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白君看著沈寅初離開,摸了摸自己從郊外破屋帶過來的一盆月季,里頭還放著當初她jiejie惦記著的那枚唐代玉佩。 “不過,學法醫到底是清苦些吧……奶奶到時候也給你添些妝奩?!?/br> 自言自語完了,她又覺得有點好笑,聽著外頭沈寅初跟良叔兩個人聊著菜價高低,頓時叫這小屋子也充滿了煙火氣。 這一家子也真怪,親戚朋友雇員都住在一起。沈寅初想來錢不少掙,可是從來沒有一點點架子。良叔收破爛收回來的好椅子送給他,他一點也不嫌棄地就搬回自己屋子坐了。 兩個閨女從來一句不教訓,偏性情那樣好、一派天真善良,他媳婦也是又漂亮又大方。連那個剛來的時候小家子氣的沈玉鳳,這會兒都變舒展了。 許是好人有好報吧,白君舒舒服服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像只太陽底下懶洋洋的貓。 她輕輕啜飲了一口茶水,心里頭卻自己也沒察覺地惦記著,改天也該見見人,看看能不能幫小沈租個好門市,省得他天天發愁。 跟良叔說了幾句,沈寅初又進屋給屋里泡了一壺八寶茶,等她想起來喝的時候正好能入口。 該去奶茶店了! 在水一方奶茶店開了兩月有余,如今已經算得上是小有名氣了。只是可惜現在還沒微博,不然肯定也是熱門打卡地點。 開業以來,沈寅初幾乎是天天駐扎在店里頭,時時刻刻觀察著客人的動向。 而且,從開店時候的春寒料峭,到現在的夏日炎炎,店里頭的飲料也從主打熱飲變成了各種各樣的冷飲。 取代了奶茶,加冰的奶蓋茶成為了銷量冠軍,各種各樣的特調果汁也很受歡迎。因為高峰期忙不過來,還招了個新店員。 沈寅初站在一邊看店員先把冷飲杯壁外的水珠擦干凈,然后才加了一張紙巾遞出去。 如今在水一方店里頭排隊已經是常事了,不過畢竟是奶茶店,做一杯鮮榨果汁也就幾分鐘左右。只要不像后世某品牌那樣惡意營銷,排隊最多也就十幾分鐘二十分鐘,還不至于讓人不耐煩。 沈寅初正盤算著要不要多增加點品類,突然店門就被人推開了,有個小伙子一身西裝革履地直接沖進來趴到吧臺那邊,差點把一個姑娘帶的照相機撞掉。 不排隊可不行??! 沈寅初趕緊過去,一邊用身子把他和隊伍隔開,一邊解釋道:“這位顧客,咱們店里頭現在人有點多,您看,大家都在排隊呢?!?/br> 他沒直接說要排隊,先給這客人一個臺階下,幫對方解釋出個理由“他沒看見隊伍”。這樣比直接地勸說要排隊要好得多。 “不是,我不排隊……” 西裝小哥說出這句話來,感覺整個店里頭的顧客都在驚訝地看著他,大概是沒想到有人會把“我不排隊”這句話說得這么理直氣壯吧? 他趕緊調整說辭:“不是,我不是買奶茶……” 西裝小哥這么一說,沈寅初理解了,可能是來找人的,就直接準備扒著吧臺叫了。 不過,正是營業高峰期,這會兒店員也騰不開手接待他啊。 “我是老板,小哥來你先這邊兒休息會兒,你是要找誰?這會兒有點忙不過來,我給你倒杯水你等等?” “找誰都行……”西裝小哥說完覺得不對,趕緊又換,“不對,我找您就行!” 他有點激動:“我這個月拿到獎金了!” 沈寅初有點暈,完全沒聽懂他在說什么,不過做了這么久的餐飲業,家里頭還有兩個小閨女,沈寅初的好脾氣早就磨出來了。 給這小哥倒了杯水,沈寅初坐在他對面:“很好啊,看你樣子,是做推銷工作的?” 這年頭穿著這種西裝出來的,基本上都是推銷員了。而且,仔細看能看出來,他的鞋子磨損得很厲害,應該不是坐辦公室的人。 “對,”西裝小哥又有點激動,看著整個店里頭排隊的客人都看自己,這才慢慢稍微平靜了點,“我之前來你們店里頭,給女朋友買一杯奶蓋茶?!?/br> 好像是回憶起那天的樣子,小哥說得慢了一點:“那杯奶蓋茶做得挺慢的,我當時有點不耐煩。結果,最后把茶給我的時候,所有人都一起跟我道歉……說抱歉,讓我久等了?!?/br> 聽見他講這個,店里頭排隊的客人也頗有些交頭接耳。常常來的熟客,基本上都看見很多次這個場面了,也有點感慨。 “我是個推銷員,”小哥穩定了一下情緒,慢慢地說,“但是當時我業績其實挺不好的,我總是覺得,都是爹生娘養的,干啥我就得給客人賠小心?