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半晌后,她猶猶豫豫道:“并非是我不知輕重,我只是聽聞,聽聞這部絕版醫書中有治療天生寒疾的方法,便只能冒險一試?!?/br> 蕭煜手上的動作凝滯了片刻,嘆息道:“若是這本書中當真有治療天生寒疾的方法,太醫院便早就該治好了四弟的寒疾?!?/br> “我不知道……”阮盈沐抬眸去找尋他的眼睛,與他遙遙對視,試探道:“又或許是……有人不想讓豫王殿下的身子好起來呢?” 蕭煜將茶盞不輕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妾身失言,請太子殿下恕罪?!?/br> “我不知是何人,告訴了你這個錯誤的訊息,誘使你夜闖太醫院。我只知,若是有任何法子,父皇早就命人不計一切代價治好四弟了?!?/br> 停頓了片刻,他垂眸,聲音低了一些:“你與四弟的感情,倒是比我想象中要深厚得多?!?/br> “豫王殿下出手救了我師父,這份恩情我是記在心里。若是能尋得良方,使得殿下得以擺脫寒疾之苦,也算是能報了殿下的救命之恩?!?/br> “你言下之意,是只有報恩之情了?” 阮盈沐下意識避開了這個話題,轉而道:“太子殿下,我離開已久,現下必須要回去了,否則豫王殿下一定會生疑?!?/br> 蕭煜得不到答案,輕輕嘆息一聲,卻也不勉強,點頭道:“大內侍衛恐還在附近,你這副打扮一出去,難免又會召來追捕。換上我宮里的衣服,同我一起出去罷?!?/br> 阮盈沐在內殿脫下了黑衣,換上了云雁姑娘送進來的衣裳。 她能看出來,這位姑娘對突然出現在太子殿下宮里的奇怪女人明顯抱有敵意,但行為言語卻依舊極為恭敬,絕不多問一句,想來也是十分訓練有素了。 進來時是從墻上鬼鬼祟祟跳下來的,托太子殿下的福,出去時倒是從大門那里光明磊落地出去了。 不出所料,遍地尋不得黑衣刺客的大內侍衛并未走遠,正在附近來回打轉盤查。 王侍衛見了太子殿下,遠遠又抱拳行禮道:“太子殿下此刻是要回芳華殿嗎?” 蕭煜微一點頭,便繼續朝前走。阮盈沐跟在他身后,低眉順眼,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雖然她覺得王侍衛認不出她就是那個黑衣刺客,但是難免往后在宮中碰見,知曉了她的真實身份,那今日她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又委實有些說不清。 蕭煜一路將她送回了她自己都找不到的位置,紫鳶還等在原地,見了她便急急上前兩步,卻瞧見了蕭煜,最后只叫了一聲“小姐”作罷。 阮盈沐安撫地看了她一眼,還未待轉身同蕭煜說話,他便自動往前走了幾步,避到了墻邊拐角的陰影處。 心中略有些無奈,她原本是打算直接請太子殿下先行離開的。 她只能動作極快地穿回了自己的衣裳,紫鳶替她系好披風,又為她整理了發絲,才低低道:“好了小姐?!?/br> 三人便一起往正道上走,走了一柱香的功夫,宮里的熱鬧喧嘩便近了些。 阮盈沐只得停下腳步,“太子殿下,今日之事感激不盡。但現下我們還是就此分別,你我恐怕不適合一同出現在眾人面前?!?/br> 蕭煜側過身子,目光專注地凝視了她須臾,溫聲道:“你先去吧,我在此等候片刻即可?!?/br> 阮盈沐略含歉意,微微一笑道:“謝謝二哥諒解?!?/br> 說罷,她便準備先行閃人,卻聽不遠處傳來一聲清脆稚氣的聲音:“太子哥哥,原來你在這里呀!叫我好找呢!” 阮盈沐臉上的笑容慢慢僵硬,眼睜睜地看著七皇子一溜煙跑過來,后面還跟著兩個宮女一疊聲地叫道:“七皇子您慢些!慢一些!天黑別摔了!” “太子哥哥!”蕭哲走近后興沖沖地叫了一聲,又瞪大了眼睛望著阮盈沐,撓了撓圓乎乎的腦袋,奇怪道:“咦?方才在承天殿,我分明是見你同我四哥坐在一處,你不是四哥的王妃嗎?” “不許無禮,叫四皇嫂?!笔掛陷p聲斥了一句。 蕭哲吐了吐舌頭,“知道了,四皇嫂!所以四皇嫂你為何同我太子哥哥在這里呢,叫我一頓好找!” 阮盈沐面上保持端莊的微笑,掩飾內心的尷尬,“因為我去了純貴妃的宮里,回來時同你太子哥哥半道上碰見了?!?/br> 她心中暗道,這樣也好,有了七皇子在一邊,她倒也不必刻意地與太子殿下畫清界限了。 況且,豫王殿下此刻應當還在偏殿的暖閣中休息呢。 然而,下一瞬間,她便一不小心暼到了某個不知何時悄然出現的身影。 