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傅長熹等了等,沒等她接著再問,只得主動開口:“沒有其他要問的了?” 甄停云反倒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忙道:“差點忘了!” 傅長熹面上不動聲色,心里難得的緊張起來,等著她接下來的問題,想著該如何與她解釋自己當初隱瞞身份的事情。 結果,甄停云緊接著一句就是:“我還沒問先生,燕王府那邊的事情要怎么處理呢?” 傅長熹:“……” 他很有些心塞的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喉中干澀稍稍緩了緩,這才道:“這事你不用擔心,那柄如意你也只管收著,燕王妃應該是不會再提這門親事了?!?/br> 甄停云十分好奇:“先生你做了什么,怎么就讓燕王妃改了主意?” 傅長熹喝著茶才道:“我讓人和她說了你我的事情,她自是不好棒打鴛鴦,當然要成全我們的?!?/br> 甄停云:“………這玩笑也太冷了吧!” 傅長熹真心覺著這種說真話反倒沒人相信的日子真的是太難了。 甄停云自覺這回問清了自家先生大致家里的情況,也摸清楚了燕王府對于她的態度,心情一時十分輕松,再看看窗外天色。 天邊金烏西下,晚霞縷縷,明燦若錦繡。 甄停云便要起身離開:“時候不早了,先生,那我先走了?” 傅長熹心下略有些悶,但還是起身道:“我送你?!?/br> 他一路的把甄停云送上了馬車。 甄停云這才想起月餅的事情,匆忙間抓著了傅長熹的手,提醒他:“你選的那包月餅是我自己在女學里學著自己做的,你記得嘗嘗味道呀!放久了就算不壞,味道也不會好的!” 傅長熹垂下眼,看著她抓住自己的手掌。 她的手就像她的人一般,白皙柔軟。就連抓著他手掌的指頭也是纖長潔白,一根根的如同初剝的春筍。因為略用了點力,她手指微微蜷著,指甲泛起了淡粉顏色,那粉色淡的像是初露尖角的小荷。 與她相比,傅長熹的手就顯得有些大、有些黑、有些粗。 可是,他們的手卻仍舊握在了一起。 傅長熹喉結微動,忽然覺得有些口干舌燥,一時也沒聽清甄停云的話,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含糊應道:“嗯,我知道了?!?/br> 甄停云交代完了,慢半拍的意識到自己還抓著傅長熹的手,連忙松了開來。 然后,馬車的車簾被放了下來,只聽甄停云坐在馬車里告別道:“那,我先走了,先生您也早些休息!” 傅長熹目送著車駕越行越遠,這才轉身回了別院。 甄停云送的那包月餅還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 傅長熹走過去,打開油紙包,看見里頭那幾個小小的月餅,不覺挑了挑眉,然后便從里頭捏了個牡丹花樣的月餅放到嘴邊,輕輕的咬了一口:果然,是甜的! 甜如蜜糖! ************ 已是入夜,慈恩宮里卻是燈火通明,有如白日一般。 鄭太后已是將白日里那身緋紅色紗衫換下,此時穿一件湖色的家常絲袍,姿態慵懶的靠坐在位置上,隨手翻看著下面人查出來的結果。 鄭家累世官宦人家,孝宗時出了個首輔,哪怕孝宗晚年因故見棄,被迫告老,但鄭家在朝多年所積累下來的人脈關系仍舊是在的。以至于先帝登基后又因種種考慮娶了鄭氏女為后。如今內有鄭太后,外有鄭次輔,先帝當政時又因體弱而管不了許多事,鄭家這些年經營之下自有許多可用的人手與關系。 所以,鄭太后此回有心,傅長熹又并未上心隱瞞,只是一查,立時便有了結果。甚至,底下的人心思玲瓏,不一時便將甄停云的身份查了個底朝天,仔仔細細的報到了鄭太后處。 就連之前燕王妃給甄家送了一柄靈芝如意的事情都沒有落下。 鄭太后此時看著這個,自然不會以為燕王妃是想為傅年嘉聘世子妃,只當是燕王妃這做二嫂的代傅長熹相看送禮。 這樣的事情,連燕王妃都知道,自己卻被瞞了個結結實實。 若非今日忽然起意,還不知何日才能知道! 想著想著,鄭太后抓著紙頁的手指不覺便收緊了些,胸口劇烈起伏著,那張美艷的臉容似乎也有一刻的扭曲猙獰。 她幾乎是咬牙著牙,從牙縫里擠出的聲音:“好啊,原來就連燕王妃這做二嫂的也是知道的!她們一個個的都是心里清楚,單只瞞著我一個!” 話罷,鄭太后深吸了一口氣,稍稍壓住怒火,轉頭又將案上那張宮宴名單拿了起來。 想起傅長熹離開前說的那句“此事太后做主便是”,她也冷了臉,淡聲吩咐宮人:“把那甄家姑娘的名字也給添上!” 