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小福側頭看著她：“他好歹一科研人員，還是搞天文研究的，不留在北京，也該去南京，往咱們蓉城鉆什么??？況且人父母都回北京了，他孤家寡人跑過來，圖什么？”

    圖什么？

    徐晚星張了張嘴，勉力按捺住不規律的心跳，告訴自己心平氣和最重要。

    “你到底是來探望老徐的，還是來講八卦的？”她翻了個白眼，開門下車，“果然是打民事官司打多了嗎，說些家長里短的這么在行?！?/br>
    萬小福鎖好車，抬頭時，那人已經快步走了幾十米遠。明明腰挺得筆直，可那個背影怎么看都有種倉皇逃竄的味道。

    他苦笑著追了上去，心道，她果然還是忘不了。

    *

    清花巷。

    房屋經紀人明明大腹便便，卻還按規定穿著白襯衣加西裝褲，扎起來的襯衣更凸顯出圓滾滾的肚皮。

    他停在寬巷的兩層樓小院前，笑容滿面說：“二位跟我進去看看吧?！?/br>
    宋辭眉頭一皺，不樂意了，“你選的什么破地方啊，離研究院十萬八千里遠就算了，還在這種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

    經紀人趕忙賠笑地說：“不不不，這里雖然看起來是老了點，但好歹是國風巷子，這幾年不少游客都來觀光，體驗老蓉城的生活氣息。您可別小看清花巷，這的房價可不比高新區便宜?！?/br>
    一側站了個修長挺拔的年輕男人，也是白襯衣加黑西褲的打扮，領口甚至還隨意地松了顆紐扣，但就是跟房屋經紀人把同樣的行頭穿出了完全不同的味道。

    他不咸不淡地瞥了宋辭一眼。

    “不樂意就趕緊走。我早說過了，你非要跟著來?！?/br>
    “你只說地方沒那么好，可沒告訴我是這種破舊的老巷子?！彼无o四下看看，“沒處停車，位置偏僻，這院子里也荒了好多年了吧，演鬼片呢這是？我看鬼都不想住在這?！?/br>
    片刻的岑寂，男人淡淡開口：“我以前就住在這?！?/br>
    房屋經紀人：“……”

    宋辭：“……”

    宋辭：“我不管，那我就更要留下來了。畢竟是你生活過的地方，我可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反正我賴定你了?！?/br>
    男人瞥他一眼，“留下來可以，有個條件?！?/br>
    “還有條件？說來聽聽?！?/br>
    “活得安靜一點，少說話，多做事，別拿你的廢話影響我的生活質量?！?/br>
    “呸。你怎么不說你這厭世臉影響我食欲??？”宋辭義正言辭，“既然都要同居了，你提了條件，我也有個條件——”

    “你沒資格提條件?！?/br>
    “喂，喬野，好歹我他媽從北京一路跟你到這來，你就這么冷漠對待自己的好兄弟嗎？你還有沒有人性了！”

    “沒有?！?/br>
    “……”

    兩人上演著冰與火之歌，房屋經紀人在一旁提心吊膽地扶扶眼鏡，腆著臉湊過來，“那個，咱們要不，先看看房子的情況？”

    “不用看了?！眴桃皬乃掷锬眠^合同，“房子我租了?！?/br>
    *

    審合同，簽字，拿鑰匙，房子就算敲定了。

    宋辭進屋子里溜達一圈，發現房子里面還是挺好的。更何況他從來都是嘴上抱怨多，但其實做他們這一行的，大西北也住過，荒漠戈壁也睡過，哪有心思計較住宿水平多高。

    他只是抱臂倚在門口，似笑非笑說：“哥們兒拿著國家津貼，不住高新區的高檔公寓，選個這么樸素懷舊的地兒，思想覺悟挺高啊?！?/br>
    喬野：“老地方好，不用重新適應環境?！?/br>
    “你那環境適應水平，還有這種擔憂？剛到美國那會兒，我們吃不慣住不慣，時差都還沒調過來呢，就你倒頭就睡，醒來就跟打雞血似的開工?！彼无o笑話他，“連張導都說你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人?！?/br>
    “機器人就算了，沒有感情倒是真的?！眴桃皰咚谎?，“所以你要是再這么多廢話，還是趁早回北京吧?！?/br>
    “……”