豫王殿下??? 蕭景承身上披了一件玄色披風,在夜色中緩緩走來。因著是背著光的,她也分辨不清他面上的神色是如何的,只知他這樣看起來略顯單薄。 蕭煜最先反應過來,“四弟,外面風大,你怎么出來了?” “我若是不出來?!笔捑俺械穆曇粼陲L中顯得有些縹緲莫測,“又如何能見到,今夜這半道上如此熱鬧的場景呢?” 而蕭哲則像是有些怕他這個向來陰沉不定的皇兄,剛才還一身的勁兒,一下子收斂了,老老實實地叫了一聲:“四哥!” 阮盈沐從霎那間的驚嚇中清醒過來,腦子里轉了一圈,便不動聲色地主動迎了上去,露出了溫婉乖順的笑容來,“殿下?!?/br> 蕭景承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過來,隨后將她整個人帶入了懷里,半裹進披風中?!氨就跏莵砬埔磺?,到底是什么貴重的首飾,值得愛妃丟下本王半個時辰去找?!?/br> 第36章 月色朦朧,身后是一片燈火輝煌,喧鬧的人聲和悠揚曼妙的絲竹聲從風中隱隱傳來。 阮盈沐困在他懷中,微微踮起腳尖,雙手抵著他的胸膛,小小尖尖的下巴磕在毛茸茸的披風上,抬眸撞進了他的眼眸深處。 她試圖通過豫王殿下的眼神,去分辨他此刻的心情如何,卻只見一片如夜空般的幽暗深邃。 “殿下莫要取笑妾身了,妾身哪里有什么貴重的首飾呢?”阮盈沐軟著嗓子,凈挑些好聽的甜言蜜語說,面上的神情還做到了十足十的真誠真摯,“再說了,即便是價值連城的首飾,那也遠遠比不上殿下在妾身心中的地位呢?!?/br> “呵?!笔捑俺械痛寡垌浦?,冷冷淡淡地笑了一聲,“話說得是好聽。從這兒到純貴妃的宮里,一來一回,至多兩刻鐘便足矣。那這么長的時間,你說說你去做什么了?還敢說心里記掛著本王?” 阮盈沐眨巴眨巴盈盈水目,委委屈屈道:“那是因為妾身迷路了!” 蕭景承眉頭輕挑,站在一旁的紫鳶卻會意,立刻上前請罪道:“是奴婢的錯,王妃找不著手鐲心中煩悶,便一時有些心神不寧。是奴婢記錯了來時的路,帶著王妃在宮里轉了好幾圈,轉到了偏僻無人之處,好不容易才走了出來?!?/br> “哦,原來是這樣!”一旁的蕭哲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們才在半道上碰上了我太子哥哥是嗎?” 蕭煜便順著接了下去:“確實湊巧。本來我回太華宮也只是稍作歇息,沒成想回來的路上碰見了豫王妃主仆二人,正在四處打轉,找不著回芳華殿的路,便順道同豫王妃一起過來了?!?/br> 盡管幾人事先未曾排演商量過,此刻竟也圓了回來,至少明面上說的過去。 蕭景承的目光從在場的幾人身上一一略過,停在了蕭煜的身上。 “如此說來,今夜著實應當感謝太子殿下了?!彼拇浇菕熘唤z笑意,神色喜怒難辨,也不知是信了還是不信,繼續意有所指道:“否則,有人恐怕連回家的路也不認得了?!?/br> 他話里有話,阮盈沐卻只能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輕輕掙了掙,見他沒有放開她的意思,只能眼巴巴地無聲作出哀求。 片刻后,豫王殿下終于大發慈悲地放開了她。 她轉過身子,同蕭景承并肩,福身行禮道:“今日實在是失禮,芳華殿表演應是還未結束,現下便不再耽誤太子殿下同七皇子了,妾身再次謝過太子殿下?!?/br> 蕭煜淡淡回道:“豫王妃不必多禮。更深露重,四弟還是快快回暖閣中,保重身子要緊?!?/br> 蕭景承方才還緊緊勒著她,此刻卻突然掩唇咳嗽了好幾聲,一副虛弱得快站不住的模樣,阮盈沐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殿下小心?!?/br> 于是,他便攬住了她的肩膀,心安理得地將整個身子的重量放到了她的肩上,對著蕭煜蒼白一笑,“二哥見笑了,四弟這身子委實不爭氣?!?/br> 蕭煜的神情松動了一下,下一瞬間又恢復了平靜無波。他不能再多事了?!澳銈兛炜旎厝チT?!?/br> 阮盈沐攙扶著豫王殿下,轉身前目光與蕭煜對上一瞬,隨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蕭景承一路沒再說話,只間或咳嗽幾聲。但她心里清楚,以豫王殿下的性子,怕是根本不會相信她方才臨時編湊的蹩腳理由?;蕦m雖大,但不可能她們一路過來都碰不到宮人,迷路迷到現在,反而碰見了太子殿下。含春宮跟太華宮分明是在兩個方向。 