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亞澤微微低下頭,“是,不過,最重要的部分不知道該如何下筆……”他說著瞧了葉滄一眼,專注的視線停留在他的臉上,隨即驀地撇開,耳廓隱隱泛紅。 葉滄一眼認出,畫中的地點正是亞特蘭蒂斯王宮的正廳—— 畫在最前方的壯麗大門敞開,門內水晶般的地面上,依次站立著數個少年和青年。他們氣質迥異,容顏卻盡是驚人的美麗。 在明暗的光線里,綺麗又危險,既像圣堂之中眉眼慈悲的天使,又像幽冥鬼域里奪魂攝魄的妖異。 而不管是哪一個人,不管他們此刻的神情是天真、嚴謹、淡漠、漫不經心,所有人都以直視、以余光,一瞬不錯地注視著畫面的盡頭處——在那眾人守候的最后方,有一個華美的王座。 王座上的人還只有個模糊的輪廓,可以看出作畫者的猶疑,似乎不知該如何下筆。 葉滄翹起嘴角,輕輕握住了亞澤持筆的手:“來,,我幫你完成它?!?/br> 手上突然傳來的陌生溫度,讓亞澤瞳孔驟縮了一下,能夠毫不猶豫揮動利刃的手,在此刻竟然微微瑟縮起來。 更糟糕的是,他能夠嗅見身后那人分明的氣息,就像陡然沉入一片致幻的花海,這讓他完全無法集中精神。 不遠處的梵恩似乎輕笑了一聲,而一直注視著葉滄的安娜也無聲望向了他,女孩純真的眼瞳無波無瀾,倒映出他異乎窘怯的模樣。 “亞澤,不要走神?!?/br> “……是、是的,王?!?/br> 一種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葉滄松開了他的手,亞澤這才驀地松下了一口氣,始終僵直的背隨著突然的放松而微微發酸。 葉滄退開幾步,從稍遠的地方望著補完的畫面,摩挲了一下下巴:“唔,我還是第一次畫自己,你覺得怎么樣?” 亞澤聞言,緩緩望向畫面上端坐王位的青年,心神不由恍惚了一下,末了,又看向身后的葉滄,輕輕道:“……很美?!?/br> 他似乎還有些出神。 葉滄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從這張可以說很有紀念意義的全家福上掃過,一一應對下眾人的站位和名字,隨后,在掃過立于隊伍最外的那名青年時,不由一頓。 那個青年站在畫面陰影最為深重的地方,漆黑的碎發遮住了他的雙眼,一如他寡言孤僻的性格,像隱匿在黑夜的暗殺者,滿身秘密,無聲無息。 ……星昂。 曾是王的座前最鋒利的一把刀,亦是如今缺失的王衛隊最后一人。 葉滄不禁想起了不久前關于他的一場談話—— “……星昂?他失蹤了,就在您以鮫珠鎮壓火山群后,亞特蘭蒂斯的哪里都找不到他了?!北藭r面對葉滄的詢問,梵恩的神情似乎有些意味深長。 “他不是失蹤,是背叛!”利奧的反應尤其激烈,憤怒讓他的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他一把壓住了帽子,“以他的實力,如果是遭受意外不可能不在現場留下痕跡,他分明是主動離開的!” “……” 想到星昂的身份和性格,葉滄忍不住嘆了口氣,從墻壁的圖畫上移開視線,表示腦殼有點痛。 “——叮鈴!” 門鈴被擊響的聲音,突然傳來,眾人循聲望去,金發藍眸的少年風一樣竄了進來。 “王,王!”利奧一進門就歡快地叫起來,當然,這樣過分活躍到有些天真的性格,也只有在葉滄面前,他才會表露出來。 “我給您找齊啦,您要的定制人偶的材料!”利奧邀功似的竄到了葉滄面前,從空間樞紐里搗騰出稀里嘩啦的一大堆東西,“都是找的最好的,制作出來的效果絕對會比莉莉婭更好?!?/br> 這幾天到處跑可把他累壞了,有些珍惜材料現在市面上根本沒得賣,也只有他能夠通過權限去一些隱秘的秘境親自尋找。 “辛苦你了,利奧,做得好!”葉滄不吝嗇自己的夸獎,抬手就是一個摸頭殺,然后,他望著眼前的一堆東西,琢磨了一下,“但是,我覺得這點材料可能不夠?!?/br> 少年亮晶晶的雙眼一眨,疑惑地望著他。 葉滄道:“抱歉,之前你走得太急沒能說清楚,我要做的不是莉莉婭那樣嬌小的少女,是一個身高體格正常的成年男性?!?/br> “……” 店里突然安靜了下來。 