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
傅縉的傷, 確實是沒什么妨礙的輕傷。 與敵將纏斗間,有箭矢直奔他咽喉而來, 他回刀打落, 被敵將趁機急攻,劃傷左上臂。 也就半寸深一指長, 很輕的傷, 唯一就是在雨水中泡得久了, 失血略多傷口發白。 沒什么妨礙。 包扎以后, 他卸下濕透的鎧甲, 換了一身玄色扎袖武士服, 巡察臨時兵營。 大軍虎威正盛,這臨時征用的兵營還算規整, 沒什么問題。巡罷,傅縉立在轅門不遠處, 正看不斷進入個個臉色發白的兵卒。 “看來,這驅寒姜湯得多熬幾天?!?/br> 他身邊站著樊岳,樊岳說罷, 他頷首贊同,“還有藥材郎中, 也要盡量調度征集?!?/br> 這些不需要多商議的, 兩句便說罷, 正事說完,營也巡過,得了些閑暇, 樊岳便勾著傅縉的肩:“誒,你和玥娘又鬧什么別扭了?” 這一對近日的不妥當,眾人或多或少都感覺到,其中以樊岳為之最。作為多年至交好友,他了解傅縉,傅縉這狀態很不對勁啊。 不是指軍政公務的,而是說他私底下的情緒。 寥落黯然,郁郁難歡。 樊岳還真沒見過他這種狀態,就算昔日那楚姒壓在頭頂上當繼母,傅縉平靜的表面下都是斗志昂揚的。 他真擔心了。 這回怕不是小打小鬧的別扭。 只樊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楚姒和楚家的問題都解決了,還有什么??? 想,想不明白,問的話,傅縉只道:“無事?!?/br> 嘴巴閉得比蚌殼都緊。 他翻了個白眼。 問問不出來,樊岳只得苦口婆心勸:“你們成親快四載了,多少風風雨雨都過來了,怎這會反氣餒上了?” 楚家那時都沒這般呢,還有什么問題能比楚家的事更難?他都想不通:“找個合心意的媳婦兒容易么?你不看看我?” 反復勸了又勸,傅縉始終沉默不語,樊岳長嘆一聲,語重心長:“承淵我旁的不說,就說最后這么兩句,我看玥娘是真心在意你的。既然你在意她,她也在意你,那還有什么事兒是解決不了的?” “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就這么過?” 最后這兩句,讓傅縉身體一僵,喉結上下滾了幾下。 有反應就好,就怕你沒反應。 “既然心里還是不想的,那就振作些,想開些,有人在,沒什么是不行的?!?/br> 樊岳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這回你受傷,我讓趙禹去報訊,特地讓他不許說傷勢輕重,你看著吧,玥娘必定緊張得很吶!” “說不定,這會玥娘都趕到了?!?/br> 一句話入耳,傅縉眼睫動了動,下意識抬起眼簾,往轅門方向望去。 這一望,他目光立時頓住了。 熙熙攘攘的轅門后,一個纖細嬌小的紫衫女子正撥開人群往這邊來。 天還下著小雨,但為了方便尋人她把斗笠蓑衣都扯掉了,鬢發衣裳濕漉漉的,有水珠順著下巴滾落,近得水汽久了,她臉色泛白,很是狼狽。 只她沒顧得上自己,一邊急急撥開人群擠過來,一邊仰臉左右顧盼。 天很黑,火杖光線有限,她努力脧視未能尋著,只傅縉視力極佳,那張略顯蒼白的小臉一下子就映入眼簾。 他呼吸一頓。 只未等傅縉反應,她也同時看到了他,那張狼狽的俏臉一下子露出笑意。 “夫君!” 她揚聲呼喚,趁著大伙兒聞聲一停,她快步沖了上廊。 “你傷到何處了?傷勢如何?” 一疊聲地問,傅縉垂眸,火光明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一張欣喜的臉極清晰。 他說:“無事,左上臂擦傷而已?!?/br> 楚玥順著他動作摸了摸,衣裳下頭有一圈布料,有些厚,但還好??此镜梅€穩,還能巡營,這傷確實是很輕的傷。 她徹底放了心,露出笑,須臾忙囑咐:“你帶傷淋了雨,還長時間,等會兒驅寒去濕的湯藥記得喝?!?/br> 怕他風寒發熱,畢竟出征前他就淋著半夜的雨,這些天工作強度大,情緒還不高。 這湯藥得叮囑熬得釅些,回頭她盯著他喝。 楚玥說著,摸過傅縉傷處的手一滑,順勢就扶住他的手臂。 這么一扶,她眉心一蹙。 薄薄的衣料,體溫透出,掌下的溫度,卻比明顯平時要高出一些。 