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有她在,各色名流才愿意送女眷來。有這群女眷來,才有可能有捐贈。 世間萬事,無論本心如何,想要順利開展,沒錢總是不行的。 慈善亦然。 不過如果說完全為了這點私心,又把院長羅伯特說得不夠光明磊落了。畢竟遠渡重洋來到世界東方,羅伯特總不能只為了錢。作為院長他的薪水微薄得可憐,很多時候還要靠朋友救濟。 他之所以這么想讓月兒留下來,還有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月兒吃苦耐勞的精神,和在學習上的天賦。 “如果你就這樣半途而廢了,太可惜了?!?/br> 月兒何嘗不覺得可惜呢,可是這一切已經偏離了她的本心,已然不是她沖破層層阻力來到醫院時的情狀了。 “我以為,少夫人是一個遇到困難會想辦法,逆流而上的人?!绷_伯特話里有話,多少帶著一點激將法。 月兒想了想,仍舊覺得困難重重。 之前的所有努力,還都是在自我進步。向內自省然后外化于形,每一份堅持都做到獨善其身就好,可如今一股腦涌進來這么多人,還都是驕矜氣十足的女人,月兒也無可奈何。 “除非……”月兒想了想,但最終沒有說出口。 不太現實,她自己也知道太過理想化了。 羅伯特倒是有耐心:“除非什么?中國人什么都好,就是喜歡說話吞吞吐吐,讓我很困惑?!?/br> 月兒搖頭:“并非我生性喜歡賣關子,只是我想出來的法子不太可行,說了也無益?!?/br> “說來聽聽,總不需要花錢?!?/br> 月兒輕哂,這個羅伯特果然來中國有些年歲了,也學得國人諸事用值不值錢來衡量了。 “之前在做義工的時候,我就發現,我們的義工就是按照時間來輪崗,沒有任何標準去……去衡量她們的工作是否讓人滿意?!痹聝核涯c刮肚,仍舊沒有找到合適的措辭。 羅伯特倒是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想你說的,是缺乏考核標準?!?/br> 月兒不太懂這么專業的詞匯,但覺得大體是這個意思,繼續說道:“無論做得好與不好,都很少有被辭退的。當然,那時候我們缺人,不得已而為之。但現在不同了,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如果再沒有一個衡量標準,那么混日子的叫小姐們很快便將原有的義工都帶壞了,最后您會看到,人多了,卻沒人干活了?!?/br> 羅伯特點頭,深以為然,還不忘夸贊一句:“真想不到,如果不是聽說夫人主修文學,我還以為夫人是學習管理的呢?!?/br> 月兒心中苦笑,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你又能想得到我是青樓里培養出來的學“管理”的么? 她不置可否,岔開話題,繼續說自己發現的問題。 “另外,這諸多事情的由頭,不過是因為我是唯一一個會做心肺復蘇的義工。長久以來我們的義工幾乎沒有醫學知識,只如同家仆一般照顧起居,做一些換藥類的簡單活計。這樣一來醫生護士的壓力非常大,而且遇事不知如何處理,回耽擱搶救?!?/br> 月兒頓了頓,組織了一番語言之后開口:“羅伯特院長,如果您想利用好這些義工,您就必須考慮我方才說的兩點。第一,有一個衡量標準。第二,讓所有義工學習知識?!?/br> 月兒不懂得這兩點用專業的語言究竟該如何闡述,但沒一點都恰好說進院長的心坎里。 這何嘗不是院長想要做的呢?奈何困難重重,阻力巨大。不過仔細思量過后,發現沖破阻力的最好辦法,竟然近在眼前。 就是月兒。 如果貿然出臺嚴苛的條款來規范這些貴婦小姐們,定然沒有約束力,誰都不可能遵守規矩,甚至還有可能得罪了這些財神爺。 但她們既然是沖著名聲和月兒來的,只要月兒參與規則的編纂,并且愿意帶頭去遵守規則,就不難起到約束作用。 至于月兒所說的學習,應該算得上培訓。醫生枯燥說教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倘若讓月兒以實際經歷為范本來講授,沒準能吸引不少眼球。 