連亞澤都從發呆里回神,和安娜同樣遲滯地看向了他。梵恩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這安靜持續了數十秒,直至一聲“?!钡奈隧?,卻是利奧直接崩斷了手里的cao偶線。 “王,”少年的笑容有些勉強,隱隱透著些猙獰的味道,“能夠勞煩您親自跑一趟,我能知道是誰有此殊榮嗎?” “我的一位朋友?!比~滄想了想,補充道,“很好的朋友?!?/br> “啊,是嗎,原來如此……”利奧嘴里含混著聽不清的話語,末了,笑容純真地抬起頭來望他,“好的,王您放心,我很快就準備新的原材料,保證把您的好朋友漂漂亮亮地做出來?!?/br> 葉滄看了他一眼,仿佛一眼望進了他的心底:“利奧,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不可以缺少必要的身體部件,懂嗎?” 畢竟在記憶里,少年有過這樣整人的前科呢。 利奧:“哦?!?/br> 第56章 雖說海王節是個持續一天的節日, 但實際上,夜晚才是這一天真正熱鬧的開始。 深海的天空一直都是暗沉的, 白天的時候, 那些光芒萬丈的熒光珍珠以及燈火, 會把整個帝國照耀得亮如白晝。而到了晚上,光線便自動暗了下去, 卻也并非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葉滄站在店鋪門口,即便隔著一條偏僻的小巷, 他也能夠遙遙看見遠處密集的萬家燈火。廣闊的空中升起無數像孔明燈一樣的東西,如天際下點亮黑夜的星辰,明明滅滅, 熠熠璀璨。 徐徐的風順著門灌進來, 吹起他身上的披風, 隱約傳播來遠方的聲色喧囂。 “外面看起來很熱鬧啊,您不想去看看嗎?”梵恩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后,長發飄起柔軟的弧度。 葉滄沒有回頭:“海王節……我去參加不會很奇怪嗎?!?/br> 這個時候店里只剩下他和巫者兩人了。 白天亞澤和利奧還能抽空過來, 但是晚上真正忙碌的時間開始了。各種展開的活動以及暴增的人流量, 葉滄恐怕萊耶一個人管理不過來, 便敦促他們回去幫忙了。 “這原本就是為您準備的節日?!辫蠖鞲糁刂匾股蛩? 虛起的眸光似乎有些意味深長,“機會難得,說不定會遇見有趣的事哦?!?/br> 葉滄轉過了頭:“看來你又預見了什么?” 梵恩道:“與其說是預見, 不如當做是一個預言者的直覺,我看見了黑夜中燃起的火光?!?/br> 記不清是在夢中還是某一個恍惚的瞬間, 他看見了一團突然升起的星火,而后爆裂,席卷天地。 他在那團火光里看見了一個人,那個人至美的容顏在紅蓮般盛放的烈焰中,驚艷已極,攝魂奪魄…… 梵恩忽的把目光轉向葉滄,眸光微微閃爍。 “……這樣的話,那我就去看看吧?!比~滄沉吟了一會兒,隨后拉上兜帽,神色間露出幾分狡黠,“我其實還蠻感興趣的,自己悼念自己什么的?!?/br> 梵恩笑而不語,靜靜凝視著他,像在矚目一抹最為璀璨的星光。 * 滄水廣場。 這不是亞特蘭蒂斯最大的廣場,卻是距離王宮最近的廣場。 今晚,環繞整個王城的巡游部隊會穿過這里,不同于之前的簡易,將是真正漫長壯麗、威儀浩蕩的龐大部隊。 為了維持治安,亞特蘭蒂斯的首席軍長萊耶,特別往這里調派了不少人手。其中,甚至有一名直屬于王衛隊的成員—— “多、多琉大人……”一名海族軍官戰戰兢兢地靠近前方正叼著煙卷的男人,硬著頭皮,欲哭無淚道, “萊耶大人讓我轉轉轉告您,工作時間不要抽、抽煙……” 前方的男人身形一頓,隨后驀地轉過頭來,露出一張落拓不羈的臉。他先是“哈?”地嗤了一聲,隨即眼睛一瞇。 這讓他看起來頗為兇神惡煞:“萊耶是天天閑得發慌嗎,爺抽不抽煙他也管?!?/br> 海族軍官哆嗦了一下:“可萊耶大人說,這里是公共場合,您作為海妖族的表率要、要注意形……” 一句話還沒說完,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sao動,隱隱傳來“捉小偷??!”“我的錢包……!”這樣的驚呼 海族軍官只覺得一陣勁風劃過,眼前的男人瞬間不見了蹤影。 