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夏侯瀲嘆了聲,道:“我不光是為了伽藍,還是為了我哥。弒心研制出了解藥,說不定也給了我哥。我哥在朔北失蹤,說不定還能找回來?!?/br> “不必你費心?!鄙颢i沒好氣地道,“你一個人,一雙腿能走多少地方?我讓東廠幫你找,你老實在京里待著,哪兒都不許去。對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說了?!鄙颢i抬抬下巴,“去,看看你的房契,上面寫了什么?” 夏侯瀲依言打開房契,泛黃的紙張展開,他看見自己的名字:夏侯瀲。 “這怎么可能?”夏侯瀲抬頭看沈玦,道,“我是流民,沒有戶帖,如何可以登記造冊?” “你不是流民。幾年前,我收到嘉興來的密報,說有個婦人自稱是我的親戚,托嘉興縣衙將兩個男孩兒的名字登入嘉興夏侯氏的黃冊,說這兩個孩子從小被拐賣,雖然記入了夏侯氏的族譜,但是沒有上報縣衙造戶籍,如今尋回來了,特來補上?!?/br> 夏侯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應過來,道:“那個婦人,是我娘。這兩個孩子,一個是我,還有一個是我哥么?” “不錯。長子夏侯持厭,次子夏侯瀲,一胎雙生的同胞兄弟。你娘買通了嘉興夏侯家,將你們的名字記入族譜。如今,你二人都是有身份,有祖籍的人。你們的家族世代讀書,父親夏侯淵早逝,母親夏侯氏獨自撫養你們長大。官府的黃冊里可以查到你們的姓名,嘉興也能找到你們的本家。你可以讀書做官,也可以回家務農。你不是七葉伽藍的刺客,也不是居無定所的流民,不必東躲西藏,更不用顛沛流離?!鄙颢i凝視著他,眼睫幽深,“夏侯瀲,你娘留給你的,不止一處宅子而已?!?/br> 夏侯瀲望著手里薄薄的房契,沒有重量的一張紙,一陣風就能吹跑,此刻在他手里,卻仿佛千斤重似的。他扶著額頭,肩膀顫抖,不知道是笑還是哭。 小時候他羨慕他娘揚名四海,天下無雙,總想著要跟他娘一樣,憑著一把刀,打遍天下無敵手。后來他才懂,殺人不是說著玩兒的話兒,殺人會流血,流別人的血,也流自己的血。話本戲折子里唱刀光劍影,唱快意恩仇,卻不唱血流成河,罪孽成山。 他開始想,要是他是個平凡的人該有多好。每天起床,刷牙洗臉,吃三頓飯,干一天的活兒,夕陽西下的時候回家,逗逗貓遛遛狗,上床睡覺。他不求有家有室,不求兒孫滿堂,更不求長命百歲,福壽綿長。他只希望安安穩穩,陽光照在身上,暖意洋洋。 可他知道那是奢望。他罪孽滿身,血債成堆,他是個罪人,罪人本不該活。 “夏侯瀲,你娘的愿望,你聽到了嗎?”沈玦撫上他的肩頭,輕聲道。 “我聽到了,”夏侯瀲沙啞地說道,“她要我去過我自己的日子,過我想過的日子??晌沂莻€罪人啊,我可以么?”他問自己,“我可以么?” “可以,”沈玦道,“有我在,就可以。夏侯瀲,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吧。人不能一輩子都陷在往事里,你好不容易全須全尾從伽藍出來,犯不著再回去和它拼命。你要是真放不下,左右有我,我幫你滅了它。雖一時半會兒抓不住蹤跡,但將來總有法子?!鄙颢i定定看著他,道,“總而言之,伽藍是你的過去,你的未來,在我這里?!?