宮人連忙應下。 鄭太后忽而又心平氣和了,甚至露出了笑容,用那染著蔻丹的指尖在案上點了點,意味深長的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樣的女人,竟能叫攝政王都動了心!” 第81章 入宮 因著中途去了一趟西山別院,甄停云回到甄家時,時候也是不早了,便是甄父也已下衙回來。 既然回了家,甄停云這做女兒的自然是要先去正院去給父母問安。她行過禮,先把自己從點心鋪子里買的兩包月餅送上去,嘴上解釋道:“倒不值什么錢,只是馬車從東大街過去,我瞧那家點心鋪子挺熱鬧的,買的人也多,想著應是不錯,且又是順路,便湊趣買了兩包孝敬爹和娘?!?/br> 甄父心知從京都女學回家原是不必走東大街的,根本不是順路,估計就是想著去買月餅方才繞的路。雖說這兩包不值錢,到底是女兒心意,甄父聽了心里也是極妥帖的,不由也是一笑,親自接了來:“你這孩子,確是有心了?!?/br> 裴氏也是難得溫和,招招手,叫了甄停云到自己跟前來,握著她的細細打量,倒是有些心疼模樣:“我瞧著你倒是有些瘦了……” 甄停云回道:“娘放心吧,我這應是苦夏,待得天氣涼些就好了?!?/br> 裴氏卻沒聽進去,猶自嘆氣:“唉,你一人住學里,還是要注意身體才好。上回我是怎么與你說的?這學習還是要勞逸結合,你總這樣用功,反把自己熬壞了?!?/br> 甄父也在旁附和:“你娘說的是,無論如何,最重要的還是你的身體?!?/br> 甄停云站在邊上,垂首應了,并不多話。 裴氏原還想著與小女兒好好說話,到底是親母女也沒必要鬧得太生疏了。只是如今見著她這敷衍模樣,裴氏到底還是有些火氣,強壓著火,勉強笑道:“你要再這樣不知愛惜自己,我與你爹必是沒法放心的。實在不行,明年便搬回家里來住吧?” 甄停云卻是搖頭,姿態看著十分懇切:“娘放心,我心里有數的。jiejie明年就要結業,說不得也要論及婚事,我若搬回來,到時與jiejie一個院子,家里必是又有許多事,豈不累著娘您?!?/br> 裴氏不悅的蹙眉,聲音也稍稍有些生硬:“行了,你既是喜歡住在學里,那就住著吧?!?/br> 甄父眼見著這對母女說著說著便要吵起來,連忙叫了女兒到自己跟前來,轉口問起她這些日子的課業,在女學里與同學相處如何等等。 比起裴氏浮于表面的關心,甄父顯然是上了心的,他甚至知道女兒九月里就有兩校聯考,溫聲鼓勵她:“你上回就考得極好,這回只要名次不落那就算是穩住了。你也別太心急,你學里那些同窗多是四五歲便要握筆學字的,基礎自是比你扎實些,偏這學問一道自來沒有捷徑,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只要你不心急不喪氣,用心進學,這天道酬勤,總能有所進步。哪怕是慢慢的、一點點的進步,終有一日也是能追上她們的?!?/br> 甄父這話倒算得上良言了,甄停云聽了倒是鄭重點了點頭。 甄父見她這般懂事,心里更是欣慰,本欲再說幾句,看看天色,想了想,關心的問了女兒一句:“對了,你這從學里回來,可是用過晚飯了?” “還未用?!闭缤T茡u了搖頭——她從女學出來直接就去了西山別院,等了元晦回來說話,把月餅送人后就急忙忙的趕了回來,還真沒空吃晚飯。 聞言,甄父一時十分心疼,連忙便吩咐廚房給她煮碗面,口上又與甄停云道:“廚房這會兒應該還有雞湯,叫人拿來煮碗雞湯細面想還是方便的。你啊,多少還是要吃點兒,喝點兒熱湯,這樣胃里才舒服?!?/br> 若是裴氏那點虛偽的關心,甄停云還能忽略,可甄父這般的關切,她猶豫了一會兒,最后還是點頭應了下來。 甄父不免重又抬眼去看站在自己跟前的女兒。 只見她站姿筆直,雙髻鴉黑,臉頰雪白,只臉上似有倦色。 甄父心下不知怎的也有幾分酸軟:若是長女這么晚回來還未用飯,肯定是要先吃過了再來正院這里請安賠罪,少不得還要纏著他們撒嬌賣乖。只小女兒性子老實認真,從女學回來的路上還要繞道去給父母買月餅,一路趕的辛苦,偏她一下車便往正院來請安,連飯都顧不上吃。 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為人父母的有時候難免偏心那會撒嬌會說話的孩子,只是偶爾想想那被忽略的老實孩子自也是心疼的。 甄父心里疼惜小女兒的懂事,難免埋怨妻子粗心——往日里這樣的事情,根本不必甄父cao心多嘴,裴氏早就準備的妥妥帖帖,再挑不出半點錯來。偏偏到了小女兒這里,一向周道的裴氏就有些不上心了——倘她真的上了心,自是會提前讓廚房熱上飯菜,眼下女兒回來立時就能吃,也不費多少事兒。 