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這盒子經年在泥土深處,表面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里頭的東西也被潮氣染了霉霧,福姐兒看他取出一把沒開刃的小刀,又有一個極尋常的九連環,一個木頭雕刻的女孩兒,一本被蟲蛀過的舊書。 趙譽唇角漾了輕笑:“朕幼時隨駕在南苑避暑,先生有晚一日才過來,那天朕隨親衛從書房偷走,在這南山逛了一場……” 福姐兒見他有些傷感似的:“皇上那時候多大?這些東西,是那時埋的?” 趙譽頷首微笑:“那年朕九歲。已跟先生學了三年功課,也開了武蒙,隨當時的威遠大將軍現在的武毅候學兵法騎射……朕幼時偶然聽人說過江湖俠客的傳說,高來高去,劫富濟貧,浪跡天涯,自由自在,……很是羨慕……” 福姐兒聽得有些心酸。原來不自由的不單她一個。九歲時,自己還是個愛哭鼻子的小丫頭,跟在整天擺著臭臉的孫乃文身后,趕也趕不走,瞧他在水里頭捉魚,跟著他爬樹采果子。那時她可沒現在這么白凈,鎮日在外頭亂跑,野丫頭似的…… 趙譽卻在那時候就開始讀書習武,九連環也只能偷偷的在外頭玩,不敢帶回宮里,私藏在這深林的地底下,是想下回再來南苑的時候取出來玩的嗎? 卻見趙譽拾了那木雕的女孩子,拿在手里笑看著。福姐兒湊過去瞧了兩眼,“這是?” 趙譽默了會兒,將那木雕扔回盒中:“朕幼時遠遠瞧見過前國子監祭酒秦懷遠的次女秦氏,她隨她母親進宮給皇祖母請安,其實是來謝恩的,先帝賜婚,將她許給了遼東王做側妃……朕那時并不懂得男女之情,只見其貌美無匹,心生艷羨,心想自己將來必也要求娶這樣一名王妃才好……” 福姐兒聽聞如此,忍不住多瞧了那木雕幾眼,隔著經年塵沁,趙譽幼時的雕工想來亦拙鄙,從上根本看不出什么驚艷的模樣。笑著挽了他的手臂,仰起臉道:“那后來,皇上可有求得這樣一個佳人?” 宮里頭溫淑妃樣貌就極標志,三十許年歲,仍是嬌艷如春花,昳麗嫵媚。徐貴人溫婉玲瓏,行止如弱柳扶風,是有名的江南美人兒。齊嬪出身武將世家,雖極英氣,容貌也是佼佼者。蘇皇后亦不遜色,即使如今病頹憔悴,仍瞧得出幾分舊年艷色。趙譽算得上是極有艷福的。 趙譽笑了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自卿入宮伴駕,這才不枉了……” 指上早有塵土,一時忘了,竟把那芙蓉面上染了團泥污。 福姐兒蹙眉伸手去擦,自己的指尖卻也并不干凈,趙譽忍不住笑了起來,“小花貓兒似的……” 樹林中光線很暗了,只見她一雙水眸熠熠,橫波流轉。 趙譽呼吸一淺,垂頭朝她額上吻落,兩手相握,這一刻,好似靈犀一點,心意想通…… 就聽外頭嘈嘈雜雜的許多人聲傳出來。 趙譽眸色一黯,推開福姐兒站起身來。 陸元身穿重甲,將劍往草叢中一擲,單膝拜于地上,道:“皇上萬歲!微臣奉太后懿旨,前來接駕?!?/br> 趙譽面沉如水,將福姐兒手腕攥住掩在身后。 居高臨下看了陸元片刻,緩聲道:“擺駕?!?/br> 陸元拱手道“是”。 后頭黃德飛一臉擔憂地走近了,拂塵一甩躬身立在趙譽側旁,小心翼翼地道:“蘇貴人請隨奴才來吧,朱大人叫人備了轎輦?!?/br> 當著大臣武將的面兒,趙譽自是不好再親自帶著福姐兒,臉色微臣沒有說話。 福姐兒屈膝行了禮,無聲地隨黃德飛去了。 南苑鳳凰臺側殿鴉雀無聲,幾個嬪妃都聽說了趙譽未曾啟程回宮的事,隨太后吩咐偷偷去尋,可調兵遣將到底有些動靜,幾個妃嬪都聚到了鳳凰臺,打著昏省的名義焦急地等待著趙譽的消息。 趙譽梳洗過了,換過衣裳過來見太后。 甫一走進,幾個妃嬪就欣喜地站了起來。太后面上一派寒霜,朝竇嬤嬤打個眼色。 