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隨即又有人接口:“但這香并不好聞,像藥更偏向于像香!” 話聲方落,又有人開始反駁:“虞先生早前也說過了這清心餅乃是‘以香料走竄,醒腦清心,曾入丸散膏湯’可見原就是丸散膏藥一類,只是經了些許改良方才……” “你也說了是經過些許改良!既然是香餅,倘若不好聞又有什么用?虞先生還說,這是晨間煮茶用的香呢,這香這么刺鼻,燒上一爐,只怕是連茶都喝不出來了?!?/br> “若是不刺鼻,如何提神醒腦,如何清心?” 有道是“道理不辯不明”,女學生課堂上偶爾也會有女學生們爭論辯說。 虞先生含笑看著她們爭論,然后又去開了窗,使得室內的香氣跟著散了散,微風入室,眾人激烈的爭執聲也跟著輕了下來。 虞先生方才開口:“這塊香確實是像藥多過像香,所以我們來試一試下一塊?!?/br> 因為虞先生之前已經開窗通風,等到室內香氣散了后,她才小心的將另一塊相餅放入香爐里。 香霧裊裊而起,一時間,滿室都是清甜的幽香, 虞先生挑了挑眉,先是等了一會兒,這才開口問道:“所以,你們覺得這一塊香餅如何?” 甄停云覺得這一次的香餅比起前一塊來更加甘甜溫潤,顯然是調配了許多沉香,而且用料上佳,如花香又似果香,反到是龍腦、細辛、蜀椒等用的很少,反倒成了沉香的襯托,越發顯出了沉香香氣的醇厚甘甜。 不得不說,這香味實際上是很好聞的,就像是許多姑娘閨房里的清雅香氣,清甜溫雅,又似乎別有深意??梢阅脕硌路?,可以拿來熏頭發,甚至是配置香囊。 但是這香餅卻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確定—— 它不可以用來清心! 甄停云微微蹙了蹙眉頭,想起虞先生課前的話語,心里已然有了些想法:這香道果然奇妙,香料的配比也確實是個大問題——哪怕是用同一張香方,可是各人的偏向愛好,也使得她們做出來的香餅略有不同。 邊上的女學生們也開始竊竊私語,她們都覺得這香氣其實并不難聞,稱得上好聞了,可這離清心餅的理念也略有些遠了。 虞先生看著在場諸人若有所思的模樣,微微笑了笑,重又開始重復起開窗通風散香然后解說的過程:“其實,我能夠從這已爐香里品出這位同學的用心——她顯然是經過許多嘗試的,也是有自己的思考,她知道清心香有些刺鼻,所以特意從中調和配比,加入上好的沉香,經過配比而使香氣溫潤,容易入鼻,清香瑩然,” “當然,這是好事。我希望我的學生在調香中永遠不要禁錮,要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但是,”說到這里,虞先生神色微肅,認真道,“但是,也不能完全的隨心所……欲,要尊重香方中的想要表達的意思,否則就是走歪路,反而失了香方所要表達的意思?!?/br> “好,我們接著來試下一塊香餅?!?/br> 說話間,虞先生重又將一塊香餅投入爐中,然后讓在座的女學生們開始品香。 這一次,甄停云已經聞出了這個味道,這是她做出來的香餅。 比起第一塊香餅,這塊香餅并不算十分刺鼻,但也沒有第二塊香餅的溫潤清甜。它其實有點淡,嗅入鼻中時隱隱有些辛辣,但也僅此而已了。 虞先生微微搖頭,特意點評道:“比起前兩塊香餅,其實這塊香餅更令我失望?!?/br> 甄停云下意識的坐正了些,準備將虞先生的話記下來。 只聽虞先生徐徐說道:“她太小心了一些,沉香不敢多放,細辛也不敢多放,龍腦亦如此……我能理解制香人的想法,她肯定也是經過考慮的:太辛辣了不好聞,太清甜了又沒了清心之意,所以個干脆就每樣都一點點,彼此平衡?!?/br> “有人會說,平衡不好嗎?”虞先生冷著臉,嚴肅的道,“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可能有點早,但是藥有君、臣、佐、輔,香料亦有君、臣、佐、輔。這君、臣、佐、輔各有各的位置,你不能為了所謂的平衡反倒放錯了它們的位置,你必須要讓這些香料各適其位。如此,香料才能盡展其性,制出的香才算是有靈性的好香?!?/br> 說著,虞先生又開始為眾人舉例:“如這清心餅,這是療病之香,你就必須要知其理,得其法,然后從中推演出君臣佐輔的用料和和配比?!?/br> “這樣,我再舉個例子?!庇菹壬宰鞒烈?,接著往下道,“比如說檀香,檀香燥大,一般甲字、甲午年這樣土運太過的年份,你們會發現,一般香料鋪里制香上都是少用慎用檀香,多用沉香為君……” “而丁香、片腦等皆是調和之香,也多是用來做輔?!?/br> 眾人聞言,隱隱有了感悟,起身與虞先生行禮:“謝先生教導?!?