只是,甄父并不想為此與妻子起爭執,沒有多說,只溫聲讓女兒先回去休息,關切道:“你才下車,還是趕緊回去歇息吧。我遲些兒叫人把雞湯細面送去你屋里?!?/br> 甄停云點點頭,重又起身與父母行禮。 正欲起身出門,她的步子一頓,回頭去看甄父,臉上倒是有些遲疑:“要不,爹還是叫人把湯面送祖母院里吧。我也是許久未回家了,少不得要去與祖母請安,也許今晚上就歇祖母院里了?!倍?,她也想順路把自己做的那包月餅給甄老娘送去。 甄父對此也是贊同的:“也好?!?/br> 目送著女兒離開,甄父眼角余光便瞥見了裴氏的臉色,皺了皺眉頭:“你這又是怎么了?” 適才為著廚房飯菜的事情,他已是忍了下來,偏此時又見著裴氏這臉色,難免便露出些不高興來。 甄父冷下臉,裴氏自也不高興,淡聲回了一句:“我這是替家里高興呢——停姐兒這樣孝敬她祖母,祖孫和樂,可不就是大好事?!?/br> “沅君,我們好好說話,行不行?”甄父壓著火,低聲與妻子講道理,“當年,是你把停姐兒留在老家,也是母親費心盡力的將停姐兒養大了,這十多年的祖孫感情,倘婷姐兒不知孝順,豈不成了忘恩負義之人?!” 一提起“當年”,裴氏便覺著自己心里那邪火怎么也壓不住。她的眼眶也紅了,細齒咬著唇,哽咽著道:“那是我生的女兒,是我身上掉下的rou,是我想把她丟下的嗎?若不是……若不是母親當年那般刻薄刁難,我又如何又會丟下自己的親骨rou?” “如今倒好,你們一個個的都怪起我來了!”對于女兒的冷淡,丈夫的不悅,裴氏簡直是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她紅著眼睛去瞪甄父,語氣尖銳的反問道,“難道,這還成了我的錯?!” 甄父見狀連忙去攬她的肩,低聲安慰:“好了好了,是我失言,你也別氣了?!?/br> 聞言,裴氏眼里強忍著的眼淚反是忍不住了,簌簌往下掉,抽噎著道:“是我不好,不該總想當年那些事……” 甄父聞言,心下更軟,連忙溫聲撫慰。 好容易哄得裴氏擦了淚,夫妻兩個夜里榻上說話,倒是不免擔心起二女兒的親事。 說來,裴氏心里是極向往燕王府這般高門,只是多少還是有些個文人清高,覺著這親事也不是自家上趕著求來的,是燕王妃自己看上女兒的。所以,她這些日子也很端得住,只當沒這事,既不往外說,也沒主動去打聽燕王府的意思,只想在家里等燕王府下一步的動作。 結果,等來等去,燕王府再無半點動作,時間一長,裴氏也是暗暗心急,悄與甄父道:“上回燕王府送了如意來就再沒動作,也不知燕王妃是怎么想的?!?/br> 甄父倒是很穩得?。骸斑@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定下的事情,再看看吧?!?/br> 裴氏不免道:“我就擔心王妃一時興起看重停姐兒,回頭又想反悔,豈不耽擱了停姐兒?!?/br> 甄父安慰她:“停姐兒明年才及笄,你還是先想一想倚姐兒的事情吧?!?/br> 提起甄倚云,裴氏又嘆氣,深覺自己生了這兩個女兒真真是沒一個不愁人的:“你說倚姐兒自小伶俐懂事,再沒有叫人愁的,怎么偏這婚事上就這般不順……” 這話,甄父也不知如何應,拍了拍妻子的肩,含糊道:“好了,睡吧?!?/br> ********* 鄭太后的懿旨是第二日清早到甄家的。 這懿旨一到,裴氏就再不愁了,心覺甄停云能得太后看重去參加宮宴,肯定是燕王妃從中出了力——指不定,燕王妃是想著在宮宴上,直接請動皇上太后賜婚呢。 便是甄父也是如此想。 只有甄停云有些懵——先生不是說,燕王妃不會再有動作了嗎?既如此,太后又為什么會叫她參加宮宴? 只是,此時離八月十五的宮宴只剩一天,還真沒有多少時間留給甄停云發懵,裴氏雖高興但也沒忘記正事,忙抓了女兒過來問道:“你們女學的禮儀課學到哪了,可是學到了宮規禮儀了?” 甄停云搖搖頭表示還未學到宮規。 此時,甄停云是真有些后悔了——之前楊瓊華就與她說過宮宴的事情,特意提醒過她,讓她早做準備。結果,她沒上心,此時便是有心準備怕也是有些晚了。 裴氏對這答案倒也算是有所準備,失望的嘆了口氣,旋即與振作起精神,急聲與甄停云說道:“眼下時間緊急,只得臨時抱佛腳先學點兒應付了。我記著你大舅母早前給你三表姐請了個宮里出來的嬤嬤,如今只得先帶你過去,叫那位嬤嬤給你趕一趕規矩,至少明兒宮宴不能誤了事?!?/br> 甄停云也知輕重,此時自是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