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聽到響動回神，冷嘲熱諷：“是不是想起來還要借我的畫，后悔那么對我了？”

    陳遇停在他面前，垂眼看他。

    江隨仰著頭跟她對視，半晌覺得自己這姿勢，跟要骨頭的狗一樣。

    他被自己的想法惡心到了，臭著一張臉站起來，手抄進清爽的短發里，隨意往后捋了捋，露出爬滿躁郁的深刻眉骨。

    無聲地站立幾秒，江隨進了畫室。

    陳遇也走進去。

    畫室兩個男生齊刷刷地看向他們。

    我擦，這詭異的，離奇的，小情侶鬧別扭的氣氛是怎么回事??？

    江隨走到自己的畫架前，將擱在上面的畫板翻過來，上午畫的一籠包子還釘在畫板上。

    不一會，那張畫四個角的釘子就被拔了，胡亂丟在工具箱里。

    江隨把畫給座位對面的女孩。

    陳遇愣住了。

    江隨皺起眉頭，滿臉的不耐煩：“拿著?！?/br>
    陳遇伸手去接。

    江隨用力對著凳子踢了一腳，掃掃他這邊跟女孩那邊的視線：“看你媽啊看?！?/br>
    倆男生驚得臉一白，倉皇把頭轉回去，敢怒不敢言。

    靠，我們看美女，又不是看你。

    畫室氣氛又微妙上了。

    陳遇小心翼翼把畫卷起來，咬了一截膠帶粘上，突兀道：“沒后悔?！?/br>
    音量很小，近似含在唇齒之間。

    江隨翻工具箱的動作一停，神色一言難盡。

    他們是一排的，背對著背，他的凳子沒有規矩放在畫家前，而是隨意占著走道空間，距離她很近，稍微轉一下身，或者揮個手臂就能碰到她。

    因此，那三個字哪怕很輕，還是清晰傳進了他的耳中。

    并且很快明白是指的什么。

    “那會你沒搞清楚狀況，就罵我?！?/br>
    陳遇在少年側過頭時繼續說，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情緒波動：“我讓你自己關窗戶，不是不講道理，是被你吼出火了?！?/br>
    江隨似笑非笑：“這么說，我的錯？”

    陳遇對上他的眼：“就事論事?！?/br>
    江隨嗤笑：“呵?！?/br>
    陳遇沒跟少年糾纏，她把卷好的畫放帆布袋里，開始吃剩下的烤串。

    江隨用眼睛燒她后腦勺。

    謝三思推門進來，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撩起衣服擦了把臉上的雨水：“隨哥，咋地了？”

    江隨冷颼颼：“你隨哥已死，勿念?！?/br>
    謝三思：“……”

    “隨哥，花季雨季，大好年華，干嘛咒自己？”

    “人生cao蛋?！?/br>
    “那cao回去啊?！?/br>
    江隨還真思考了一下，他扭了扭臉，沖自己這一邊靠著門口的男生喊：“喂，哥們?！?/br>
    那男生因為一聲哥們誠惶誠恐：“??？誒誒?！?/br>
    江隨頷首：“來根煙?！?/br>
    男生倒抽一口涼氣：“我沒有，我不抽?！?/br>
    江隨嘴一咧，笑了。

    男生要哭了。

    他慢慢吞吞打開背包，悉悉索索了會，拿出一根煙，畏畏縮縮送過去：“就一根，是別人硬塞給我的，不是我自己買的，我真不抽煙，隨哥你千萬別說出去，更別告兒趙老師?！?/br>
    江隨兩指夾著煙，晃晃：“羅里吧嗦的孩子，欠抽?！?/br>
    男生趕緊回去坐好。