/br> 虞先生顯然很滿意她們向學的態度,微微頷首,然后又道:“我也做了一塊清心餅,正好可以與你們一起共賞?!?/br> 眾人不由十分興奮,要知道虞先生乃是香道大家,她所制的香價值千金,如今可以提供給在座所有學生品香,顯然是天大的好事, 哪怕是甄停云和楊瓊華,聽聞此言一時也是一臉的躍躍欲試。 虞先生倒沒有立刻燒香,反到是慢悠悠的開窗通風,然后又將最后一塊香餅投入爐中。 事實上,這一堂課里,眾人前后品了三爐香,各有不同,鼻子多少也有些累了,哪怕對于可以聞到虞先生這香十分興奮,但肯定還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甄停云難免也有些擔心。 直到她聞見那香。 那香并沒有想象中的香濃,反倒有些淡淡的,還未反應過來,鼻中竟已有了辛辣之意,認真細嗅,那香味似乎也漸漸清晰了。 甄停云之前學過辯香,已是認得大半的香料,也是制過清心餅深知其中配料的,可是如今嗅著這香,竟有些分辨不出其中香料——它們配合得太好了,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因為下午的騎射課而覺疲憊的身體似乎也輕松了許多,腦中更是無比清明,立刻就明白了: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清心香,這就是虞先生說的君、臣、佐、輔各得其位。 正所謂是“見賢思齊焉”,甄停云此時也是難得的振奮起精神,心下暗道:至少也得先把這香方學好了,說不定以后還能送傅長熹一塊呢。 第88章 小沒心肝的 然而,甄停云這點兒雄心壯志就像是雨夜里的燭火,本就風雨搖曳,大風一吹就沒了。 吹風的不是別人,正是楊瓊華。 楊瓊華提醒她:“九月就要兩校聯考了,你準備的怎么樣?” 甄停云:“……” 甄停云一下子就蔫了。 這回中秋節,女學放假五天,甄停云原就是帶了一堆兒的書準備回去看的。結果這一回去,又是要學習入宮禮儀,又是入宮參加宮宴,宴上還差點被和親北蠻,好容易沒事了結果卻知道了傅長熹身份,沒等她心里緩過氣來,第二天又被訂婚了……總之這放假的幾天堪稱是跌宕起伏,可能坊間的話本都不敢這么寫。 可是,甄停云也就是前頭悶了幾天,等她回過神來就想起了九月的聯考,想起了自己從女學里帶回來的書。 總結一下的話,這五天的假,第一天是回家送月餅,第二天是學習入宮禮儀,第三天是入宮,第四天是被提親,然后第四天從裴家回來后她就開始秉燭讀書,想著把這耽誤下的五天給補上。 讀到最后簡直覺得傅長熹都不算事兒,說來說去肯定還是學習重要嘛。 傅長熹是攝政王又怎么樣?能幫她考經史嗎? 傅長熹和她定親又怎么樣?能幫她考禮儀嗎? 所以,傅長熹又算什么? 甄停云又成了那個考前抱佛腳的考試機器,莫得感情。 只是,如今楊瓊華這樣問起來,便是甄停云自己都覺著這回放假確實是浪費了大半時間,這會兒對上楊瓊華這樣的真·才女還是很心虛的,只能說:“還算順利吧?!?/br> 誰知楊瓊華瞥她一眼,也是嘆氣:“唉,我回家這幾日也沒怎么翻書?!?/br> “都怪榮自明這王八蛋!”說著,她又鼓著腮幫,氣鼓鼓的罵起榮自明來,“聽說他還把我送他的烏龜給養死了!下回我送他的王八蛋!” 甄停云沉默片刻,虛心求問:“這烏龜和王八,有區別嗎?” 楊瓊華聞言一頓,抬起手理了理自己發髻,面上依舊是閨閣千金的端莊文靜,嘴里卻是沒有半句好話:“烏□□是圓的,王八頭是尖的。換句話說,我送他烏龜是敬佩他縮頭不出的精神,送他王八……呵呵!” 甄停云:“……你高興就好?!?/br> 雖如此說,甄停云和楊瓊華這對難兄難弟還是非常同情的互相鼓勵的一番,等到女學下學后,兩人一個捧著書回楊家,一個捧著書回宿舍,反正都是用功的很。 臨走前,楊瓊華還悄悄與甄停云咬耳朵:“聽說周青筠這幾天也沒過好?!?/br> 甄停云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據她所知,如她和楊瓊華這樣倒霉的可能真沒幾個。周青筠又是倒了什么霉? 楊瓊華也跟著眨了眨眼睛,烏溜溜的眼珠子,眸光極是清亮。只聽她壓低聲音,笑著道:“燕王妃不是給你送了如意嗎?先前旁人都以為她是替世子相看,是選中了你。結果宮宴的事情一出來,你和攝政王的事情也就定下了,燕王妃便說那如意那是她做嫂子的替攝政王相看的。所以,世子這親事又成了懸而未決的大問題………大概也是為避嫌疑,燕王妃請了周青筠和幾個姑娘過府說話,特特夸了周青筠她‘人如其名,有青竹之志,君子之風’,看重之意是再掩飾不住的……” 楊瓊華說到后面,忍不住嘖嘖:“我估摸著,周青筠應該也快定親了?!?