楚玥擰眉:“你發熱了?!?/br> …… 傅縉身強體健,鮮少有生病的時候。 但眾所周知,這類人要么不病,要么就病勢洶洶。 傅縉發了熱,初時他還不覺,被楚玥說破也不甚在意,只皺眉灌了湯藥被催促躺下沒多久,很快就高燒起來。 楚玥安置他服藥睡下,便去安排事務。她心里惦記著,以最快速度安排妥當,匆匆折返,一入內室,便覺不妥。 傅縉的喘息有些重。 一摸,入手guntang,他雙目緊闔,聽見聲音只勉強睜了睜眼,無力闔上。 “夫君?” 楚玥大急,連聲急喚大夫,又打發人去叫陳御,備藥材敷冷帕,好一通兵荒馬亂。 傅縉病勢洶洶,高熱不退。整個臨和都驚動起來了。正在城中各處忙碌的寧王及諸人立即趕至,上下都心焦得緊,寧王連聲催促陳御快快用藥,先把溫度控制住再說。 連續灌了兩帖藥,高熱終于開始降了,可惜好景不長,到了下半夜,又開始反復。 這般反復折騰了好幾次,直至次日傍晚,情況才堪堪穩定下來。 諸人大松一口氣。 楚玥用冷帕擦了一把臉,出來對寧王道:“既大都督情況已穩,殿下且先好生歇歇,不然他即便醒了,心里也難安?!?/br> 寧王一直惦記這邊,傅縉溫度下降他匆匆去處理一些要務,得訊反復又折返,這一天一夜的,這眼睛都泛紅了,疲乏得很。 寧王點點頭,傅縉情況好轉,他的心也能放下,囑咐楚玥也好好歇歇,他便回去了。臨行前有叮囑,若有什么情況,第一時間通知他。 楚玥一一應了,送走寧王,一并送走探病的樊岳陳瓚等人,吩咐馮戊等輪班安排休息,才得空折返內室。 她卻沒什么去歇的心思,坐回了床沿,又給傅縉潤一潤唇。 何曾見過他這般病弱的模樣? 往昔矯健有力精神奕奕的男人,如今無聲閉目躺著,臉色蒼白,唇色寡淡燒得干涸起皮,甚至有些許開裂。 這回他真是受了大罪,人的精氣一下子抽空了一般,虛弱躺著。 楚玥心里澀悶,撫了撫他仍有些燙手的臉,回頭問:“藥好了沒有?” “快好了!” 馮戊親自去催促,很快捧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黑褐色湯藥回來,濃郁辛澀的苦藥汁子味道立即彌漫內室。 調整了藥方,但依舊難聞,想來也難喝得緊。 楚玥親自給傅縉喂藥。 待藥碗溫度差不多了,她坐在床頭,在馮戊幫助下將傅縉扶著坐起,將他半抱倚在懷里,頭仰在她的臂彎處。 小心翼翼,一點一點的喂,幸好傅縉這會有些下意識反應,會吞咽,喂藥比之前容易。 只饒是如此,也很是折騰了一番,一邊仔細喂著,一邊用帕子擦拭唇角溢出的藥汁,許久才完事,小心翼翼把人放回去躺下。 楚玥出了一頭汗。 只是她還顧不上自己,因為這藥服下去,傅縉很快會發汗的。 她立即命馮戊等去兌溫水來,她則去取干凈的寢衣,巾帕被褥一一備妥,等傅縉一發汗,立即給擦洗換衣裳。 反復幾次,折騰到深夜,才算消停。楚玥又給傅縉喂了幾回水及稀粥,完事以后,她累得眼前都有些發花了。 室內終于安靜下來了,吩咐馮戊去換班歇,她想著自己再盯一會,沒事才去屏風后躺下,不想坐著坐著,卻還是沒撐住,趴在床沿就睡著了。 …… 幽深的夜里,墻角枝形連盞燈上的蠟燭悉數燃起,內室燈火通明,極亮,也極安靜。 “啪”一聲輕響,有一支蠟燭上的火焰爆了一下,傅縉睫毛動了動,睜開了眼。 模糊了一息,視線清晰起來,他人躺著,身體少見發虛乏力,恍惚一瞬,他目光移向床沿。 入目一個烏黑柔軟的發頂,鬢發卻有些凌亂,她側臉枕著手臂,趴在床沿睡著了,臉色有些白,眼下青痕明顯,很憔悴。 她照顧了自己一個日夜,傅縉知道。 他高熱人事不省,沒有反應,但意識混混沌沌還是有的。 一雙柔軟的手輕觸他的額頭和手,給他反復換著巾帕,往日柔和的女聲透著焦慮,連聲催促詢問,她給他喂水擦身,將他摟著懷里喂藥,衣不解帶地照顧著。 這些,他都知道。 傅縉怔怔的。 他想起了病倒前樊岳說的話。 “我看玥娘是真心在意你的?!?/br> 眼前浮起驟尋到他時,她那張笑靨乍現,極歡欣喜悅的臉。 又想起樊岳問的“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就這么過?”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