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于是,他手持竹簫,輕輕敲了下甄停云的額角,露出些微笑意來。 ******* 元晦和甄停云這里難得輕松,據說馬上就要啟程上京的攝政王府一行人卻是氣氛僵冷。 幾隊侍衛神情冷肅,他們腰配長刀,輪番值守,行動之間竟是沒有半點聲響也不見半分懈怠,乃是久經陣仗。尤其是侍衛身上的肅殺之氣,顯是在尸山血海里磨練出的。 這樣的寂靜中,正中的那個房間里卻忽然傳出一聲冷哼—— “我不同意!”年輕將軍謝秋雁身上甲胄未去,筆直立在桌旁。他面容冷峻,蹙眉看著對面的人,一雙黑眸如同點了兩簇烈火,亮得出奇。此時此刻,他不假辭色的模樣像極了他所配的秋水長劍,言辭更是鋒利無比,“王爺至今還未有消息,如何能走?!你有此議,究竟是何居心?” 站在謝秋雁對面的卻是一個青衣文士,比起謝秋雁刀鋒一般冰冷犀利的容貌與言辭,他的容貌氣質平淡無奇,好似白水。 這樣的冬日里,青衣文士手上仍舊執著一柄羽扇,當真是只要風度不要溫度。 只見青衣文士微搖羽扇,徐徐道:“將軍莫惱,在下此意亦是出自公心,乃死中求生的唯一之策?!?/br> 第17章 她趴在人懷里 “你給我把話說清楚!”謝秋雁目光冰冷的看著青衣文士,一字一句的道,“如今王爺不在。唐賀你若再敢當著我的面七扯八扯,誤了王爺大事,信不信我立時便砍了你?!” 話罷,謝秋雁抬手按在腰間長劍上,一言不合就要拔劍的模樣。 唐賀臉上微僵:“……”古人誠不欺我——秀才遇著兵,真真是有理說不清。 對著個隨時都要拔劍的謝秋雁,唐賀忍不住用力搖了兩下羽扇,深吸了一口氣,方才覺得胸中郁氣稍去了些,開始切入正題:“你我皆知,王爺此番入京雖名正言順,京中那些人卻并不歡喜——鄭太后乃新帝嫡母,自然不希望新帝身邊多個親近的皇叔;內閣如今總掌政務,自然也不希望多個插話分權的攝政王??烧嬉f下狠手派人行刺的,必是鄭家無疑?!?/br> 這說的是鄭家,而不是鄭太后。 謝秋雁外粗里細,對此也是心里有數,點點頭,冷著臉接口道:“往下說?!?/br> 唐賀便接著往下道:“這幾日,我讓你停下儀駕,整頓手下,為的就是試探鄭家的態度?!?/br> “若王爺出了事,鄭家只怕立時就要發作,只需以護衛不利為由問罪我等即可??舌嵓乙恢卑幢粍?,顯是有所忌憚,所以我估計:王爺應是無事。此回刺殺,王爺必是安然逃脫,鄭家方才心存忌憚,不敢妄為?!?/br> 謝秋雁聞言,神色稍緩,隨即不禁蹙眉,沉聲道:“既然王爺無事,怎的仍是半點消息也無?” 唐賀緩聲道:“你我皆知,王爺原是想令我等護衛儀駕先行,隨后再行,一明一暗,既是想路上查看民情,也是想要試一試京中態度,引蛇出洞。此乃王爺密令,除我等心腹外少有人知??赡阄乙宦窌惩o阻,王爺卻路遇刺客,必是底下有內jian暗泄機密,方才會置王爺于險地?!?/br> 謝秋雁聞言,臉上已是怒色勃然,以手握拳,用力擊案,恨聲道:“若是叫我知道哪個狗娘養的xiele消息,必要將他活剮了不可!” “所以,我猜王爺必也是心存疑慮,這才沒有立時聯系我等?!鳖D了頓,唐賀方才淡聲道,“所以,還請將軍定一定心。我等既是奉了王爺之命送駕入京,自當依此而行。至于其他事,王爺自有計較,也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 其實,唐賀還有話沒說:王爺一直沒有消息,除去疑心內jian外必還有其他緣故,只是此時說這個未免有擾亂軍心之嫌。再者,無論王爺是何狀況,他們此時起駕入京,至少能夠吸引開一大部分的目光和注意力,也算是暗助王爺一力。 謝秋雁心下卻沒有這么多彎彎繞繞,聽說王爺無事,之所以不回來也是疑心內jian之事,另有計較。他也心下大安,自是不再拖拉,果決點頭:“我知道了,我立時安排,下午便走?!?/br> 說罷,謝秋雁還白了唐賀一眼,用力拍了下唐賀的肩膀:“你也是,早說不就成了,非得要這么神神道道的,叫我擔驚受怕好幾日?!?