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沈離經走到梳妝臺前坐下打量自己。 海外進貢的明鏡只有四臺,一臺在她這里,一臺在聞人宴處,還有兩臺在宮里。 明鏡光滑清晰,映出女子病態蒼白的臉來,透過這副皮囊再也看不出當初京城第一貴女的意氣風發。 坐了片刻后沈離經隨手翻了翻妝奩,只是不經意間就戳破了更多秘密。 妝奩里擺得是滿滿當當的簪花釵梳,全部都是她的。 當初沈府被滅門。這些東西早被充歸國庫,抑或是賞賜出去了,怎得還剩這么多? 她心中疑慮,又拉開妝臺的幾個小屜和盒子,無一不是她過去的東西。她仔細打量妝奩的飾物,當看到一支小小的琉璃花釵時,她的瞳孔驟縮,嘴唇抿緊成一條線。 釵上只有兩朵琉璃花,有花瓣碎裂,留下絲絲裂痕。 當日她初回京城到了花顏閣,正是看到了這只花釵,她想要買下卻聽對方說這是不賣的,有貴人定好了。貴人是誰對方不肯說,無論她心中再怎么好奇也不便追問。 那貴人是誰? 想必已經有了答案。 沈離經默默把妝奩都推回去,當做無事發生。 聞人宴回來的時候見到沈離經坐在梳妝臺前一動不動,穿著輕薄的衣衫頭發披散著,從背后看身形瘦弱嬌小。 他心中又涌起那股苦澀之感,多年來這種感覺總能纏繞著他,偏偏又無人可言說,無人可消解。 此刻看到她,無論是苦澀也好,悲慟也罷,都只是一閃而過,只有春風拂過,化了五年的冰雪。 直到走到她身后,對方也沒反應過來,像是在思考什么苦思不得其解的事,他垂眸掃了兩眼妝奩等物,又把視線投向銅鏡中映出的女子容顏上。 沈離經無意識看到鏡中多了一片白,身子輕輕一抖,抬頭朝上看去。果不其然,聞人宴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悄無聲息的進來了,在她背后面無表情的站著,看她抬頭才目光相對。 “丞相何時回來的?” “不久”,他停頓片刻,又說:“再加一件衣裳?!?/br> “什么?”沈離經不解。 “春寒未過,你身子不好?!彼f得言簡意賅,沈離經聽懂了,搖搖頭說道:“我的衣裙恐是染了血,這下子不好再穿,不知大人可否讓侍女去我書院的住所再為我取一件來?” 她現在穿的還是單衣,這么穿也不是不行,只是單薄了些。 “已讓人備好了,你去換上?!?/br> 沈離經轉過身子,看到他手上拿著一件鵝黃長衫,原來剛才出去是拿衣裳了。她接過外衫直接套在身上,用一條腰帶綁住。 聞人宴還是站著沒動,沈離經忍著就當做看不見他,拿了桌上的雕花梳開始給自己梳發髻。 每到這種時候她都告誡自己下次應當和紅黎學習怎么自己梳發,次次這般實在是丟臉。 手指無論如何也抓不攏滑溜溜的發絲,就算有四只手也不夠用,她的胳膊都舉酸了,聞人宴說不準在背后嘲笑她。 沈離經嘆息一聲就要放棄,手指募地觸上一抹冰涼。 聞人宴看不過去,接過梳子給她梳發。沈離經僵了一下,從鏡中看到身后人表情如常。 “多謝丞相?!?/br> “不必?!?/br> 在她這里不好對付的發絲在聞人宴手中卻很聽話,幾下就做好了一個整齊秀麗的發髻,聞人宴當著她的面伸手去妝奩里取了兩只珠釵。 沈離經什么也沒問,見他把珠釵輕插入發中,她站起來道謝,說道:“今日給丞相添麻煩了,小女不勝感激,也不好再多加叨擾,這便告辭?!?/br> 聞人宴眼神微動,半晌才回答:“嗯?!?/br> 沈離經逃也似的離開,生怕再生事端。 等她回到院中,除了守院的侍女以外空無一人,沈離經灌了自己兩口茶水才勉強冷靜下來,今日的事不能細想,一想就亂了心。 因她病倒,書苑的課暫時也不用去了。崔遠道來的比她料想的還要早一些,借這個由頭直接讓她回家去,不用留在書院了。 沈離經還想收拾一下,他直接說:“沒拿的東西屆時會有人來取,你隨我先回去?!?/br> 兩人快要出府時聞人復正巧在那候著,他和聞人宴是兄弟,都是驚才絕艷的人物。 不同的是聞人宴更冷上幾分,面相據說有幾分隨了他母親,而聞人復待人溫和,笑起來也似那春風拂面,京中的郎君里也都喜歡和他結交。 