    江隨把煙含嘴邊，牙齒松松咬著。

    謝三思古怪地三連瞅，隨哥又不喜歡抽煙，干啥子呢。

    江隨叼著煙，沒點火，他單手扶額，漆黑的眼半睜半閉，一副深沉抑郁的架勢。

    其實只是在裝逼。

    雨下大了，趙成峰辦公室那部電話機臨危受命，任由學生們一個個借它通知家里。

    騎車的要雨衣，走路的要傘。

    劉珂在排隊等著進去打電話，一個女生跑來對她說了什么，她回畫室，兜里鼓鼓的揣了個東西直奔廁所。

    不多時，陳遇跟她一起出來了。

    江隨的余光掃過去，小黃毛兒怎么蔫了吧唧的，跟霜打的小茄子一樣？

    謝三思伸脖子：“隨哥，看什么呢？”

    江隨朝一個石膏抬抬下巴：“那邊頭發狂野的石膏是哪位大俠？”

    謝三思瞟瞟：“荷馬吧?！?/br>
    江隨眉毛一揚：“胡子連著頭發，一大摞的才是?！?/br>
    “不是大衛，也不是小衛，那就是……就是……就是什么來著……臥槽，都蹦到我嘴邊了……”

    謝三思急得抓耳撓腮：“隨哥，我還真想不起來了我靠?！?/br>
    “行了，你盡力了，我找個人問?！?/br>
    江隨邁步走向辦公室門口，指著石膏問了陳遇。

    陳遇沒什么精神：“馬賽?！?/br>
    “嗯？”江隨說，“我只聽過馬賽克?！?/br>
    陳遇說道：“馬賽是馬賽，馬賽克是馬賽克?！?/br>
    劉珂看不下去了，她把好友拉到一邊：“不是，阿遇，那么智障的問題，你怎么還理他？”

    陳遇頗有心得：“不理會更煩?！?/br>
    “……”

    劉珂別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那也是一種變相的包容吧？

    快輪到陳遇的時候，江隨叫住她：“你家在哪？”

    陳遇眼露不解。

    江隨看她白到發青的臉，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別扭地躲閃了一下，沒再看她，看的是挪到其他地方，重復問：“住哪？”

    少年的嗓音低低的，飽含幾分強勢的命令。

    陳遇下意識說了地址。

    “那兒啊?！?/br>
    江隨慵懶地拉長了尾音，撩撩眼皮：“順路，你跟我一道走?！?/br>
    陳遇剛要拒絕，就聽他道：“我家的車過來了，四個輪子的，有蓋，淋不到雨，吹不到風?！?/br>
    這要是擱平時的雨天，少年一番話沒多大誘惑，可現在……

    陳遇沒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他：“為什么送我？”

    充滿警惕慎重。

    江隨不知怎的起了一股無名火，在他血氣方剛的身體里燃燒，轟起一片火海，他的語氣冷得掉渣：“你覺得是為什么？老子是為了自己的畫?！?/br>
    陳遇依舊在看他，目光里透著探究：“這樣？”

    “不然呢？”江隨彎下腰背，在她耳邊譏笑，“ 你以為畫淋壞了，再畫一副就行？”

    陳遇稀里糊涂就被按了罪名。

    “陳同學，世上沒有一片樹葉是相同的，畫也是一樣?！?/br>
    江隨直起身，扯了扯淺薄的唇，面上的表情極其漠然：“即便是同一個人畫同樣的東西，畫出來的效果和感覺也不同，畫畫的時候，心境，情感，狀態，各方面都會有影響……”

    陳遇全程不動不語，安安靜靜聽他明顯帶著情緒的長篇大論，等他說完了才開口。

    “你擔心你的畫會淋濕，那我今晚先不帶回去就是?！?/br>
    全世界變得寂靜。

    江隨一口氣卡在嗓子眼，額角的青筋都蹦出來了，他的面部一陣青一陣紅，半天咬著牙吐出一句。

    “老子跟你說話，胃疼?！?/br>
    陳遇見他捂肚子上了，手指向他左上腹部：“胃在這里?！?/br>
    江隨：“……”

    “呵，我們陳同學知道胃在哪里啊，”他和藹可親地微微一笑，“真棒?！?/br>
    陳遇抽了抽嘴。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