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什么人這么大膽,在謝秉風的書房里干架? “你這冤家,快把門關上?!贝⒅g,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 “好好好,我這就關門?!蹦新暬氐?。 夏侯瀲大氣不敢出,縮在柜子里一動不動。 兩個人正值****,書桌被搖得不斷晃動,女人咿咿呀呀的呻吟一聲大過一聲,男人沉重的喘息夾雜其間。 夏侯瀲并不是不通人事的純良少年,他偷翻過好幾本他娘親珍藏的避火圖,雖然沒有真刀真槍地親自上場過,男女之間怎么回事兒他還是一清二楚的,當下紅了臉。 輕輕地將柜門打開一道縫,只見書桌上兩具rou體親密無間地交疊在一起,女人閉著眼睛,神情好像既痛苦又歡愉,男子背對著夏侯瀲,每次撞擊都讓書桌猛烈的一震。 女人的手撫摸上男人的脊背,沿著脊線向上滑,忽然,那只看似軟若無骨的手捏住男人的一段脊柱用力一提一掐,骨頭咔嚓斷裂的聲音突兀地響起,緊接著是男人的一聲悶哼,然后像破麻布袋一樣倒在地上。 他的雙瞳渙散,分明是死了。 那是夏侯瀲頭一回見到真真正正的死人,原來人死的模樣如此猙獰,不是話本里頭黑白分明的幾行蠅頭小楷,也不是娘親口里簡簡單單的一揮刀。那具尸體還泛著熱氣兒,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夏侯瀲覷著那張灰白的臉,感到自己扶著柜門的手一寸一寸地發涼。 他捂著嘴,心驚膽戰地合上柜門,等那個女人離開。 忽然,嬌滴滴的聲音再次響起:“柜子里的小毛賊,出來吧?!?/br> 他竟然被發現了! 夏侯瀲心里七上八下,遲疑著要不要出去。 忽然,一柄薄如蟬翼的刀插入柜子的門縫,離夏侯瀲的鼻子僅僅一寸遠,夏侯瀲瞪著那銀亮如水的刀刃,心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 “我再刺一刀,可就要見血咯?!?/br> 夏侯瀲一只手捂著眼睛,認命地從柜子里爬出去,道:“jiejie饒命,小的什么也瞧見,什么也不知道!” “咦?我道是誰這么大膽,深夜潛入主人的書房,原來是夏侯小子?!?/br> 夏侯瀲放下手,只見一個美艷的女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女人穿著謝府的丫鬟裝束,方才“大戰”了一番,還沒來得及整理,衣衫半褪,露出渾圓的肩膀和胸脯。 女人伸手探入腋下,手一撕,那白生生的兩團竟然就這么被他撕了下來,再一抬手,揭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清雋秀雅的本來面目。他轉了轉脖子,雙手拉伸,伴隨著骨骼爆響,頓時長高了好幾寸。 在夏侯瀲的目瞪口呆下,他由一個女人變成了一個男人。 “你……你是秋大哥!” 緊那羅秋葉,伽藍八部之一。夏侯瀲在山上時常見到他,他脾氣很好,通常是他和他娘蹭飯的第一人選。 夏侯瀲猛地想起來,方才那把刀不就是秋葉的佩刀秋水嗎? 沒想到他倆在山下的第一次見面就如此的……一言難盡。 夏侯瀲久久不能言語。 “你好像還不知道我的本事?”秋葉沖夏侯瀲粲然一笑,“這是我家傳的縮骨易容的功夫?!?/br> “聽過沒見過,真是聞名不如……一見?!毕暮顬嚨淖彀湍苋乱粋€雞蛋。 秋葉好心地幫夏侯瀲合上嘴巴,笑瞇瞇地說道:“咱倆也真是有緣,這種地方都能碰見,方才我的秋水差點宰了你?!?/br> 夏侯瀲沒吭聲,心里想道,這樣的緣分不要也罷。 秋葉繼續道:“小瀲,我看你骨骼清奇,天賦異稟,這樣,你娘親如果一不小心交代了在西域,你就來尋我,拜我當師父,跟著我學藝,將來你想勾搭女人就勾搭女人,想勾引男人就勾引男人,你說好不好?” 