/br> 這一番話聽下來,句句暖進心坎里,夏侯瀲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別看沈玦平時冷嘲熱諷,氣得人腦門子疼,說起熨帖話兒來,比湯婆子還暖和。夏侯瀲在孤絕的路上走了太久,刺殺、奔逃、顛沛流離、輾轉塵世,苦厄滿途,血rou淋漓。他以為他是一縷飛蓬,注定飄散人間,卻沒想到,還能落到地上,扎根、發芽。 他突然有了盼頭,突然慶幸天爺還留他一條命。人生在世,不就那么一點活頭?有個暖烘烘的地方落腳,有個知心人相陪。他沒有妻室,幸好……還有沈玦。 沈玦掀開簾子出門,月亮明晃晃掛著,籠了他滿身的清輝。 “天太晚了,我得走了,有什么話兒明兒聊吧?!?/br> 夏侯瀲攔住他,拉起他的腕子,沈玦僵硬了一瞬,擰過腦袋看他,天色暗了,他的臉明明暗暗,可沈玦還是看清了,他眼眶的濕意,閃閃爍爍,像盛了滿眼的星光。 “少爺,我本來沒什么活頭了。這幾年,我覺得我像行尸走rou,走到哪算哪,死就死了,反正也沒人記得我?!毕暮顬噯≈ぷ?,枯寂的心仿佛被注入了活血,慢慢熱起來。 他抬起眼簾,凝視著跟前的沈玦,眼角眉梢浮起淡淡的笑意。這笑容仿佛失落了很久,輾轉多年,終于又回到他的臉上。多年以來壓在身上的墓碑一般沉重的悲哀散盡,他不再是流離失所的孤魂野鬼,而是有名有姓的普通人,夏侯瀲。 他道:“可是現在,我想活了。不是為我自己,是為你。少爺,我不能為自己活。我為你活,好不好?你太好了,我大約是上輩子積了老大的功德,這輩子才能遇上你。我身無長物,只有這一條命還值點銀子。我把它送給你,你要嗎?” 第67章 心焰難澆 沈玦抿著唇沉默片刻,說道:“我不要。你的命你自己揣好,不要到時候被人提溜了去,又要我跑來救你?!?/br> 沈玦嘴上的嫌棄不到位,夏侯瀲聽出那股暖乎勁兒來,仰著腦袋笑了笑,道:“少爺,你們東廠還缺人不,給我派個差事吧。我刀術還湊合,不丟你臉?!?/br> 沈玦沉吟了一陣,東廠是他的地盤,夏侯瀲來也好,放眼皮子底下擱著安心,總比成日在胭脂胡同那等女人堆里胡混好。他眼波轉過來,道:“你要來也成。只不過我素來賞罰分明,一視同仁,不會因為一點兒交情就偏疼你。到時候你犯了錯,該罰罰,該治治,不要來找我求情?!?/br> “放心吧,我肯定安分守己!”夏侯瀲打包票。 沈玦點了點頭,提步往垂花門走,夏侯瀲又叫住他:“天這么晚了,不如就在這兒歇一宿吧?!?/br> 沈玦道:“你剛回來,只備了主屋的涼席被褥,廂房還未曾備上?!?/br> “那就一道睡?!毕暮顬嚨?。 這話兒簡直像一道驚雷,硬生生把他震住了。他僵硬地擰過身子,那人站在臺階上,依舊是沉甸甸的黑眼睛,沒有半分旖念,月輝點在里頭,像摻了漫天星宿,一邊的唇角勾起來,笑容有幾分邪氣。他知道自己不該越界,可心里又有另一個聲音,聲嘶力竭地喊他留下來。 沈玦在原地躊躇,夏侯瀲走過來捶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小時候……”他忘記自己手還傷著,剛碰著沈玦的肩膀,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沈玦頗為無語,握著他的腕子送到嘴邊上吹了吹,問道:“好些了么?” “沒事兒,”夏侯瀲接著方才的話頭說,“小時候又不是沒睡過。怎么的,嫌我臭?還按老規矩,我這就去洗三遍澡?!?/br> 沈玦盯著夏侯瀲的十指,那原本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十指修長,瘦勁有力,現在成了這副模樣。