉化這天下,贈你不死仙丹”的恐怖寵愛,林啾自問承受不起。 她不知道他從前做過什么,卻知道他殺起王氏的人時,根本沒有半點心慈手軟。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內情?王氏的大劍仙,個個都該死?或者,他原就是這般冷血之人? 她看著魏涼發怔的時候,魏涼再一次將視線投到了血潭之下,目光里泛起寒意。 此時,天空與水下的魔物,齊齊殺到了! 腳下的木橋被一個長著犀牛腦袋的魔族重重掀到半空,漫天魔物展開魔翼,亮出獠牙,就要發起攻擊。 魏涼一動未動,雙腳穩穩地踏在高高蕩起的木板上,反手捉住林啾的腕,目光睥睨,視這些來勢洶洶的魔物如同螻蟻。二人就像是在沖浪一般,踏著那截不長不短的斷橋,自浪峰躍起。 斗龍動了。 只見這只板鴨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呵欠,然后抖著毛,慢慢站直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