趙譽行禮起身,竇嬤嬤就低聲對幾個妃嬪道:“皇上平安歸來,幾位主子不必憂心了,天色已晚,奴婢叫人送主子們回去?!?/br> 鄭玉屏等人不甘不愿地告退了,出得鳳凰臺,齊嬪忽道:“怎沒見蘇meimei一塊兒來?” 鄭玉屏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殿中靜的落針可聞。趙譽撩了袍子,坐在旁無聲地飲茶。 太后見他面色無常,并無半點羞愧的模樣,就要脫口而出的斥責強行忍住了,想他畢竟已是帝王,自己縱為生母,亦不能指責于他。當下臉色一沉,喝道:“來人,把那狐媚禍主的賤人拿來!” 竇嬤嬤面色一僵,見趙譽飲茶的動作一頓,心想太后這般說話,豈不掃了陛下顏面,待想相勸幾句,卻見太后面容極沉,“還不快去?如今本宮的話,已經沒人聽了是嗎?” 趙譽擱了茶碗,似笑非笑地道:“母后這是何意?” ** 福姐兒累極了,昨夜趙譽睡在枕邊,她幾乎沒怎么睡。今兒一早就去太后處請安,然后和鄭玉屏等人閑話了會兒就被趙譽帶了出去,曼瑤打了溫水服侍她入浴,浸在溫熱的水里,睡意就襲了上來。 腦海里浮過許多零零星星的畫面。有人在耳畔輕輕哼著歌謠,她當時還小,記憶朦朦朧朧的,依稀透過紗帳瞧見有個男人靠近了,在帳外環住了那唱曲之人的腰……“……你別太憂心了,你父親畢竟是國子監祭酒,門生無數,朝中許多人替他說話,……如今下獄三年猶未斬,可見今上還是顧忌他在仕林的威望……” 聽得門前有步聲,曼瑤從屏風后探了探,見彩衣滿臉驚惶地跑了進來:“貴人,貴人!太后叫人來傳貴人,傳話的嬤嬤語氣不大好。您快收拾下趕快過去!” 福姐兒猛地醒了過來,眼眸里還帶著半夢半醒的困惑。 曼瑤飛快將她扶起來:“貴人,太后叫人傳您,可是為著皇上誤了回宮時辰的事?” 福姐兒蹙了蹙眉,披著薄綢衫子坐在妝臺前梳妝。 趙譽誤了時辰?她只知道他今晚走,卻不知是什么時辰。兩人在樹林里膩歪了好一會兒,趙譽興致勃勃,說給她瞧幾樣東西,時間過得極快,她以為他心里有成算。 現在想來,適才陸元和朱紫霄找過來時趙譽面色就挺難看的。 福姐兒心里頭陡然不安起來。 外頭窗下傳來一個頗不耐煩的聲音:“還請姑娘通傳一聲,告訴貴人趕緊著,太后急傳,哪能容得她這般磨磨蹭蹭涂脂抹粉?” 外頭小宮人頗尷尬地進來將話復述了一遍,福姐兒沒叫上妝,挽了頭發換件衣裳就急速往鳳凰臺趕去了。 一踏上丹樨,就感到殿中氣氛冰寒。 走入進去,趙譽背對她負手立在山水屏風前頭,竇嬤嬤撩了簾子,道:“太后,蘇貴人到了?!?/br> 太后冷哼一聲:“叫她在外跪著,掌嘴!”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定時了12點,看親親們都在問,我就提前發了。 確實很抱歉,下午三點我再更一章作為補償。已經定時了,抱歉,再抱歉。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angelala79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ss riddle、九點寒煙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tanhelen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9章 晨光14 竇嬤嬤應了一聲, 走出內殿, 朝兩個帶福姐兒前來的嬤嬤點了點頭。福姐兒被人一左一右架著,按在地上。 隔簾瞧見趙譽猛地回過頭來。 彩衣慌得跪了下來:“嬤嬤,我家貴人犯了何事?還請告知?!?/br> 一個嬤嬤冷笑一聲, 將彩衣推跌在地, 揚手一個耳光, 就朝福姐兒揮去。 