嘆了口氣,陰郁地道:“你手這樣,怎么從井里打水?你歇著,我來吧?!?/br> 夏侯瀲呆了一下,大約沒料到沈玦能紆尊降貴幫他打洗澡水,笑將起來,道:“堂堂東廠督主給我打洗澡水,這得是我這輩子洗得最金貴的一次澡了,這傷受得值!” 沈玦斜了他一眼,那眼波漾過來,雖是嗔怪,卻仿若明月照秋水,有股分外撩人的媚勁兒。夏侯瀲怔了下,好半會兒才回過神兒來,暗道沈玦這容色真是沒誰了。從前見謝秉風那老兒,長得不過爾爾,沈玦的娘親該是多好看,才能生出這么個天仙似的兒子。 夏侯瀲跟著沈玦往后廚走,沈玦取了水桶,放進井里,搖著轱轆把水吊上來。夏侯瀲并不閑著,蹲在灶臺底下燒柴火,一根根干柴放進去,時不時吹幾下,臉熏黑了一大塊兒。沈玦把水提過去,倒進鍋里,蓋上蓋子,又打了個手巾把子給夏侯瀲擦臉。 夏侯瀲把臉揩干凈,臉上沾了水,黑發一綹綹黏在臉上,墨一樣濃。外面的蟲聲響起來,一聲兒遞著一聲兒,綿綿延延,響個不停。沈玦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挺好,像尋常人家的小日子,像夫妻倆。 夏侯瀲把手巾把子遞回給沈玦,沈玦轉身把巾帕浸回盆,待回過身,夏侯瀲已經把上衣扒了,正準備脫褲子。 沈玦:“……” 沈玦的喉結動了動,艱難地說道:“夏侯瀲,你干嘛?” “洗澡啊,干嘛?”夏侯瀲擰過腦袋,疑惑地看他。 沈玦盯著他的腰窩,舔了舔嘴唇,道:“你不洗熱水么?” “你身子弱,你洗熱的,”夏侯瀲道,“我一年四季都洗冷水澡?!?/br> “好吧,”沈玦好不容易安穩了動蕩不安的心神,“你繼續?!?/br> 夏侯瀲把褲子脫了,解開汗巾子,褲頭也脫了,層疊堆在矮凳上。他露個背影給沈玦,高挑的個子,一刀一刀刻出來的古銅色的肌rou,刀山火海里鍛煉出的人兒,密致肌理上的每一條溝壑都帶著傲人的野性。 水一瓢一瓢澆上去,起起伏伏的表面淋上晶瑩的水珠,滴滴顆顆順著流麗的線條游走。沈玦的目光跟著水珠一寸寸向下,先是背肌,腰窩,然后是臀部,大腿,最后隱沒在腳踝。 真是……十分悅目。 好不容易移開眼睛,走到門邊,背靠著粉墻,沈玦手撫上胸口,腔子里的心撲騰撲騰亂跳。他知道這是什么癥狀,宮里摸爬久了,爭權奪勢之外,他最通曉的是情愛。纏綿悱惻,熱烈如火,什么沒見過?什么沒聽過?男女之外,他還知道磨鏡,知道斷袖??沙四信?,多進一步都是錯,都是罪。 沒過多久,夏侯瀲穿著綢褲,披著衣裳走出來,身上還帶著水汽,開襟麻衣敞著,露出緊實的胸腹。 “去洗吧,水燙,我弄了點兒涼水進去,你去看溫度合適不合適?!?/br> 沈玦嗯了一聲兒,洗漱完,趿拉著鞋子去臥房。夏侯瀲已經在拔步床上躺著了,沈玦掀開蚊帳,夏侯瀲睡在里頭,兩只手交按在腹上,十分規矩的姿勢。沈玦吹了燭,躺進去,夜色籠罩了他們,靜寂的夜里,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夜深了,淡色的月光漏過門縫、窗縫,悄無聲息地在屋子里蔓延,浸過熄滅的燭臺,爬上雕花床榻,隔著素紗蚊帳,在他們身上緩緩徘徊徜徉。沈玦的困意都沒了,夏侯瀲的氣息近在咫尺,他睡不著。 他扭過頭,夏侯瀲的腦袋微微歪向他,黑發在他眼前蜿蜒迤邐。他起了心思,手指一點點挨蹭過去,剛要觸碰到發梢的時候,夏侯瀲忽然睜開了眼睛。 沈玦心頭一跳,立刻停了動作,閉上眼。 “少爺,你睡了沒?” 