干推銷就低人一頭?” “但是那天那杯茶交到我手里頭的時候,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其實對顧客客氣有耐心,一點也不丟人。正相反,當時店里頭大家跟我說抱歉的時候,我心里頭那種被尊重被好好對待的感覺……” 小哥頓了一下:“那天出了你們店之后,我就好好反思了一下,把對客人好好服務當成低聲下氣……真正不尊重推銷員這個職業的,恰恰不是客人,而是我自己啊?!?/br> 他不好意思地露出個笑容來:“后來回去,我一下子心態就放平了。再碰見客人,也能好好溝通了,盡自己最大努力去真誠地對待客人……這個月居然就做到我們公司業績最好了……” “行??!” 沈寅初忍不住鼓勵了一句這個小伙子:“這是你自己的努力成果,你應該驕傲?!?/br> 他跟沈玉鳳說了一句:“我記得這個小伙子,第一天來咱店里頭點的就是一杯烏龍奶蓋,再給他做一個?!?/br> 推銷員小哥要付錢,沈寅初制止了他:“這杯是謝謝你的,剛剛你說的,不就是對咱們店里頭的服務最大的認可嗎?” 把推銷員小哥送走,沈寅初晚上回家的時候,在飯桌上還忍不住講了一遍。 蘇鯉也開口說:“這個小哥悟性其實還真不錯,說到底推銷員就是個職業,肯定得服務態度好?!?/br> 良叔也說:“可不是嗎,現在咱收破爛,到那小區里頭都得上樓收瓶子才生意好?,F在可不是過去那國營商店臭臉隨便賣的時候了?!?/br> 一家人隨便聊了聊,第二天也就過去了。不過,叫沈寅初沒想到的是,過兩天,這事情竟然被寫到報紙上了,還引發了一場關于服務業到底是不是低三下四的大討論。 蘇鯉第一個看見報紙的,上面寫了奶茶店的這件事,她顧不上刷完牙,直接拿著去給沈寅初看。 “老公,你看這個!” 沈寅初接過來一看,這小報的標題還挺聳動:“過度服務,是否是對勞動人民的不尊重?” “都九幾年了還搞這個……”對比蘇鯉的著急,沈寅初倒是沒什么感覺,看著小報上頭給奶茶店的正面全身照,沈寅初還樂了,“沒事,這不是給咱們打廣告嘛?還免費的!” 作者有話要說:查資料浪費了點時間t.t 第117章 這一則討論登出之后,沈寅初的奶茶店真的爆紅了。 或許原報道是站在批評的角度上去寫的,但是這可不是二十年前了。 沒有經歷過九十年代的人恐怕不會想象到那個年代是多么的生機勃勃,很多在二零一幾年完全不能通過審查的電視劇和書,都肆無忌憚地傳播著。那是個思想剛剛開始沖破禁錮的年代。 這樣一條報道,完全沒有達到讓讀者一起批判享樂主義的目的,反而激發了廣大讀者的興趣。 這服務真的這么好? 原本在水一方的生意就已經很火爆了,店內經常有十幾個客人在等著,但是自從這條報道出來之后,隊伍已經排到店門外了。 沈寅初笑吟吟地給外面的客人發著號碼牌,心里頭有點感激那個找報紙給奶茶店抹黑的人。 不管那個人當初的動機是什么,這么一條免費廣告可還真得謝謝他了! 他特地跟二柱子抓緊在店門口裝了大型遮陽傘,免得排隊的顧客被曬到,還分發了號碼牌,估算了時間,方便排隊的顧客暫時去做些別的事情。 不少專門過來的顧客都大開眼界,奶茶好喝不說,服務也真的跟報紙上說的一樣! 也有人問起加盟的事情,沈寅初一律微笑拒絕。奶茶店的牌子做起來可不容易,他不希望將來出現同樣一種單品、十個店十種口味的事情。 這個夏天,在水一方奶茶店迅速從一家變成三家,另外兩家店的店址沈寅初嚴格地選擇了區域,又親自選定了裝修公司,員工也要先在一店里培訓好,才能放到新店中開始工作。 六月在忙碌和匆匆的準備中過去了,到了六月三十號這一天,沈寅初下午兩點鐘就掛了歇業的牌子,給所有員工放假。 今天凌晨就是香港回歸的儀式了,中國人民對這一天這儀式的熱情,甚至超過了過年。 從幾天前開始,一股熱鬧勁兒就蔓延到整個大街上。隨便叫住任何一個人,都知道那朵紫荊花在七月一日這天就要回歸祖國了。 六月三十號晚上,正是交接儀式,后世的時候沈寅初看見過資料,知道當時的外交官和工作人員、為了能夠讓國歌在零點零分的時候準時在東方明珠上響起,花費了多少心思。 先是商議的時候,英方堅持要讓英國國歌響到六月三十日的最后一秒;之后又是查爾斯王子講話速度太慢拖長了二十多秒。