他身旁站著他的夫人和玉團似的聞人熏,聞人熏掙開他的手跑向沈離經?!癹iejie!” 聞人復笑了笑,心中暗道:叫jiejie的話,有人可能要不愿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得先攢攢字數等榜,更不了太多啦。還得看上邊情況呢,謝謝小天使們的喜歡~ 第16章 設計 崔遠道向聞人復行禮道:“陽景公子,在下今日是來帶小妹回家的?!?/br> 沈離經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這句“陽景公子”是在叫聞人復,陽景是太陽的意思,也是聞人復的表字,他并不在朝為官,只掛了個虛銜,外人多稱他一句陽景公子或是正議大夫。 倒是很少聽過有人叫聞人宴的表字,據說也是無名道人給他取的,不過她也記不清這些事了。 聞人復回了一禮:“是府中招待不周,讓崔小姐生了事,還望崔郎君原諒?!?/br> “小妹自己身子弱,在家也是常有的,怎能怪到公子府上。只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讓小妹在身邊才能放心,我這個做兄長的照料起來也更方便,這次要回去,特此告知一聲?!?/br> 聞人復略帶訝異的看了看沈離經,說道:“崔小姐這是不再來了嗎?可......” 不等他說完,聞人熏就鬧了起來:“不要jiejie走!”小手扯著沈離經的裙子一晃一晃。聞人熏的母親笑了兩聲,把她往回拉?!把瑑喝鍪?,不要扯jiejie裙子?!?/br> 沈離經悄悄打量這位已為人婦的四公主,很久以前知道四公主是因為她和五公主吵起來被關了禁閉,當時活潑靈動的小公主現在也是個溫柔的母親了。 聞人氏嘴上說不和皇室結親,結果還不是破戒了。 意識到沈離經在看她,她抬起頭來笑了笑,說道:“讓崔姑娘見笑了,熏兒活潑了點,看來也是喜歡姑娘?!?/br> 沈離經搖搖頭,“活潑是好事?!彼挚聪蚵勅藦?,決定謙虛一點:“小女向往為止書院已久,怎奈自身體弱多病,讓各位先生憂心,還添了不少麻煩。雖然有意繼續聽學,實在是力不從心,這幾日還得多謝各位先生前輩的教導?!?/br> 聞人復做出可惜的樣子,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強留,崔姑娘保重身子,等身體好了再來也不遲?!闭f完后他把一旁吵鬧的聞人熏拖回來,對崔遠道頷首:“再會?!?/br> “再會?!?/br> 待他們出了府,聞人復才把目光投向不遠處涼亭的一個白色身影。 他搖了搖頭,聞人宴這才離去。 * 離開聞人府后沈離經松了口氣,晉堂牽著馬車走來,她問道:“紅黎為何沒有跟來?” 崔遠道神情有些嚴肅:“先上車,等我和你細講?!?/br> 等兩個人都上了馬車后崔遠道才說:“聞人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過半日就傳到太子那去了,他可能會暗中調查?!?/br> “蔣風遲安插了眼線,他要查就隨他去,看他能查出什么?!闭f罷后沈離經停頓了一下,又道:“我懷疑聞人宴看出什么了,今日他將我帶去了我曾經的閨房,甚至......他把我那些流落在外的簪釵都找到,放進了妝奩?!?/br> 崔遠道被她所說的聞人宴驚到,第一反應就是:“你確定他不是喜歡你?” “不可能?!鄙螂x經立刻否決。 “這怎么看都不對勁啊,不是對你有意是什么?不然你說說你人都死了他做這些干什么,攢著賣錢???” 她靠在車壁上,任由自己的理智斬斷那些可能?!澳闳粝矚g一個人,會躲著她對她冷臉,看著她去死嗎?” 崔遠道默了,想了想才說:“你不是說當時的情況誰都不愿趟這趟渾水,那也情有可原,再說他不就是個冷性冷情的人嗎?” 沈離經頭疼似的閉上眼,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告訴你,我和他只存在同門情誼,頂多算是個幼時的玩伴。