即便豫王殿下現下不直接拆穿她,想必后面也不會叫她輕易含混過關。 果然,此后一直到子時,芳華殿散場,蕭景承都是一副倦懶的模樣,既不同她說話,也不正眼瞧她,就這么把她生生的晾在一邊,讓她自己在心中體會忐忑不安。 這是豫王殿下慣用的手段了,她甚至突然覺得自己已經有些習慣了。 依照慣例,初一筵席全部結束后,諸親王、王妃、公主和駙馬等一眾,是不可留宿于宮內的。 但此刻子時已過,天寒地凍,且諸位回府路途不定,有的甚至要車馬勞頓好幾日,唯恐夜路上生了變故。為了安全起見,往年這一日,便會將王公貴族安排到距皇宮旁邊不遠處,獨立的一座惜春居中,暫且落腳一晚,待到天明方可各回各府。 惜春居雖說不及皇宮宮殿的奢華鋪張,但好在地方大,環境清幽,布置得也相當雅致。 阮盈沐摻著蕭景承,柔聲問道:“殿下想選哪一間呢?” 蕭景承依舊不理她,她便耐著性子,好脾氣地含笑盯著他,半晌后他才懶洋洋地抬起了指尖,隨意指了指二樓的某一間。 廉王夫婦恰好在他們之后到了惜春居。廉王今日應是飲了不少的酒,整張臉都紅彤彤的,神情看起來也格外興奮。 他一進來就大聲笑道:“四弟,今日我們的緣分可真是不淺呀!一大早便在宮外碰見了,現在又在惜春居碰見了,巧,真的是巧!” 蕭景承卻連一個眼角也沒分給他,示意阮盈沐扶他上樓。 身后的蕭弘奕,面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轉而浮現出一絲惱怒的神情來。他提高了聲音喊道:“四弟,三哥在同你說話,難道你沒有聽見嗎?” 蕭景承渾然不覺,繼續抬腳往樓梯上走。 蕭弘奕這下是真的火了,“蕭景承你給我站??!” 阮盈沐心道,廉王今日恐怕是真喝醉了。常言道酒后吐真言,難不成今日廉王酒后一時沖動,要將平日對豫王殿下的不滿都宣泄出來嗎? 待他酒醒后一定會后悔的。 阮盈沐停下了腳步,對著蕭景承微微搖了搖頭,沒有必要在此鬧得太僵。 令她欣慰的是,蕭景承似乎是接受到了她的意思,頓了頓,身子一轉,一只手搭在木梯扶手上,另一只手依舊攬著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底下的人。 蕭弘奕被他如此高高在上的樣子徹底激怒,不顧阮溫在一旁害怕地直扯他的衣角,激動地上前一步憤憤道:“蕭景承我忍你很久了,論年紀我比你長,論封號你我平等,你憑什么總是做出一副高我一等的樣子?” 蕭景承冷淡道:“廉王此言差矣,本王從未自覺高你一等,若是什么時候無心讓你有了這種錯覺,那恐怕是你自己的問題罷了?!?/br>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從來都瞧不起我!”蕭弘奕已經紅了眼睛,口不擇言道:“你以為你是什么高貴的出身嗎,你不過也就是個舞姬生的兒子,當年若不是……” 蕭景承的神色在他提到“舞姬”二字時便陰沉了下來,阮盈沐暗道了一聲不好,未待她做出反應,便突然聽到一聲渾厚嚴厲的呵斥:“住嘴!” 第37章 這一聲呵斥后,蕭景承硬生生將面上陰沉可怖的戾氣壓了下去,恭敬行禮道:“六皇叔?!?/br> 阮盈沐抬眸看向來人。來人身高八尺,年過不惑卻依舊氣宇軒昂,眉目間盡是威嚴華貴,模樣則與明文帝有七成的相似。 秦王蕭默,當今天子的親兄弟,也是多年前那一場血雨腥風的爭奪皇位之戰中,唯一自始至終站在了明文帝的身邊的人,最終也是唯一幸存至今的親王。 盡管天下初平后,明文帝便將偏遠秦地賜為封地,封其為秦王。此后,無皇帝征召,除了每年初一宗親宴,秦王都不再踏入京城。 從某種層面上來說,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流放。 阮盈沐福身行禮,隨著豫王殿下一起叫了一聲:“六皇叔?!?/br> 秦王略一點頭,目光在蕭景承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轉到阮盈沐身上,看了好幾眼后方才往里走了兩步。 一陣風從門外吹過來,蕭弘奕驟然清醒了一些,面上的紅色卻更甚,低垂著頭轉過了身子,諾諾道:“六皇叔,您來了?!?/br> “半夜三更在此吵吵鬧鬧,成何體統?”秦王皺眉,不悅地繼續訓斥道:“幾杯黃湯下肚,便不知天高地厚,什么混賬話也敢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