他過了一會兒才說:“沒?!?/br> “我可以把衣裳脫了嗎?”夏侯瀲翻了個身,床板吱呀作響,“太他娘的熱了?!?/br> 他睜開眼,看見夏侯瀲解開了褂子,腰腹上起伏的線條若隱若現,像霧氣里海市蜃樓迷蒙的輪廓,令人神往。 黑暗里,沈玦的眼睛慢慢變得幽深。 他道:“那你脫吧?!?/br> 夏侯瀲翻身挺起來,三兩下把褂子和褲子都扒了,全身上下只剩下縞白色的褲衩子。他把越過沈玦,撩開帳子,把衣褲胡亂扔了出去,扔衣服的一剎那,光裸的胸膛靠近沈玦,熾熱的氣息一掠而過。他重新睡下來,勻長的呼吸聲漸起,睡熟了。 沈玦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背影,眼底的熱狂一寸寸浮現,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被點燃,霎時間氣涌如山。手指慢慢湊近他冰涼的發絲,繞在指尖,一圈一圈,一匝一匝。不敢越過蜿蜒的黑發,只敢在發尾磋磨,沈玦保持著沉默,任由心火一點一點把舌尖煎焦。 是你要招惹我的,夏侯瀲,不要怪我。 他深深地吸氣,夏侯瀲的氣息飄飄搖搖鉆進他的腔子,彌漫全身。 夏侯瀲。 夏侯瀲。 瀲。 他默念這個名字,將最后的“瀲”字掰開揉碎,舌尖抵住上顎,微微卷曲,然后輕輕一滑,音平平地吐出,唇齒繾綣,流連忘返。他一遍一遍念著,在唇瓣舌尖抵死摩挲,最后吞吃入腹。 ———— “干爹,不知新上來的折子您瞧了沒?六部那些老頑固都催著您移交虎符呢?!鄙騿栃姓驹谝巫雍竺?,虛虛握著拳頭捶著沈玦的肩背,一溜松快的小拳密密落在曳撒上的肩蟒上,捶的人身上很是得勁兒。 他們當太監的,伺候人是基本功,這套拳沈玦也學過,只不過現下沒人敢讓沈玦捶背。 沈問行彎著眉眼笑道:“這幫儒生,讀書讀懵了么!rou落到狗嘴了,哪有再要回來的道理!”剛說完,他神色就變了,這不變相罵沈玦是狗么!忙跪在地上掌自己嘴,連聲道,“兒子這張臭嘴,說的什么話兒!該打!該打!” 沈玦斜斜睨他一眼,沒作聲。他向來是一副不咸不淡的神色,叫人摸不清楚心思。沈問行心里喊著苦,只好拼命掌嘴。隨堂太監托著奏折上來,擱在案上,輕輕道了聲兒:“內閣票擬已擬好了,陛下年紀小,每回看幾本就不愿看了,這批紅可還要給皇上送去?” “挑幾本言辭晦澀,冗長難懂的送過去。左都御史徐開先仗著自己有點兒家學,論個芝麻大點兒的事兒都要引經據典,咱家看正合適?!鄙颢i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轉到鳥籠子前面,看了眼沈問行,道,“行了,別扇了,跟了咱家這么多年,還不知謹言慎行的道理,真是爛泥扶不上墻!” 見沈玦發火,底下的隨堂、秉筆都縮了腦袋,沈問行苦著臉道:“干爹教訓的是?!?/br> “那幫老頑固,是怕咱家成為第二個仇士良?!鄙颢i哼了一聲,“罷了,咱家沒這么大個腦袋頂這頂帽子。當初三大營聽咱家的號令,那是借了大行皇帝的光?;⒎屗麄冎涝奂沂翘熳咏?,傳圣上口諭,危急時刻,自然從命。否則,咱家又沒個正經名頭,沒名沒分的,如何能號令三軍?除非萬歲現在下個詔書,封咱家個大將軍當當,否則這虎符留在手里,就是個禍患?!?/br> 底下的秉筆太監呵腰道:“那依督主的意思,這虎符咱還得非交出去不可?” 沈玦“嗯”了聲,道:“咱們要緊一宗兒是管好手里的批紅。萬歲貪玩兒,那就讓他玩兒去。前日見他拆椅子下來折騰,你們去尋摸些名貴木料,送進宮來。