    兩人昨天才從北京飛來蓉城，去了研究院里熟悉環境，目前行李還在酒店。

    院里其實也有宿舍，但兩人都不缺錢，沒必要擠在逼仄的環境里，所以選擇自行租房。

    當初喬野去了c大后，隔了半年不到，喬慕成手頭的項目也完成了，念著兒子北上，于是又舉家遷回了首都。

    聽房屋經紀人的意思，在他們之后，又有一家人搬進這屋子住了幾年，半年前搬走，這房子就空著。

    兩人去超市里買了點清潔用具，一晚上都耗在這里了。

    離去時，明月高懸。

    這些年蓉城似乎變了很多，來的一路上，沿途看見的高樓大廈極具現代感，鱗次櫛比，燈火輝煌。

    可來了清花巷，這里似乎還是老樣子。

    傍晚時分，家家戶戶做飯的香氣彌漫在巷子里。月亮出來時，晾曬的被單還在二樓迎風飄揚。誰家傳來小孩的哭聲。誰家的電視聲音開得略大，走過屋外都能聽見。

    “往哪走呢，不是從這邊出去嗎？”宋辭奇怪地叫住喬野。

    可他卻頭也不回往窄巷走，“這邊也能出去?！?/br>
    “不是，這邊轉個彎，不就直接能打車了嗎？”

    “來都來了，帶你參觀一下?！?/br>
    “哥，我打掃了一下午加一晚上，這會兒腰都不是我自己的了?；鼐频臧?，算我求你，明天再來參觀行嗎？”

    “不行?！?/br>
    在宋辭廢話的功夫里，那人已經走了老遠，昏黃的路燈拉長了他的影子，巷子里寂靜無聲，只有頭頂的一輪蒼白月光。

    宋辭看著他，一時沒說話。

    這些年喬野冷歸冷，但人情味是有的。今天來了這清花巷，好像連人情味都沒了，整個人都變得尖銳帶刺。

    他頓了頓，追了上去，卻看見喬野停在了一扇卷簾門外，靜默著，一動不動看著那道門。

    那棟房子在巷子窄小的一段，比他們租住的那一棟小多了，也陳舊多了。二樓看起來倒是比一樓新了不少，明顯是后期新裝過，貼著尚且閃亮的瓷磚。

    宋辭走到他身旁，就聽見他說：“這里以前不是這樣的?！?/br>
    “那是哪樣的？”

    “二樓以前是棚戶，旁邊有片空地，常年晾著衣服?！?/br>
    喬野似乎也沒在意他是否在聽，只抬頭看著在月色下發亮的瓷磚。

    “沒有貼磚，只有一大片爬山虎。春天的時候，會有蝴蝶停留?！?/br>
    “也沒有石頭階梯，只有一只老舊的木梯子。爬上去時要手腳并用，不留神踩滑的話，可能會摔下來?！?/br>
    ……

    有個書房，簡陋不堪，唯有一張書桌、一方地毯，和一只木頭斑駁的大立柜。柜子上放了一只多功能收音機，墻上貼著coldplay和beatles的照片。

    有一只橘黃色的貓，名叫阿花，冷不丁就從窗口躍進，愛撒嬌，愛躺在椅子下睡覺。

    有一個小姑娘，總是一邊伏案疾書，一邊抱怨中國人為什么要學外語，振振有詞：不是說好普通話走遍全天下嗎，敢情都是騙人的嗎。

    還有一個無數次從梯子爬上來的少年，總是在虛掩的門后靜靜看很久，然后才裝作剛來的樣子，滿不在乎地走進屋去。嘴上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像是沉穩又波瀾不驚的成年人，但心跳早就出賣了他。

    ……

    喬野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倒是宋辭難得沒有打岔，也沒有提醒他該走了。

    直到下班歸來的辛意，大老遠看見兩個男人站在自家門口，走近了，才不可置信地叫出了聲：“喬野？”

    他一頓，回過頭來。

    “我的天，真的是你！”辛意睜大了眼睛，“你怎么在這？”

    “我搬回來了?！?/br>
    “還是寬巷那邊嗎？”

    “嗯?！?/br>
    “你，你不是在北京嗎？怎么會回蓉城？”

    喬野頓了頓，微微一笑，“說來話長?！?/br>
    第六十二章

    辛意穿一身得體的職業套裝，頭發也束在腦后，看起來像個一絲不茍的古板秘書。

    宋辭好奇地看了兩眼，問喬野：“你同學？”

    喬野點頭，為兩人互相介紹。

    七年未見，其實并沒有什么話可說。本來從前也不見得多熟，不過是因為徐晚星的存在，才把一群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聚在了一起。

    寒暄幾句，就要離去。

    辛意卻忽然叫住他：“喬野?！?/br>
    他一頓，回頭看她。

    辛意說：“房子已經賣出去了，她早就不住這里了?！?/br>
    喬野沒作聲。

    “晚星如果知道你回來了，一定——”

    “時間不早了，先走一步?！彼卮驍嘈烈?，笑里只有客氣，沒有半分熱忱，“大家住得近，以后常見?！?/br>
    “……好的?！?/br>
    都走出窄巷了，宋辭才若有所思地念出兩個字：“晚星？”

    喬野沒搭理他。

    “你剛才看的那棟小樓，是她家？”

    還是沒回應。

    “就那個撩撥你又拋棄你，還從來沒承認過是你女朋友的舊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