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后四十八小時不到，江星耀就徹底清醒了，呼吸機撤掉也能自主呼吸了。

    “他們怎么樣？”即使用著鎮痛藥，他還是能感覺傷口的疼痛。

    林然猶豫了，最后還是江心做主告訴他真相，“隊長和小金當時就不行了，司機在送醫院的途中去世了。韓廣也做了手術，目前清醒了，秦然還在昏迷?！?/br>
    江星耀沒想到，一場車禍死傷這么嚴重，隨后他問道：“北溪？”

    “她之前來看過你了，”江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是回國安排一下，再來看你?！?/br>
    江星耀皺著眉，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具體哪里不對，“我想給她打個電話?！?/br>
    “用我的手機吧?！苯膶⒆约旱氖謾C拿出來，“你手上不方便，我幫你撥?！?/br>
    找出北溪的電話，打過去，免提公放只有忙音。

    “可能在忙，你先休息一下吧！”江心拍了拍他的手，安撫著。

    江星耀經過生死考驗，還有大手術，精神確實不濟，藥物作用下他很快就睡著了。

    從他的房間退出，江心到北溪的病房外看了看，對方依舊沒有清醒。

    為了萬全，江心將北溪的病房換到了另一個樓層，并且和醫生商量給江星耀注射適量的鎮靜藥物，讓他處于平和、安睡的狀態，有助于身體的康復。

    半個月時間眨眼就過去了，江星耀就是傻子也知道不對了。

    他每天都在迷迷糊糊的狀態，經常一睡就是一天。而且北溪的電話一次都沒接通過，也沒有來看自己。

    “媽，你跟我說實話吧，我的腎是不是北溪的？”江星耀現在已經能夠半靠在病床上，之前他半睡半醒間聽到醫生提過腎移植。

    江心舀雞湯的手一下就頓住了，抬眸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嘆了一口氣。將碗放下，她正色的回答：“你的腎是自己的?！?/br>
    江星耀剛松下一口氣，就聽到自己的母親接著說：“但北溪確實要給你移植來著，不過因為醫生幫你修復了，就取消了?！?/br>
    “那她？”江星耀有不好的猜想，牙不由得咬在一起。

    “當時她已經上手術臺了，”江心猶豫了一下，“到現在還沒醒?！?/br>
    江星耀的眼瞼縮了一下，整個人都僵硬了。他好像被罩進了巨大的殼子里，只能聽到心臟一下一下地跳動。

    “我要見她?！苯K于回過神來，他一字一字的往外蹦。

    江心也不推脫，“我去找個輪椅，你等著?！?/br>
    江星耀挪到輪椅上，被推到走廊，隨后上了電梯?？粗@示器，江星耀不滿的皺著眉，“就在我樓上？”

    江心沒說話，將他推到了北溪房間。直到輪椅停在病床邊，江星耀才回過神來。

    是北溪！

    黑色的長發灑在枕頭上交織成網，面容蒼白，看起來讓人心驚。江星耀看了一眼心電監護，心跳每分鐘只有56下。她插著呼吸機，身體的起伏完全靠冰冷的機器。

    江星耀的心臟密密麻麻的疼，他差點坐不住，身子一歪撐著輪椅把手才沒摔倒。

    “幾天了？”他的聲音太暗啞，江心沒有聽清楚，“什么？”

    “她昏迷幾天了？”江星耀緩了一下，再次開口。

    “兩周了，你進醫院當天，她就飛過來了，第二天凌晨兩點多做的手術?！?/br>
    計算一下時間，江星耀問道：“奧斯卡？”

    江心：“她只走了紅毯，后面沒參加?！?/br>
    好一會，江星耀再次開口，“我想和她單獨待會兒，您能出去嗎？”