/br> 甄停云想起燕王世子傅年嘉,不免有些唏噓,唏噓過了倒也替他高興——燕王妃的眼光不錯,周青筠確實是個極好的姑娘,傅年嘉若能想通,肯定也會喜歡的。 楊瓊華雖不知傅年嘉的事情,可她也跟著唏噓:“哎呀,你還記不記得當初考女學時,我們三個一起考試?那時候什么都不知道,誰能想到,我們這才入學呢,結果就一個接一個的定親了……” 甄停云推她:“好了好了,你趕緊上車,這天都要黑了,還不回去?!” 楊瓊華氣鼓鼓的瞪她:“說起來,就是你開的頭!”要不是甄停云和攝政王這么快就要定親,惠國大長公主估計也不一定會想通,更不會答應楊家那幾個苛刻的要求,直接上門提親! 甄停云臉上一燙,推了她上車,順嘴回了一句:“行了行了,你也別氣了,趕緊回去給你家榮自明送王八吧!” 楊瓊華這都已經上了馬車,聽到這話還是沒忍住,氣得要要跳下來和甄停云掐一頓。 甄停云連忙往后退了幾步,主動提醒她:“還有人呢,你注意儀態!還是趕緊回去準備九月聯考吧!” 于是,楊瓊華卷到一半的袖子又放下去了。 ………………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甄停云與楊瓊華又開始了緊張又痛苦的考前復習。 就連杜青青,也不知是被女學里那些女學生們臨考的緊張感染,還是被同屋的甄停云帶動了,她也跟著甄停云一起秉燈夜讀。 只是夜里讀書,油燈又只那么亮,實在是費神又容易困倦。為了不犯困,杜青青還想了好多法子,比如說去女醫處開了清涼的膏藥抹在太陽xue,又或是每晚的泡花茶,甚至讀書出聲…… 總之,甄停云也因此得以每晚一杯花茶,喝著倒是頗為提神,看書時的注意力也跟著集中力。 當然,她也不全是上課看書,偶爾還要抽點兒時間制香——那日制香課上,她得了虞先生的話,頗有醍醐灌頂之感,平日里若是看書看的累了便琢磨著制香。她很有自知之明,心知自己這才上了幾天制香課,無論如何都是比不得虞先生這樣的大家,也就盼著能得對方一二水準,若能趕在九月九日重陽節前制出幾塊還過得去的清心餅,正好也能拿去送人。 猶有暑熱的八月下旬就在這樣的忙碌中過去了。 甄停云忽然覺得十分充實,等到九月初的兩校聯考開始,甄停云坐在考房里,看著攤開在面前、等著她去解答的卷子,忽然就忍不住的想笑。 事實上,在考前,甄停云的心里一直很緊張很忐忑,覺得自己基礎太薄,復習時間不夠………可真到了考場上,看著卷子,她反倒覺得心頭安寧,就連一直躁動不安的心臟似乎也悄悄沉了下去。 等她寫完了面前的卷子,抬手交卷的時候,心里還在想著:上次都能考個前百,這次應該也可以吧? 如果真考砸了,對于現在的她來說也不算是大事——以前她考女學是為了給自己增加籌碼,挑門好親事跳出甄家這個麻煩窩,遠離夢里的那個未來;可是她和傅長熹都已經訂了親,這最開始的理由自然也就沒了。 現下想起了,離開了那個最初的動力和壓力,她反倒更加能夠享受眼下堪稱自在的生活,以及學習的過程。 正如楚夫人曾經與她說過的那樣—— “無論是愛還是恨,再激烈也無法久遠,只有我們看過的、學到的東西,那是能夠伴隨我們終身,永不會辜負我們的?!?/br> “學習也會很辛苦,同時也會很快樂?!?/br> …… 幾場考試下來,等結束的時候,甄停云疲倦且歡喜,真心覺得自己簡直看破紅塵,可以去出家了。 結果,當她收拾好包袱,大包小包的提著,準備回去過重陽假期,便見著了等在了女學門口的傅長熹。 自訂了親,傅長熹沒了往日里的高冷模樣,那模樣簡直恨不能把兩人的婚事昭告天下——雖然,甄停云覺得如今京城里也沒幾個人不知道這事了??杉懿蛔「甸L熹他張揚啊,如今女學門口這么多人,他偏就坐著王府的馬車等在門口,一副要接未婚妻的模樣。 于是,才覺著自己看破紅塵的甄停云一出門,立刻就被拉入了紅塵里。她才從女學門口出來,眼見著傅長熹在侍衛的提醒下想要下車走一圈,連忙跑上去把人又給推回去了:“你別下來,這里都是人呢!” 說話間,甄停云都能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形形色色、極具深意的目光,簡直如芒在背。 傅長熹卻不在意這些,他先看了看甄停云因為熬夜而略顯消瘦蒼白的小臉,再看看她那慌亂的神色,不甚滿意的道道:“我難得來一趟,你這是什么表情?” 甄停云回過神來,朝他眨眨眼,哄人道:“我是太驚喜了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