好個屁,不男不女的,他才不想學。 夏侯瀲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秋葉失望地點了點夏侯瀲的頭,道:“你這小娃娃,不懂縮骨易容的好處,旁人想學我還不教呢?!?/br> “我學刀術就夠了?!毕暮顬嚹X子里關于秋葉的溫柔大哥哥形象完全顛覆了,他現在和秋葉說話都覺得別扭,“我靠我手里的刀自能所向披靡,獨步天下,不勞您老費心了。而且,我娘一定可以平安回來的?!?/br> “連把像樣的刀都沒有,還獨步天下?” “將來會有的?!毕暮顬噽灺暤?,“秋大哥,您怎么也在這?有人買了這人的命?他好眼熟,好像是謝府的管家?!?/br> “伽藍的規矩你忘了?各干各的,不得妨礙。你快回去睡覺吧,等有空了,哥哥來找你玩兒?!?/br> “……哦?!?/br> 夏侯瀲一步三回頭地走了,他其實真的很想問秋葉,他是怎么騙過管家,讓管家認為他是個女人的? 男人和女人的構造……不是不一樣嗎?難道春宮圖都是騙人的? 夏侯瀲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秋葉送走夏侯瀲,從懷里掏出另一張人皮面具戴在臉上,再扒下死人身上的衣服穿上,臨走時還不忘記擦掉了夏侯瀲留在窗臺上的腳印子,把現場清理干凈才關上房門,背著尸體走了。 如果有人恰巧經過,定會嚇得魂飛魄散,因為那背人的人和被背的人竟然一模一樣。 夏侯瀲神思恍惚地回到秋梧院,剛打開房門就看見謝驚瀾披著被子坐在他的榻邊打瞌睡,頭還一點一點的。 夏侯瀲的心差點沒蹦出來,這小子坐在這多久了? 謝驚瀾揉揉眼睛,抬起頭,迷迷糊糊地說道:“你去哪了,怎么才回來?” “我上茅廁去了?!?/br> 謝驚瀾狐疑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有陽結之癥?上這么久?” “好像是有點兒……”夏侯瀲心虛地扯謊,推他道,“你坐這兒干什么?我要睡了?!?/br> 謝驚瀾站了一會兒,踟躕道:“那個……外邊兒冷,你要不要跟我進里屋睡?” “哪冷???擺了兩個火爐呢?!毕暮顬嚳粗x驚瀾糾結的神情,忽然明白過來,“你是不是怕一個人睡覺?” “滾,你才怕呢!我向來都是獨寢的?!?/br> 可是最近戴老不正經說了好多鬼故事…… 夏侯瀲心里已經有了答案,照顧謝驚瀾的面子沒說出來,從善如流地抱起自己的枕頭和棉被,推著謝驚瀾回了里屋。 “走啦走啦,外面確實冷了些?!?/br> 有夏侯瀲在屋里頭,謝驚瀾頓時覺得安心不少。雨已經停了,黑暗中靜悄悄的,他聽見夏侯瀲呼吸聲和時不時因翻身發出的悉悉索索。 “少爺,你睡了嗎?”夏侯瀲輕聲問道。 “還沒?!?/br> “我能不能請教你一個問題?” “說吧?!?/br> “官員結黨營私被發現了,會被處以什么樣的刑罰?” “有朋就有黨,文人相輕,要么以師承拉幫結派,要么按地域劃分敵我,牛黨李黨浙黨徽黨比比皆是。此事可大可小,要看和誰結黨,營什么私?!?/br> “呃……”夏侯瀲思量了半天,絞盡腦汁地組織語言。 結什么黨?他肯定不能說出謝秉風和他的一干狐朋狗友的名字。 營什么私?他們好像沒什么私利,無非品茶鑒畫、辱罵閹黨。 這該怎么說呢?夏侯瀲頭回覺得讀書還是有點用的,至少能口若懸河地忽悠人。 “舉幾個例子我聽聽?” 謝驚瀾想了想,道:“漢代黨錮之禍嗎知道嗎……算了,你肯定不知道。太尉竇武聯合士人帶兵入宮,欲除宦官曹節一黨,反被曹節所擒。李膺諸士子上書陳情,曹節誣告他們意圖謀亂,李膺、杜密、范滂等當世大儒皆被處死,株連七百余人?!?/br> 娘啊,真可怕。 