    江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了病房。

    只剩兩個人的房間，江星耀將輪椅往前滾了一些，再次仔細的打量北溪。她的臉上用膠帶固定著鼻飼，因為腸道損傷江星耀也用了一段時間這個，非常難受。

    北溪的手上扎著輸液針，江星耀小心的握住她的幾根手指，很冰冷。

    她人生事業的高峰，為了他轉身離開。上次手術就知道麻醉劑對她是大忌，還能連命都不要，選擇捐腎。北溪沒對他說過“喜歡”或者“愛”，但她用行動證明著。

    江星耀問自己，如果兩人對掉，他能夠為北溪做到這個地步嗎？

    “你怎么這么傻……”江星耀聲音哽咽。

    當天，江星耀將自己的病房換到了北溪隔壁，但他更多的時候都在北溪病房。

    兩場大手術，江星耀仍然處于恢復期，需要臥床休息。最后不得已江心和醫院溝通，在北溪的房間又放了張病床。

    不論人間喜悲，時間照常劃過。

    江星耀腹部的傷口愈合了、頭發也重新長了出來，而北溪依舊沒有醒。時間越長，江星耀的身體越健康強健，和他相反，北溪則衰弱下去。

    等到滿三個月，他拆下左腿石膏的那天，海莉紅著眼眶給了他一個文件袋，“明天就是第90天了?！?/br>
    不明白她這話是什么意思，江星耀將文件袋打開，內里的文件只露個頭他就神色一變。動作一停，看了一眼海莉，她正對著病床上的北溪抹眼淚。

    深吸一口氣將文件拿出來，江星耀翻看了一下。

    這是北溪的醫療委托：如果30天后她還沒有醒，心臟驟停，不實施心肺復蘇；如果90天后她還沒有醒，可以拔除一切生命維持系統。

    除了委托書，還有一份遺囑。上面對她的財產進行了分配，連葬禮都想好了。

    【待我死后，不要埋在墓地，將骨灰灑在森林里?！?/br>
    看到這句話，江星耀的情緒終于控制不住了。手狠狠地用力握拳，文件都被他捏得皺在一起。

    聽到聲音，海莉轉過頭，“我們是不是要和醫生談談？”

    抬起頭的江星耀雙眼通紅，“你想讓她死嗎？！”

    海莉當然舍不得，不過她覺得北溪把文件交給自己，是信任她，自己應該尊重她的決定?！斑@是她想要的?！?/br>
    “北溪不會想死的，她會好起來！”江星耀吼了一句。

    海莉能夠理解他，北溪進手術室后，她看到文件也這個反應。這三個月海莉一直瞞著這個消息，每天都在祈禱北溪能夠蘇醒。30天后，她一直怕北溪出現心臟驟停的情況。幸好并沒有，拖到了第90天，但明天怎么辦？！

    這段時間江星耀的默默守護，海莉看在眼里，但她還是開口反駁，“你根本不了解北溪，她過得艱難，你一點都不知道！”

    受到沖擊的江星耀聽不進去，將海莉趕出了病房。

    海莉在外面拍門，大喊著：“把文件給我?！?/br>
    因為病房門沒有鎖，猶豫了一下，江星耀進入了衛生間。將醫療委托那頁扯下來，撕了個粉碎，隨后扔在抽水馬桶里。

    海莉找到備用鑰匙打開門，就聽到馬桶沖水的聲音。往前跑了兩步，內里空空如也。將江星耀手上的文件搶回來，“你太混蛋了！”

    “她不會死的，誰也不能把她奪走！”江星耀不知道是對海莉說，還是對自己說。

    沒了文件，空口無憑。

    海莉和江星耀各執一詞，醫院不敢輕易拔管，事情陷入了僵局。

    江星耀幾乎寸步不離的守著北溪，即使有各種醫療系統支持，她仍然一天不如一天。

    上消化道出血時，江星耀第一次知道，原來北溪一直服用抗抑郁藥物。藥物副作用對黏膜有損傷，才引發了這次的血管破裂。

    不是大血管，用藥物進行了處理，很快就穩定下來。但江星耀不得不思考，海莉說得那句「你根本不了解北溪」。

    這次出血只是表象，根本原因是北溪的造血功能下降，血小板太少。

    “血小板的主要功能是凝血和止血，修補破損的血管。繼續下去，可能會有腦出血的現象?！蹦弥鴻z查結果，醫生進行了解釋。

    這些日子江星耀都在讀醫療相關的書籍，他第一時間說：“我來捐血，給她輸血小板?！?/br>
    醫生：“數值再降低，就要這樣了?！?/br>
    三天后，北溪的檢查數據跌破了最值。江星耀的血管連接到了機器上，血小板可以用機器分離，剩余的血液成分還會重新輸回他體內。