一掌下來, 福姐兒只覺臉頰火辣辣的, 疼痛感還沒上來, 頭已經昏暈了,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一絲血跡從嘴角溢了出來。 太后身邊的人都是久在深宮的,浸yin多年, 對付人的法子多得是, 掌嘴用刑也是輕車熟路。 彩衣見福姐兒臉蛋登時紅腫了起來,生怕將她這張臉毀了,屆時皇后娘娘還有什么盼頭?撲上來又哭又求,自己也挨了好些下。 屋里趙譽兩手攥拳,盯著那仍滴溜溜晃動的珠簾。 太后見他關切的模樣,心火更熾,低聲道:“皇上!您是九五之尊!后宮的事, 后宮人來管,您就當瞧不見吧!” 這話說得已是極重了,就差沒有指著趙譽的臉罵他耽于美色,趙譽握拳的手緊了緊, 抿住嘴唇沒有言語。 只聽外頭極脆的巴掌聲,和彩衣的哭叫。 卻沒聽見半點從福姐兒口中溢出的聲響。 太后敲了敲桌案,沉聲道:“皇上請坐?!睘橹鴤€女人,堂堂君王方寸大亂,成什么樣子? 趙譽抿唇坐了,宮人上了茶,趙譽接過,直接飲了,茶水燙得舌尖發痛,趙譽將茶潑到地上,手一掀,將茶盞擲在桌上。轉過頭直視太后的眼睛:“母后,你知此事不怪她。您這般懲治于她,打得不僅是她的臉,更是兒子的?!?/br> 太后心里失望已極,搖頭看著趙譽,瞇著眼道:“皇上,你聽聽!你聽聽你自己說的是什么話?什么時候開始,本宮連一個六品貴人都不能動了?換在以往,換成是旁人,皇上可也會為她如此頂撞本宮?本宮多年不理事了,后宮有蘇皇后和溫淑妃,前朝皇上英明決斷,十五年來皇上從來沒出過岔子,偏偏在這個賤人進宮后,皇上就幾番亂了陣腳,本宮若再縱容,此人豈非要登了天?” 趙譽垂眸沒有說話。 太后又道:“皇上,您從來不會在美色上頭犯錯,后宮多年平和,不就因著雨露均沾從無偏倚?圣心一旦有了偏頗,還談何安寧?” 趙譽抿了抿唇,未答。 太后正欲再說,聽得外頭忽然傳來凄厲的一聲喝叫:“貴人!” 趙譽坐不住了,登時起身,從屋中踏了出去。 太后臉色難看極了,喊他:“皇上!皇上!” 趙譽徑直走出側殿,簾子一晃,他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前。 隔著丹樨,見她倒在地上,彩衣臉上也掛了彩,哭哭啼啼將她扶著。 那兩個行刑的嬤嬤抓著福姐兒的衣裳正待將她揪起來,趙譽走上前,一腳踢在一個嬤嬤腰后。 那微胖的嬤嬤尖叫一聲,回過頭來,見趙譽面色沉沉,慌忙跪了下去。 彩衣攙著福姐兒,眼淚漫了一臉,哭道:“皇上,貴人……貴人她……” 趙譽俯身將福姐兒打橫抱起。 稚嫩的人兒身量小巧,那般的輕。 趙譽凝眸朝她臉上看去,冰潔的臉蛋兒紅腫了,嘴角都給打壞了,滲出許多血絲。嘴唇咬破了,引他忘情親吻的櫻唇腫得破得不成樣子。 趙譽眸色深深,面色辨不出是何表情。竇嬤嬤是太后身邊頗有資歷的,也只得她能勸一句,躬身在旁道:“皇上,您若這時帶了貴人走,太后可就真傷心了……” 太后叫打,皇上攔著,還要親手抱著她穿庭過院護送回去,太后的臉面就被皇上親手揭了去。 隔著一重孝義,就算他是天子也不能無所顧忌。 趙譽垂頭看了看懷中的小人兒,眸色深濃如瀚海。 趙譽心底沉沉嘆了一聲。福姐兒睜開眼,有氣無力地顫了顫睫毛,“皇上,放我下來吧……” 趙譽抿住嘴唇,眼里倒映著她狼狽的模樣。福姐兒伸手推了推他:“皇上,我……妾沒關系的……快去太后那兒,求太后別生氣了……” 這時候還一心念著他,念著旁人!趙譽蹙了蹙眉,低聲問她:“能走嗎?” 福姐兒扯開流血的嘴角,笑了笑:“打了臉,又沒打斷腿,妾沒事的……” 趙譽沒說話,將她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