夏侯瀲回憶書信里的內容,里面并未提到什么帶兵逼宮之類的,應該沒這么嚴重吧。 “那如果是在一起喝個茶呀,鑒個畫呀,罵罵閹黨呀,叫個妞兒來唱唱小曲兒啊什么的呢?” “那叫文人雅集,就算拿來發揮,頂多說官員不許嫖妓,罰個俸祿什么的。不過……閹豎向來心胸狹窄,往大了說,扣個懈惰瀆職的帽子也說不定?!?/br> 夏侯瀲松了口氣,那這么看來謝秉風沒什么事兒,不用cao心。 謝驚瀾卻發問了:“好端端的,你問這個做什么?” “沒啥,我就瞎問問,萬一我以后揀了個官當當也得結個黨找靠山呢?”夏侯瀲瞎扯。 “嘁,死了這條心吧,你連秀才都考不上。不過你四肢發達,說不定能撈個衙役當當?!?/br> 夏侯瀲沒有回話,屋子忽然靜了下來,月亮移出云霧,月光照進了屋里。 “喂,少爺,那將來你會不會投靠閹黨?”夏侯瀲側過身,看向謝驚瀾。 謝驚瀾愣了愣,說道:“老師說‘世道多艱,心貴存善’,我自然不會當閹豎的走狗。最多,閹人亂朝的時候我外放為官,保一方安寧,閹亂平息之后我再回朝,匡扶社稷安康?!?/br> “萬一你遇見窘境,別無選擇呢?” “生死有命,我決定不了生死,至少能決定我要走的路?!?/br> 還想說些什么,一撇頭,發現那邊的夏侯瀲已經沒了反應,只能聽見他綿長的呼吸聲。 竟然睡著了。 謝驚瀾翻了個身,望著夏侯瀲安詳的睡顏,月光透過窗戶紙打在他細瓷般的臉頰上,鍍上一層流光。他盯了好一會兒才閉上眼,也沉沉睡去。 第11章 木葉蕭 最冷的時候過去了,天漸漸轉暖,偶爾能聽見鳥啼了。戴圣言玩心大起,帶著謝驚瀾和夏侯瀲滿城亂轉,學堂今日設在夫子廟,明日設在石頭城,后日又改在了烏衣巷。 謝驚瀾從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難得的清明郊外踏青沒去過幾回,中元節沿河放花燈更沒有他的份。如今被戴圣言帶著四處跑,短短幾日飽覽了金陵的湖光山色,往日心中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心情明麗不少。 有戴圣言護著,再加上夏侯瀲那個成日嘻嘻哈哈的常伴身側,謝驚瀾開朗了不少。戴圣言看在眼里,甚是欣慰。 話說回來,夏侯瀲此人著實有毒,謝驚瀾前日忽然發覺自己讀書寫字之時也開始抖腿了,這把他嚇得不輕,忙糾正習性,行走坐臥不禁注意起來,生怕變得像夏侯瀲那樣沒個正經。 至于夏侯瀲,戴圣言此舉正得他心意。他屁股天生和板凳有仇,永遠待不住,剛坐下就又是尿急又是口渴,后面直接不見了蹤影。 饒是戴圣言這般好的性子也看不下去了,無奈道:“小瀲吶,你總得給我點面子吧。我這??谝呀浛湎铝?,這幾日頻頻收到友人書信,祝賀我喜得神童愛徒,還說要拜讀你的文章,你讓我如何是好?” “我這狗爬的字哪入得了人眼,要不您把少爺的文章寄出去,就說是我寫的得了。過些時日,您便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再寫個‘傷仲永’給大伙兒看看,我也就不用再裝神童了?!?/br> 戴圣言哭笑不得,道:“成,成,主意你都出好了,我照辦便是?!?/br> 這日戴圣言帶二人到了追月樓。追月樓甚高,舉目望去,房屋街道星羅棋布,高聳的城墻包圍四周,更遠處是云霧繚繞的黛色遠山。謝驚瀾雖不曾到過泰山,此刻也有了“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 可是追月樓臨街,處在最為繁華的市井中央,人聲鼎沸,販夫走卒摩肩擦踵,謝驚瀾皺眉道:“此地嘈雜,如何靜心讀書?” 戴圣言反問:“今日講‘國風’,不至市井人家一游,如何知曉國中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