    和所有的細胞一樣，血小板也會死亡，所以輸血并不是一勞永逸。江星耀開始定期給北溪輸血小版，不夸張的說，他現在一個人抗著兩個人的命。

    人的身體很奇怪，奔潰衰竭都是連帶反應。

    即使所有人都盡了全力，在四月的某一天，北溪的心臟還是暫停了。醫護人員第一時間沖進病房，對她進行了搶救。

    等到心電圖再次開始跳躍，江星耀才覺得自己活過來。

    有一就有二，她太虛弱了，這樣的情況又接連發生了兩次，每一次把她救回來都需要比上次更長的時間。

    心肺復蘇和電擊除顫都被稱為極端手段，海莉見過兩次搶救，知道具體的情況。第三次時，海莉哭得不行，幾乎下跪求江星耀，“不要再搶救了，她看起來很難受?！?/br>
    “她失去意識，沒有知覺?！苯且е涝诓》客獾群?，這是書上說的，他希望是真的。

    負責遺囑的律師根據他和北溪的約定，三個月仍沒有聯系，他和遺囑受益人取得了聯系。除了她彭姐、海莉等團隊的人，還有何易臣、韓瑤、蘇醫生。

    幾經逼問，彭姐終于給他們透了底，三人陸續飛到了北溪的醫院。

    這期間可以說是兵荒馬亂。

    除了韓瑤，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勸江星耀。他們也喜歡北溪，可以醫生的意思幾乎沒可能蘇醒了，他們不想北溪再受苦。

    “你應該尊重溪寶的意愿，如果按照她的決定，就不會這樣！”

    “是時候放手，讓她走了?！?/br>
    無論別人怎么說，江星耀都沉默不語，但一直沒有放棄。江心看著他的表情，心中一驚，后背止不住的發涼。

    “老公……”和江爸爸打電話時，她說道：“如果這姑娘去了，我覺得咱們兒子可能也活不成了?！?/br>
    “胡說什么！”江爸爸趕快制止。

    “真的，你沒看到他的表情。阿耀是我生的，我了解他?！苯牟粫眠@種事情開玩笑，她已經吩咐助理24小時守著江星耀，就怕出什么萬一。

    作為北溪的心理醫生，蘇慎行和她的對話內容是保密的。但為了勸服江星耀，他第一次違反了這項準則。

    北溪的童年和過往，她內心的糾葛和疲憊，通過他人之口，平鋪直敘但依舊直戳人心。

    “你對她而言是特別的?！彪m然北溪沒說過「他」的名字，但如今的情況蘇慎行還有什么不懂得，江星耀就是北溪的那個「他」。

    江星耀靜靜地聽著，原來他真的一點都不了解北溪。

    夜深人靜，整個醫院都陷入了沉寂。

    江星耀守在北溪的病床邊，他的手搭在她的手腕血管處，仔細的感受細微的脈動，這證明她活著。

    之前有一天他睡著，碰掉了北溪指甲上的夾子，心電監護直接報警。雖然是虛驚一場，但江星耀覺得簡直是噩夢，他不想再經歷了。

    蘇慎行所說的事情已經是11年前了，江星耀早就記不清了。但他現在明白了，為什么北溪會給他捐肝。

    “你那么辛苦告訴我就好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苯且塘藥讉€月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不值得……”

    為了我不值得！

    江星耀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原來他最大的依仗，僅僅是一次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