/br> 唐賀險些被他這一拍給拍得手臂脫臼,忍不住躲開了幾步,隨口應道:“如今內jian未明,我自是不好將王爺的事到處亂說,總得先看一看人?!?/br> 謝秋雁一直走到門邊,這才反應過來——唐賀這王八蛋的意思是,他先前還疑心謝秋雁是內jian,這才瞞著沒說! 謝秋雁這個氣哦:他之前怎么就沒懷疑這姓唐的是內jian呢?! 一想起自己居然這么信任這姓唐的,姓唐的反倒疑心自己是內jian,謝秋雁更添幾分惱火,差點沒卷袖子上去揍姓唐的一頓! ******* 攝政王儀駕起行后,一直被堵在后面的行商路人也都松了一口氣。 林管事與甄停云互相通了氣,分頭收拾了一番,第二日便起身上路了。因著甄停云早便被元晦說服,回頭又說服了甄老娘,甄家這兩輛馬車的安排便如元晦所說的那樣:甄老娘、六順還有八珍一輛;元晦和甄停云一輛。 林管事知道了,難免要勸一回甄停云:“姑娘,到底還未行過正經的拜師禮,如此同坐一車,就怕傷到姑娘名聲?!?/br> 甄停云主意已定,自不會被林管事這三言兩語給勸動。再者,既是已稟了甄老娘,事情也算是定了。 說來,因著后頭那輛馬車要栽行李,比之前頭載人的小馬車倒是寬敞許多。偏偏如今又添了煮茶的小火爐和一整套茶具,再加上元晦這么個身形高大的大男人,車廂內部空間多少有些狹小,略有些擠。 元晦原已打算忍一忍,入了馬車后卻還是覺得有些忍不下去,不由蹙眉,開口道:“我出錢,再買一輛馬車吧?!?/br> 這么擠,如何能忍? 甄停云省錢省慣了,也不是個愛浪費錢的,見狀連忙寬慰元晦:“沒事,我把東西收一收就不擠了?!?/br> 說著,她又把那煮茶的小火爐往后挪了挪,將那些個包袱擱在上面,倒是又省出了許多地方。 眼見著甄停云又是抬火爐,又是搬包袱的,大冷天里竟也忙得臉頰微紅,鼻尖冒汗,元晦便是鐵石心腸也不免軟了軟,到底還是沒再說買馬車的事情,也就忍了下來,默認了馬車的事情。 既默認了馬車這事,元晦也就盡量忽略了這糟糕的環境,反倒考慮起利用環境。 看了看車廂左右,他便與甄停云道:“你可以試一試,將紙貼在車廂上,然后提筆練字。這樣也能鍛煉腕力和定力,進益更快?!?/br> 不得不說,元晦這法子簡直稱得上喪心病狂! 且不提將紙貼在車廂上寫字原就更加費力,單是馬車路上行駛的顛簸,別說是想要寫好字,只怕是寫個端正的字都難。 然而,甄停云想了想,竟也點頭應了——以她如今基礎,真要按部就班,還真難追上前人。只有更努力,更拼命,更加喪心病狂才是。 元晦說完了這個,忍不住又看了看左右。他其實是真有些不習慣和人同車——他原先提議是想留甄停云在身邊服侍,畢竟這一行人里也就一個甄停云比較合他心意。結果馬車里堆了許多行李,車廂比他想象的要狹小許多,兩人面對面的,難免離得太近了。 元晦面上雖是不顯,骨子里卻有一種野獸般的領地意識。甄停云離得這樣近,對他而言也算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麻煩,叫他不由得渾身緊繃,半點也無法放松。 哪怕甄停云全無旁心,也就是練字、吹簫,看看算學書,做點題目,可他就是不自在。 好容易強忍著放松了一下,路面不穩,馬車跟著顛了一下,正在看書的甄停云一時沒有防備,手上的書跟著滑落下來,整個人往后倒,一不小心就跌入了元晦的懷里。 甄停云:“?。?!” 元晦:“?。?!” 元晦只覺臉色微變,就好似有人拿錘子在他胸口敲了一下,渾身都僵住了,堪稱手足無措。 女孩的發絲無意間蹭過他的鼻尖,綠鬢間的幽香若有若無,但是摔在他懷里的重量卻是實實在在的,叫人抱了個滿懷。 哪怕是元晦,此時腦中竟也不覺浮現出“溫香暖玉”這樣的詞。好半天,他才穩住神,垂下眼去看比自己更呆的甄停云。 少女年紀正小,還未開竅,只一心向學,路上又要趕路,鮮少裝扮。平日里也多是素衫舊衣,不施粉黛。 然而,此時的她趴在人懷里,綠鬢松散,雪頰染霞,一雙杏眸睜得大大的,像是浸水的黑寶石,閃閃發亮。 作者有話要說: 既然都上車了,肯定有福利的嘛~ 不過,元晦他最后舔幾口糖,就該去做正事啦 第18章 也該回去了 過了一會兒,元晦才反應過來:甄停云那腦袋正好就磕在自己心口位置,可不就和“有人拿錘子在他胸口敲了一下”一模一樣嗎?