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傅縉回頭,視線在她臉上定了一瞬,聲音冷冷:“你來此作甚?” “昨兒你夤夜出府,一晚上都不歸,我擔心?!?/br> 楚玥仰臉,微微蹙著眉心。 內帳并未燃燭,晨光帳頂的氣孔漏進來,她眼下有青痕,臉微微泛著白,人看著略憔悴,很明顯昨夜沒睡好。 腳下尚穿的繡鞋,也未來得及換上馬靴,如今繡鞋和一邊褲腳被泥水濺濕,顯然下馬下得極急。 她這般急切地來尋自己? 傅縉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疼痛久了,人得感官漸漸變得遲滯,尖銳變成鈍鈍的疼。此刻忽涌起一陣酸澀,混合在一起,他都分辨不清。 “你對我感情不過爾爾,又何必如此作態?” 何必再來招他惹他? 說到底,還是難受的,他聲音很啞,忍不住閉了閉目。 他的手很冰。 楚玥聽得心里難受,一把抱住他,“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br> “那你說,我聽著?!?/br> 頓了片刻,傅縉反手拉她,大步行至到行軍床沿坐下,“你告訴我這是為什么,我都聽著?!?/br> 他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夫妻情意漸濃,纏。綿交頸,親昵無間,這一切一切都是他親身經歷的,做不得假,她的反應也真真的。 怎么她就是不肯往心里去呢?為何就要這般處處保留呢? 是他哪里做得不夠好嗎? 淋了半夜的雨,傅縉雙眸泛著紅血絲,他直直盯住她,一瞬不瞬,就等她說。 朦朧的晨光下,一夜間他的臉仿佛蕭索了好些,楚玥伸手,輕輕觸他的側顏。 入手涼,怕是他昨夜淋了很久雨。 半晌,她執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左胸心臟位置,“我昨夜說的是真的,我就對你一個生了男女之情,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二個?!?/br> 她苦笑:“你怕是不知道,本來我這輩子,都不打算涉足這些情情愛愛的?!?/br> 一個你,已是我意料之外。 掌下“噗噗”心跳,鮮活而有生命力,傅縉動了動唇,忍住沒說話,只聽她說。 楚玥仰頭,看頭頂那個銅錢大小孔洞,透出一束天光:“你知道的,我和這世間的女子比起來,總是那么不安分?!?/br> 她對內宅不感興趣,對各種宴會夫人外交興致缺缺,德容言功態度漠然,女規女誡更是深惡痛絕。之所以學,之所以遵從,全因生存需要。 這個該死的封建社會。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將來需要嫁一個人,生個兒子。畢竟出嫁從夫,老來從子,不是嗎?” 楚玥挑起唇,一絲微帶諷刺的笑,須臾斂起,她說:“那時候我小,不知婚事全不由己,便幻想著,嫁個病秧子或者低嫁,他死了或者生了孩子,我便別府另居,自由自在?!?/br> “松州別院的原稿,就是那會兒畫的?!?/br> “打幼時起,我從來想過男女情愛?!?/br> 愛情使人降智,愛情總讓人做出各種不理智的決定,若所托非人,就是滅頂之災。偏偏她的要求在當下看來是如此之高,所托非人的幾率差不多百分百。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絕了這個念頭?!?/br> 太奢侈了這玩意,不是她這種人能要得起的,她沒有飛蛾撲火的執著和熱情,前世今生,她總是一個過份理智的人。 傅縉眉心一蹙,立即就接口:“我和旁人的男子怎同?我就一個你,從沒想過任何人。你要做什么,我也從來沒有微詞的?!?/br> 他一直都是非常尊重她的決定的,支持她,鼓勵她,幫助她,盡他所能。 “我待你如何,你不知道么?!” 說到最后,他聲音大了起來,委屈又氣憤,壓抑了一夜的情緒劇烈翻涌起來,他忍無可忍,“霍”地站了起來,在帳內重重走了幾步。 “我知,我都知!” 楚玥大聲回道:“所以,我才對你生了情?!?/br> 狗屁的生了情! 傅縉氣得急了,怒道:“你這般就叫生了情?” 處處保留,前瞻后顧。 “你以為這是兩軍對壘排兵布陣嗎?” 說到底,還是感情不夠,永遠把握好那個度,一個不妥,立即抽身。 “為什么?” 傅縉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么要這樣呢?沒有遇上合適的人不談情愛,他理解,可是她不是都說知他了嗎? 那為何還要這般裹足不前呢? 傅縉幾步上前,將她拉起箍住,另一只托著她的下頜,緊緊盯著她,“你告訴我為什么?!” 他俯下身,一雙泛著血絲黑眸逼至咫尺,神色繃緊到極致,顯得冷厲,只與此形成鮮明的對比的,是他憔悴的容顏。 全因為過分在乎。 心中驟一慟,目中忽泛起潮意,楚玥深喘一口氣。 為什么? 為什么? “其實我膽子很小,是個膽小鬼,總是怕這怕那的,每走一步總要左右權衡,唯恐一子錯,滿盤皆落索?!?/br> 趨吉避兇,性格就是這樣。 可回憶上輩子,卻沒這個毛病的,那時她沖勁無限,一往無前。 怎么會變成這樣的? 楚玥怔怔。 其實說到底,還是安全感不足,兩個世界社情相距太過遙遠,一個人身處不友好不安全的環境,戒心總是下不去了。 所以她做每一件事都小心翼翼,像鼴鼠一般,除非不得不走的關頭,否則她確定不了安全是不會肯冒頭的。 至于,這段在她潛意識里已判斷屬于非必須品的愛情,其實也是她不肯改變,她潛意識里的理智已經制止了自己,覺得這程度已經足夠了。 已經合適了,不能更多的。 楚玥怔怔看著傅縉,動了動唇:“對不起,是我不好?!?/br> 或許在她的立場上,她沒做錯。 但在這段感情里,在面對傅縉的一往情深,她卻顯得格外的自私。 “錯全在我?!?/br> 怔怔的,她的淚落下來。 滴在傅縉的手背上,如燙傷一般,他倏地松開手。 胸腔一陣鈍鈍的痛,傅縉喃喃,卻說不出話來。像旺旺的炭火燃燒到了盡頭,不管他怎么使盡渾身解數,都徒勞無功。 未曾言語,他卻看懂她目中之意,一種悲愴襲上心頭,他搖著頭:“你走吧,讓我安靜一下?!?/br> 哀傷泛涼,一再逼問,其實是為了前進的方向,驟發現,希冀遙遠無法觸及。 炭火燃盡,成為灰燼,冰冰的冷,將他淹沒。 …… 傅縉這次沒有爭執吵鬧,也沒有發怒離開,他說他想安靜一下。 人怔怔著,目光一下子黯了,似失去了希望。 此后直到出征前夕,兩人都沒有私下碰過面。 公眾場合倒是見過的,只基本少有對視。不似以往他神色或慍或冷,又回避她的目光。這回統統都沒有,沒有了那種刻意,他只是沉寂了下來。 仿佛心灰意冷。 “寧兒,你和姑爺是怎么一回事了?” 兩口子出了問題,連趙氏都知道了,是孫嬤嬤見真不好,悄悄回去報的訊。 趙氏焦急,一見人就急急拉著進了內室。 楚玥坐下,沒有說話。 閨女歷來主意大,趙氏反復問不出,無法,急道:“寧兒,姑爺是個好的?!?/br> 她苦口婆心:“這世間風流才子多,良人卻難覓,少年夫妻,當好生珍惜才是?!?/br> “我知道的阿娘?!?/br> 楚玥真的知道,她從未打算過放開他的手。 出了楚家,天際最后一縷殘紅,她抬目看了片刻,翻身上馬:“去城郊大營?!?/br> 他想安靜一下。 好。 三天時間,怎么也夠了。 在大軍再度出征的前一天,楚玥于傍晚諸事理妥之后,又去了一趟城郊大營。 抵達城郊大營,已徹底入了夜。 篝火熊熊,紅光閃爍,整個都大營安靜了下來,因下半夜即起身著裝準備,非巡邏的兵卒經已歇下。 “世子爺呢?” 直奔中營,距一段距離,楚玥就下了馬,她行至燈火明亮的帥帳之前,沒讓稟報,只問梁榮。 梁榮稟:“主子已洗漱,差不多要歇下了?!?/br> 楚玥掀簾進帳,內帳正好有親衛捧了銅盤等物退出,她擺手讓不需見禮,緩步行至內帳簾前,掀起進了去。 傅縉一身黑色扎袖武士服,正在解袖口束帶,他盯著跳動的燭火,出神不知想什么,連楚玥在外帳都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