當電視上國歌終于準時準點地響起來的時候,第二次看見的沈寅初,忍不住也開始有點熱淚盈眶。 不光是他,也不光是沈家人,窗外禮花劃破黑暗、熱鬧的鞭炮聲驅散了安靜,整個中國都沸騰起來。外頭甚至還能聽到尖叫和歡呼,整個京城亮了半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興奮在激動。 沈寅初的感覺有點復雜,在國歌聲中,他輕輕嘆了口氣。 接下來還有九七年香港股災,九八年索羅斯一輪狙擊后卷土重來。還有九八年的下崗潮和大洪水。 甚至還有二十年后依然叛逆的彼岸…… 在一片歡騰中,沈寅初從屋子里頭走出去,對著南邊看了看,悠悠嘆了口氣。 被鞭炮嚇得,蛐蛐兒都不敢叫了,沈寅初站了一會兒,蘇鯉拿著件衣服出來了,輕輕給他披上。 “怎么了?”畢竟是枕邊人,雖然不知道未來趨勢,蘇鯉也或多或少猜中了一點他的心事,“還琢磨著咱東北的事兒呢?” 結婚十年了,她也越來越了解這個男人了。 拋開一開始沈寅初在礦上工作、夫妻分隔兩地幾乎沒什么交流的五六年之外,后面幾年,他們倆幾乎再沒分開過。 沈寅初這人,看起來是個挺標準的東北爺們兒:脾氣好,嘴上愛開開玩笑逗逗樂,喜歡自黑自嘲。又格外喜歡賺錢,除了陪陪閨女媳婦兒逗逗妹子之外,就是賺錢。 但是蘇鯉能感覺到,她老公是把賺錢當手段,而不是目的。 外人看著沈寅初一天從來笑呵呵的,對顧客也笑呵呵、對閨女也笑呵呵,對白老太太對良叔對二柱子甚至對老金頭都是笑呵呵的。 但是她知道,她男人心里頭,另有一方天地。 她從后頭依偎在沈寅初的身上,伸手環住他的腰。 她們家寅子、她們家孩兒她爹的確一直在抓緊一切機會賺錢,但是她能感覺到,他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家人都過上好日子。 他做沈記食品廠做餐車,一直在積極地往南方擴展生意,一直積極鼓勵鄉里鄉親們加盟然后去南方。 蘇鯉不怎么懂國家政策經濟這些東西,但是她知道,她男人可不是外面那些成天閑著吹牛打屁的司機。那些人也說國企要倒斃,天天嘴上嚷嚷著要下崗,可是誰像她男人這么努力、這么拼盡了全力想帶老鄉走出來? 她們家寅子這樣,能在家里頭對女兒認錯,能丟下臉面去擺攤賺錢,還能心心念念著給鄉里鄉親們掙出一條路的,這才是真正的老爺們兒! “是啊……” 沈寅初嘆了口氣,現在已經是九七年七月份了,那場席卷全國的下崗潮,已經在洶涌著醞釀著了。這場下崗潮,明年就要爆發,然后一直蔓延到九九年春晚那句惡臭到不可聞的“工人要為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 “京城現在已經開始有人下崗了……” 讓人啼笑皆非的是,下崗后會給工人發放一種叫“失業證”的東西,或許也算是歷史中的獨特現象了吧。 蘇鯉用力摟緊了沈寅初,她想了想,開口:“咱家奶茶店不是還要開新店嗎?不行到時候咱就緊著下崗工人家屬招?!?/br> 這也是沈寅初最喜歡蘇鯉的地方,不管經歷過什么,不管當初她自己有多苦多難,這個女人心里頭永遠一派天真善良柔軟。 當初他還沒穿過來的時候,蘇鯉一個人的工資拉扯兩個孩子,還會咬牙擠出來點錢,給班里頭的窮孩子買練習冊和午飯。 他伸手摸了摸蘇鯉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頭,感受她柔軟順滑的發絲在手指間。 “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就算是他現在奶茶店已經開遍了全國,每一家店都只收下崗工人,也挽救不了這場轉型陣痛中那些悄無聲息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人們。 “這不重要,”蘇鯉站直身體,把她男人的臉掰過來面對著自己,“力量渺小不渺小,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一直努力去做了,哪怕做不到,咱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