民間有什么玩意兒,九連環、話本子,都可以搜羅?!鄙颢i瞇起眼來,負手道,“只是莫讓他讀書,他不讀書,不明理,才有咱們的位子?!?/br> “督主英明!”眾人都喜形于色,紛紛下去辦了。 沈玦吩咐人去把司徒謹叫來,等待的當口翻了本折子瞧,螞蟻一樣大的字眼兒,看久了竟會動似的,慢慢爬出夏侯瀲的輪廓來,朱筆握著手里半晌,硬是沒批半個字。任是再精明的人物,遇了情愛也脫身不得。沈玦扔了筆,揉了揉太陽xue。 司徒謹來了,呵腰道了聲“督主”。 沈玦意態憊懶地應了聲,道:“夏侯瀲過些日子會來東廠應卯,你把他安置在辰字顆。魏德留下的那批人還沒清干凈,如今的東廠,魚龍混雜,還有不少遞銀子進來的廢物?!鄙颢i嫌惡地皺了皺眉,“辰字顆的番子都是我的親信,可以信賴,也只有他們知道夏侯瀲的身份。讓徐若愚好生照看他。危險的活兒別讓他干,考課也放松些兒,暗地里交代下去,莫讓人知曉?!?/br> “是,卑職明白?!?/br> 第68章 落花逐水 黑漆漆的大街那邊傳來幾聲梆子聲,然后是更夫的吆喝:“天干夜燥,小心火燭!” 夏侯瀲和一干番子們埋伏在大街兩側,他背靠著柱子,藏在一根梁柱的影子里,左右都是和他同樣的番子,左手按著雁翎刀,呼吸調整到最輕。黑色的曳撒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唯有胸背上的刺繡流淌著暗金色的光輝,一閃而過的猙獰。 今天是他成為東廠辰字顆干事的第三天,奉命埋伏于前門大街,捉拿逃亡的魏黨余孽李顯。他握了握拳頭,傷疤緊繃,麻麻地癢。 他在家休養了半個月,嘴里的牙也補好了。原本是不打算補的,反正缺在里頭,除了吃飯塞rou之外不怎么礙事,沈玦非按著他的腦袋讓人補,用的還是象牙。罷了,債多不壓身,反正欠沈玦這么多債,不差這一筆了。他還問了沈玦唐十七的下落,沈玦說沒見過這號人,估摸是逃了。夏侯瀲替唐十七捏把汗,原先看到暗窟的玩意兒都在沈玦那的時候還以為那小子兇多吉少,幸好已經逃之夭夭。沈玦把他的刀槍棍棒衣裳鞋襪都運到了他家里,說當初是怕被人偷了,代為保管。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沈玦覺得會有人想要偷避火圖、汗巾子和褲頭。 他還用夏侯瀲的名字,天下同名之人數不勝數,他容貌已經變了,不怕有人說他是伽藍刺客。沈玦的一些親信應該猜著了他的身份,不過他們許多人自己也不干凈。沈玦手底下的親信大半出身江湖,有的當過響馬,有的販過私鹽,還有的甚至當過海盜,現在能安身立命下來,都是沈玦幫他們洗白的。在他們眼里,夏侯瀲也是這樣被沈玦招攬來的能人。 街深處響起了轔轔的車馬聲,站在夏侯瀲對面的徐若愚撮唇學了幾聲鳥叫,所有番子立刻警戒,右手握上刀柄,貼著柱子,目光望向遠處的黑暗。 徐若愚是辰字顆的顆長,上回扮福王的就是他,據說以前是混戲班子的。長得喜慶的臉蛋已經斂了笑意,眼角眉梢都是冷峻的殺意。 兩輛馬車一前一后駛過來了,很快進了前門大街的街心。番子們魚貫而出,手弩橫在臂上,擋住馬車去路,徐若愚亮出牙牌,厲聲喝道:“東廠拿人,里面的人,下來查驗!” 馬車沒有動靜,仿佛死了一般??帐幨幍囊估?,只能聽見番子們的呼吸。番子們驚奇地發現,兩輛馬車的車軾上都沒有車夫。車馬無聲地停在街心,仿佛從陰間駛過來的靈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