若我喜歡一人,就算全天下說她不該救,我寧可和全天下為敵擋在她身前。如果知道被心上人被欺辱,被燒成黑灰還能熟視無睹,繼續高情逸態做他的郢中白雪,那這份喜歡也太輕了些?!闭f到最后,她的聲音輕的就像一聲嘆息。 “你說的喜歡,世上有幾人能做到,更何況是聞人宴?!贝捱h道回答道。 沈離經搖搖頭:“他也許做得到,但一定不是為我?!?/br> 聽她這么說了,崔遠道也明白這事不簡單,至少她和聞人宴的關系不像說的那樣,但此時卻有更重要的事要談,只好按捺住心中好奇。 “你前幾日把玄機符給我后,我立刻就和晉堂暗中去了趟不醉樓,玄機樓就在這不醉樓里,也難怪消息靈通。我可算是把李恒陳的老底掀爛了,總算是找到了些眉目,足以讓他死透了?!?/br> “繼續說?!?/br> 崔遠道說著表情還有幾分憤怒:“這仔細查來才知道他糟蹋了多少姑娘,背地里都處理干凈了。其中有一個叫鶯鶯的,被他強迫時才十三歲,見人美貌養在外院當禁臠,這姑娘也是個性子烈的,尋著機會逃出去告官,沒想到那官員怕得罪李恒陳,把鶯鶯親手送給了那個禽獸,不用想也知道她回去受了什么對待,后來李恒陳玩膩了毒啞了她的嗓子,弄瞎雙眼把人丟到了青樓,不過七日鶯鶯就死在了那,死的時候還未及笄?!?/br> 說完后崔遠道的面上是克制不住的怒氣,憤憤地說:“真是個禽獸!” 沈離經語氣冰冷,說道:“這件事我記得,鶯鶯告官這件事也傳了一段時日,但沒多久就有人說這是青樓女子想陷害李恒陳而不了了之,我當時讓人去調查過,什么都沒查到,內幕被壓下去了。如此看來玄機樓名非虛傳,能將事挖的這么清楚?!?/br> “卻也只是冷眼旁觀罷了?!贝捱h道冷哼一聲。 “那這鶯鶯定當不止是身世悲慘而已,既然你注意到她了,肯定還有幾分能用的地方?!?/br> “李恒陳只當鶯鶯是個平民家的姑娘,擄了去也無人知道,但這鶯鶯的來歷并不一般,五年前中書令王統遺落在外的一對兒女前來尋親,最后女兒走丟了,只剩下兒子,正好能對上?!?/br> 沈離經的眼睛猛然睜大,“你是說,鶯鶯她......” 崔遠道點頭,這次的語氣還帶著咬牙切齒的快意:“鶯鶯的哥哥如今在青云寺當值,那位年少有為的青云判王鶴就是他,聽說現在還在找鶯鶯的下落。王統為人高傲,做事都硬氣,若是得知自己的女兒被人欺辱致死,絕不可能輕易放過李恒陳?!?/br> 沈離經:“剛好,用不著親自動手了。李恒陳這是自作自受,只需要把這個消息傳到王鶴那里,他自會調查。一旦給李恒陳安一個罪名讓他去青云寺待幾日,我斷他也沒命出來。他沒了,你的用處就來了。另外,李恒陳的商鋪可是幫著太子賺了不少臟錢吧……” 崔遠道皺起眉,說:“這也奇怪,太子不知道是不是時運不好,和他扯上關系的商鋪都沒什么好下場,之前幾個大的商行也倒了,像是有人存了心氣死他?!?/br> “不是蔣子夜那邊的手筆?” “他能有這能耐,你也是看得起他了?!?/br> “那就怪了,誰和他這么大仇……” 馬車慢悠悠回到白鷺院,晉堂扶著沈離經下了馬車,幾人一同入府。 紅黎和桑采趕忙迎上來,尤其是桑采皺著眉頭說:“小姐去書院才幾日就瘦了這么多?!?/br> “其實書院伙食還不錯,就是重清淡?!鄙螂x經笑著說,卻見到紅黎也是眉頭緊皺。 她支開桑采,貼過去:“怎么了?” “小姐,凌王不日回京?!?/br> “又有什么大事?他好端端不在靖州游山玩水跑回來做什么?” “四皇子的冠禮在下月初,你們幾人皆是同門,想必是情誼深厚?!?/br> 沈離經嗤笑一聲:“那你可就錯了,絕不只是如此,可能這次回來他就不走了,安分了好幾年皇帝的戒心也漸漸放下了,現在正是個不錯的時機。更何況蔣子夜能有今日,也絕不是個心性純良的人,傅歸元這人一肚子壞水,不算計你就好了,和他談情誼?” 他和誰情誼深厚,也不是和皇室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