怪不得胸口疼,怪不得心臟跳得厲害! 元晦深吸了一口氣,在心中念了幾句佛經,方才稍平心氣。 然后,他眼睫微斂,從牙縫里擠出冷冰冰的聲音:“……我就說,得再加輛馬車!” 甄停云慢半拍的回過神來,尷尬的差點說不出話,手腳并用的要從人懷里爬起來:“就,就是意外。偶爾一次……” 話聲未落,馬車又顛了一下。甄停云還未從元晦身上爬起,順勢跟著馬車晃了一下,手腳一軟。 于是,她又一次的摔回了對方懷里。 這一回,甄停云摔得結結實實,臉頰磕在對方結實堅硬的胸膛上,雪嫩的臉頰都被磕紅了。 甄停云捂著臉,可憐兮兮的,聲音里都帶了些鼻音:“好痛!感覺臉要腫了!” 嚶嚶嚶! 元晦卻像是生氣了,繃著臉,面上線條凌厲,五官如刀刻,深邃冷峻。他皺眉看著甄停云,那目光像是帶著火。 火焰照在雪白堅硬的冰面上,火光瑰麗。像是能融化冰川,又仿佛能將人從皮到骨都燒得干干凈凈。 甄停云捂著臉頰揉了半天,心里也有幾分委屈,本還想抱怨一下。被元晦這樣一看,她心中一窒,立時便服軟了:“先生,您坐了這么久,覺不覺得累呀?要不我給您按一按肩膀?” 元晦眉心微跳,最后還是閉上眼睛。 眼不見為凈,也算是默認了甄停云的話。 甄停云這才松了一口氣,起身跪坐在元晦身后,又把《九章算術》擺在自己身邊,一面給人揉肩,一面那眼角去看那本《九章算術》,偶爾抬手給翻個頁,然后接著揉肩,接著看書。只是,她看著看著,手上的動作不免也懈怠了許多,仿佛敷衍。 元晦冷哼了一聲:“一心二用,如何能夠做好事情?” 甄停云嘴上抹蜜一般:“我的心全在先生身上,如何就是一心二用了?” 元晦:“……” 甄停云不要臉起來,元晦也只得認輸,閉著眼不再說話。 結果,甄停云一面看書一面揉肩還不老實,看著看著,忍不住就開口:“先生,這道題……” “肩膀!”元晦淡淡道。 甄停云嘟著嘴,哼了一聲。 她在手上用了點力氣,使勁揉了好幾下。只可惜元晦看著瘦削,身體卻稱得上高大健碩,肌rou堅實,哪怕她用盡力氣揉捏,故意拿指甲偷偷掐了幾下,落到元晦身上也多是不痛不癢。 …… 因著有個死不要臉的甄停云,元晦便是再不習慣,再不自在,久了也就慣了。 在經歷了被練字的甄停云甩墨水、被學吹簫的甄停云折磨耳朵、被坐不穩的甄停云不小心投懷送抱…… 總之,無論元晦是否愿意,他終于還是不知不覺被迫放松了下來,連著一直緊繃的心情也都好了許多,有時候坐在馬車上看著甄停云給馬蘭頭摸頭喂胡蘿卜,他還順嘴教她些騎射知識,嫌煩了就趕她出去騎馬,倒也落得輕松。 騎馬這是原就是要放開了練才能練出成效來的。如今甄停云得了元晦指教又有馬蘭頭配合,竟也騎得有模有樣的,也能說一句英姿颯爽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好容易才趕至京城附近,甄停云的字和竹簫已是大有進益,如今都能夠手持竹簫,吹出一些簡單的小曲兒,悅耳動聽,時不時的就要與甄老娘顯擺一二。 便是叫元晦說,甄停云這也算是個有天賦的。 眼見著甄停云好似小狐貍翹尾巴一般的洋洋得意,到處顯擺,元晦既覺好笑又覺欣慰:雖然甄停云這輩子怕是不會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一日了,但她能有一二進步,自己做先生的自然也不丟臉。 只是,元晦心里也明白:既已到了京郊,明日就要入京,想必也到了自己和甄停云一行人分開的時候。 事實上,這一路上,他雖面上如常,心里卻也已斷斷續續的想起了一些東西——比如說,他大概已經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去哪里。 ******** 思忖再三,元晦到底沒有不告而別。 臨入京前,他還是尋了個恰當的機會,開口與甄停云這個小徒弟辭行:“我想起了些事情,也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