就這樣,院長三分訴苦,六分懇求,又用上一點激將法,最終勸得月兒點了頭,決定留下來幫助院長改造醫院的義工們。 接下來的月兒便忙開了,不但成了“考核小組”的成員,每日來要負責監督各位“義工”表現如何,任務是否達標。還要向醫生討教專業知識,然后再化作自己的實踐經驗,給這些“貴人義工”們講課。 該嚴格時雷厲風行,該體貼時關懷備至。柔聲細語間總帶著一股子韌勁,加上月兒那出挑的容貌與氣質,很快便成了天津衛名媛圈中的小偶像了。 只是白日里忙忙碌碌,晚上回到家還要備課,忙得近乎能腳打后腦勺。 入夜之后,月兒一個人點燈熬油地奮戰在書房,韓江雪披著睡衣輕手輕腳走過去,為她倒了杯水。 輕輕一笑:“如今這日子過得越發反過來了,誰能想到我家的小媳婦,如今竟然能去做女先生了。估計再過些日子,我可以安心在家做個‘主夫’,你主外,我主內了?!?/br> 月兒捧著熱水吹著,不由也跟著笑著:“怎么,后悔了?” 韓江雪光風霽月,磊落一笑:“那夫人可有些小瞧我了。末流男人才會靠女人的柔弱來體現自身強大呢。夫人越來越優秀了,焉知為夫不在進步?” 月兒忙點頭:“是啊,你最優秀了?!?/br> 韓江雪難得見月兒有諂媚之色,于是心中思忖其中必有文章,也不答話,只直直看著她,如何走下一步棋。 果然,月兒的笑容里添了幾份赧然,聲線也變得柔軟了下來:“確實有事想要求你?!?/br> 韓江雪攤開手:“有什么能效勞的?” 月兒捧著一個厚厚的筆記本湊到了韓江雪的跟前,借著臺燈微光:“這是護士長給我的筆記本,都是她的學習心得。有些我看得懂,有些我看不懂。她實在太忙了,我想去詢問,又怕影響她工作,所以……” 韓江雪眼波流轉:“所以想讓我給你開小灶?” 嗯,是這個意思。 韓江雪點點頭:“不是不可以,不過……開小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br> 月兒不明白什么意思,只能眨著大眼睛,愣愣看著對方。 韓江雪起身,拿過那本厚厚的筆記,放在桌上。然后猛然間欺身過去,雙手拄著桌案,恰將月兒環在了雙臂間。 晦暗不明的燈光下,心跳都在加速。 領口處的喉結上下滑動著,曖昧的氣息隨著guntang的鼻息灼燒著月兒的神經,他的聲音都變得嘶啞了,一如風沙吹過千年的沙礫,低沉又磁性。 “夫人想要有小灶吃,好歹,付出點什么。比如,主動交點糧食吧?!?/br> 月兒心領神會,在恰倒好處的氛圍中也不再畏手畏腳,索性放開了性情,踮起腳尖,伸出雙臂,同樣環住了韓江雪,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背上。 一點朱唇扯開玩味的笑意。 “韓少帥,話別說得太早。到底是誰交糧,還不一定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巧:我是誰? 第三十二章 這一番番折騰吵鬧, 該殺的人殺了, 該救的人救了, 無心插柳成了名媛圈的焦點,夫妻間也彼此交心, 走得更近了。 這一遭天津行至此也算是功德圓滿。 終于, 到了該干正經事兒的時候了。 各方代表陸續到了天津,總統府的會也緊羅密布籌備完了, 終于到了開會這一天。 月兒無需出席, 但她知道這定然是一場不見血的惡戰。各方勢力角逐, 明爭暗斗間, 一個眼神,一個決定,一方退讓, 身后都是千千萬萬人的命運安排。 前一天晚上月兒便為韓江雪捏了把汗,鮮有的, 竟然失眠了。 韓江雪倒是安之若素, 月兒借著月光欣賞著枕邊人的輪廓,看著他的安恬睡意,終于明白自己與他的區別了。 或許有一天,月兒足夠努力到可以與韓江雪并行,但那份淡定與從容,一個是刻在骨子里的,一個是拼命偽裝上的。 一夜近乎未眠的月兒早早便起了身,將韓江雪準備穿的軍裝熨了又熨, 平整利落,一如他的人,從來都是一絲不茍的。 穿上軍裝的韓江雪,與往日是不盡相同的。月兒在側,時而遞過肩章,時而幫忙整理褶皺,但幫忙之余,更多的是欣賞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月兒從未看過穿著白大褂的樣子的韓江雪,但她自己思忖猜測,定然不會比他穿軍裝更顯得卓然不凡了。