而不遠處,趁著魚龍混雜得手的小偷才跑出去十幾米,忽然,一道陰影兜頭壓下,一個男人從上空落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落地的瞬間雙腳深深地嵌進了地里,水晶般的地面被“轟”地砸出兩個坑,密密麻麻地碎裂開來,掀開一層氣浪。 小偷頭皮一麻,幾乎就要癱下去。他咬著牙轉頭還想跑,卻被那人一手按住了腦袋,隱約間似乎聽見對方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哼笑,下一刻,巨大的力量直接把小偷按了下去,直直砸進了地里。 瞬間頭破血流的小偷躺在地上,抽動了一下四肢,當場暈了過去。 整個過程不足十秒,雷厲風行的男人從地上緩緩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 周圍的人早已自動散開,空出了一大圈。丟失錢包的人心驚膽戰地站在人群里,躊躇著不敢上前,男人卻已經撿起地上的錢包,一揚手,精準地扔進了失主懷里。 “看好你的東西,不是每次丟都有人幫你找回來?!倍嗔鹂匆膊豢磳Ψ揭谎?,直接朝來處走了回去,sao 動的人群立即主動讓開了一條路。 周圍分散巡邏的士兵這時終于趕到,在男人面前跪下:“多琉大人!” 多琉無所謂地揮了揮手,示意了一下后面挺尸的小偷:“拖下去,按規矩辦?!?/br> “是!” 先前的海族軍官姍姍來遲,他望著男人雷霆出手后一片狼藉的地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多琉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擼了把自己的長發:“你剛剛,想跟我說什么?” “……沒,沒有?!焙W遘姽僖粋€激靈,“有您在,這片區域絕對固若金湯!我完全服從您的指揮!” 這位……不愧是王衛隊作風最簡單粗暴的大爺。在海妖族點滿精神力的天賦下,這位卻熱衷于錘煉rou體,酷愛近戰,尤其喜歡用拳頭徒手搏斗你敢信??? 海族軍官忍不住悄咪咪打量了一下男人,海妖族一脈相承的俊美容貌自是不必多說,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比起海妖一貫精致細致的風格,眼前的男人卻顯得格外……放、放浪形??? 那一身奇異風格的服飾,就像是好幾套衣服隨意穿搭起來,皮質的腰帶松松垮垮地扣著,健碩的左臂膀上還系著一條袖箍。那袖箍銀藍,好看是好看,但明顯很舊了。 更不用說,男人還有一頭銀色的長發,似乎不常打理,亂蓬蓬地落在肩上,發尾張揚地翹起。 整個人完全是一種不修邊幅的形象。 海族軍官也是第一次見到多琉這種級別的大人物,但這明顯跟他想象中的半點不一樣。 “你是第一次在大人手底下做事,嚇了一大跳吧?!痹诙嗔鹱叩搅硪贿吅?,另一個黑衣軍士走了過來,拍了拍這位同僚的肩,“別怕,多琉大人雖然看著兇,但實際上很好相處的,時間久了你就懂了?!?/br> “可是,我在很久以前聽說,多琉大人應該是……”他抽了抽嘴角,似乎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呃,一朵美貌驚人的高嶺之花?” 黑衣軍士一愣,隨即神情變得復雜,語氣低沉道:“那不是傳言,不過那要追溯到先代王還在的時候了,與那個時候相比,如今的多琉大人確實改變了很多……” 大約就是,昔日孤高冷傲的雪鷹折去了一身傲骨,隨著失落的信仰跌入凡塵,在一番隨波逐流的墮落后,終于被怒吼的同伴和身負的職責揍醒。 不過醒是醒了,折去的雙翼卻也回不來了…… 作為最早跟隨多琉的戰士,黑衣軍士有些唏噓地望向遠處那個獨自叼著煙卷的身影——那與其說是隨性散漫,不如說是一種仿佛自我麻痹的怠惰,以及自我放逐的將就。 黑衣軍士剛想著要不要去關心一下上司的心理狀況,突然,他發現遠處多琉的身影陡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