他天生是做軍人的料子,即便中途游走這么多年,最終仍舊會回到原有的軌跡上去。 星眉劍目與輪廓分明的皮相,襯在筆挺的軍裝之中,愈發顯得孔武。一雙高筒馬靴更顯得雙腿修長,寬肩窄腰的好線條,當時常年自律的結果。 月兒見他不緊不緩地穿好衣服,伸手向月兒討要最后的斜肩腰帶。 月兒沒有遞給他,而是手里拿著腰帶,湊了過去。踮起腳為他挎好斜肩,然后慢條斯理地環過他的腰,系上腰帶。 韓江雪明白小嬌妻的用意,索性敞開雙臂站直,享受著這份略帶著眷戀不舍的“服務”。 “以前在歐洲的時候,無論做什么事,享受了服務,就要給一份小費。夫人今天這般殷勤,我是不是也該給一份小費?” 月兒扣好腰帶扣,又幫他扯了扯衣服上的褶皺處:“少帥原來也享受過這么細致的服務?在哪里,說來聽聽?!?/br> 韓江雪舉起雙手作告饒狀:“天地良心,沒有過。夫人可別冤枉人?!?/br> 月兒抿嘴一笑,“既然沒有過,今兒給的小費可得有點分量?!?/br> 韓江雪俯身挽住了月兒輕盈的腰肢,膩歪著把她擁進了懷里:“那夫人說說想要什么?我便給你什么。星河璀璨恐怕沒那個本事了,能力范圍內的,倒是盡我所能?!?/br> “星河璀璨……”月兒一下子變憶起了傳說中的織女牛郎,每年便七夕日可以見上那么一面。不吉利。 “不好,要那勞什子作甚?”月兒也不知道今日里哪來的一份感慨與哀愁,只窩在韓江雪懷里起膩,“你好好回來,回來了,用后半輩子付這小費?!?/br> 韓江雪至此才明白今天小嬌妻怎的如此多愁善感,原來還是擔心會議一行的安全問題。 輕柔撫了她后背:“別怕,沒事的??偨y府又不是龍潭虎xue,各方勢力互相制衡。他輕易不敢動東北的,沒事?!?/br> 月兒哪懂得這些道理,她只擔心眼前人:“那你就把兵都帶去,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br> 韓江雪嗤笑:“東北帶來幾車皮的兵都帶去赴會?大總統就是原本對我沒有惡意,估計這下子都得起了殺心?!?/br> 旋即話鋒一轉,繼續安慰:“他忌憚的根本不是我帶來的這點人手,而是我身后的三十萬東北軍?!?/br> 月兒大抵明白這個道理,他帶來的幾百人入了人家的地盤,還不夠塞牙縫的,可仍舊有一點糊涂著:“那要是這樣,你帶這么多人來干嘛?” 韓江雪刮了她鼻子一下,轉身拉開書桌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信封來。 “你問到點子上了,這些人是留給你的。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出現任何意外,你帶著這封手書去軍營。這都是父親他這些年培養的死士,無論如何,送你出天津?!?/br> 月兒正欲開口,被韓江雪又一次打斷了。 “我都說了,只是如果。只要不出大意外,興許今晚我還能早點回來吃晚飯呢。你記得讓李媽給我熬一碗綠豆湯,這天兒太熱了,解解暑氣?!?/br> 韓江雪輕描淡寫,一如夫妻間傍晚后的閑敘家常,但月兒聽著每一個字,都在心坎里釘上一枚釘子般。 看著韓江雪上了車,慢慢離開,月兒空落落的,總覺得心神不寧,卻又不知到底適合原由。 只暗自期冀,是她想太多了吧。 月兒原本打算這幾日告假,在家中歇一歇,免得與那些貴婦聊起政治,說錯了話。 可在她在家里坐立難安的,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醫院,忙活起來,便不胡思亂想了。 今日里醫院確實很忙,月兒焦頭爛額,也便腳打后腦勺地挨到了下午。 她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三點零五分,也不知道會開得怎么樣。 月兒剛給一個截肢傷兵換了藥,患者麻藥勁一過,撲騰得厲害,藥水膿血蹭了月兒一身,她安撫好他,準備去換一身干凈衣服,恰在這時,槃生急匆匆跑了進來,拽著月兒便往外走。 男孩子營養一跟上,力道便大了許多。月兒感覺腕子都快被他拽脫臼了,用了吃奶的力氣才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