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這個桑廣,有一個很特殊的身份,那就是世子申徹的母舅,一開始奉命駐昌城??上袛嗍д`,還累及來援的中軍,致西邑被奪。 事后章夙請嚴懲,桑廣不但重重被記上一筆,還便貶了職。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申徹登時面色大變:“不過哨兵疲乏,勘察有誤罷了?!?/br> “哼,人人都馬不停蹄,豈有他一人麾下失誤?” 申徹大怒:“桑廣這邊的糧草俱是從平縣倉臨時調撥,數量有短品質還次,哨兵不能飽腹還疲乏,豈可相比?!” 這次西河王進軍,共設兩個糧草大營,一個就距離鄧州四五十里,在平縣;而另一個設在岵嶺南麓的卞邑,距離鄧州足有二百里,已遠離鄧州的管轄范圍。 表面看兩個糧草大營是一樣的,但其實不然,一虛一實,前者虛,后者實。 西河王貌似對楚源信任器重,但到底新投來,不可能徹底放心的。糧草之事太過重要,他寧愿放遠點多費功夫。 但只設卞邑就顯得太過刻意,影響并不好,于是就在平縣多設一個。這平縣糧草大營看似一樣充裕,但其實都是障眼法,虛的。 日常大軍所用糧草,一個營給一半,但其實平縣量少品質還差,不過做做樣子。 也是申氏兄弟逐漸勢成水火,這手下的人也斗得厲害,桑廣太囂張,得罪了章夙一個親信,這人便出手給了桑廣一個教訓,才有這平縣倉臨時調撥糧草之事。 但這人心中有數,雖數量略短品質差,但遠不至于不能飽腹,可桑廣現在是直接就賴這個了。 聽的多了,難免記下,申徹氣極之下,直接脫口而出。 章夙眉目一凜,厲喝:“噤聲!” 此乃軍中絕密,怎可在外宣之于口? 實則那個私自用糧草教訓桑廣的心腹,已經被章夙呵斥過了,大敵當前,他不允許誰在糧草上動手腳。 但他萬萬沒想到,這嫡兄竟眾目睽睽之下,就這么說了出來,他極怒,厲喝一句,又立即左右掃視。 他并未看到楚治。 但實際楚治腳下已微微一頓。 他剛巧走到城樓之后了。 這距離其實有些遠,但剛才申徹的聲音卻頗大的,他天生耳朵靈敏,順風能隱隱聽見。 當下心臟狂跳。 同時手足一陣發冷。 他知道自己聽到一個了不得的秘密,有大利有大弊,而弊端就在眼前,一個弄不好,他怕要被滅口。 楚治余光已瞥向身側的西河駐兵和自己的親衛,見人人神色如常,未見異常。他心一定,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他天生聽覺過人,他才隱隱聽見,身邊的人應不能。 他心定了定,腳下卻絲毫未敢猶豫,繼續保持方才的節奏兩步繞過城樓,見不遠處的申徹章夙,面上微露訝異,忙上前見禮。 章夙掃了他兩眼,“楚將軍無需多禮?!?/br> 不熟,寒暄兩句,楚治便退下,由此至終他神色自若,不疾不徐按原來計劃下城頭回府。 章夙掃了他背影一眼,又望了望城樓那一角。 譚思目測一下:“這么遠,他應是聽不見?!?/br> 謹慎一些為好,章夙吩咐:“稍候審一遍,看那處的兵卒可有聽見?!?/br> 如果聽見,一同處理了,那楚治也不能留。 就是過程會麻煩,章夙冷冷看了申徹一眼:“世子日后請慎言?!?/br> 話罷拂袖而去。 譚思留下處理。 結果還好,城垛那邊是聽不見的,省了不少事。 楚治猜測自己應能避過一劫,但他也不敢肯定,一回府中,他立即攤開一張白紙,而后從正燃燒的蠟燭上頭揉了蠟,呈筆狀,用這支蠟筆將方才無意中得到的消息寫下。 這是小時候鉆戲班子學到的小技巧,蠟書回頭用顏料或者墨汁一抹,字跡便現,當年楚溫就是和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一看就能想起來了。 寫罷,他命心腹悄悄出門,將蠟書送到日前約定好的地點。 …… 寧王立即下令查探。 大軍糧草運輸無法避人耳目,哪怕極力遮掩,在知道事實的前提下特地去尋找,總會尋覓到一些蛛絲馬跡的。 很快查實了,確有其事。 另一邊,楚溫不但將訊報呈上,而且還提供了一條鮮為人知的山中小道。 鄧州西依岵嶺,岵嶺可不是一座山,它是一整條龐大的山脈,橫貫東西,差不多直接給大梁分割了南北。目前戰場就毗鄰它,鄧州在它的東麓,寧軍大營也是,甚至一直往北那個設伏地點還是。 西河軍那個真正的糧草大營卞邑也是,不過是在岵嶺南麓。 西河王也不是不謹慎的,事前已經反復勘察并了解過,卞邑這一帶山高林密,無山道通往遠處,不管是鄧州還是西邑。 但這些初來乍到的西河兵,又怎及得在鄧州為官多年的楚溫? 舊年卞邑一片遇過旱災,楚溫作為鄧州遣派的官員曾來聯合治過災,長達半年,他深入走訪了解災情和百姓,所以對這一帶非常熟悉。 他知道,山中是有一條險道通往東麓的,出口就是西邑往北五六十里。鮮為人知,一般只有近山獵戶才用。災年是因為實在沒吃了,老百姓進深山尋食,好多有去無回,楚溫特地命人去尋,才知曉了這條險道。 時隔多年,卻再次用上了。 傅縉目光湛然:“很好,遣一路突襲軍攜帶火油等物,穿過此道殺卞邑守軍一個措手不及,焚毀糧倉,西河軍必軍心大動?!?/br> 焚毀糧倉的時機,就放在佯敗誘敵之后,西河軍敗退再逢此噩耗,必軍心大亂,他即率軍掩殺回去。 連環計。 若順遂,此戰定能一句奪取鄧州! “樊岳,此事就交予你,率五千精兵立即動身,此事事關重大,不容有失!” “標下領命!” 樊岳下去匆匆點選兵將。 楚玥陳御這邊忙著給準備火油箭矢干糧等物,忙得不可開交。 一切都悄悄進行當中。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這兩日都忙碌到半宿,終于能緩下來了,楚玥也顧不上歇息一下,趕緊去看父親。 因為楚溫說,一得勝,他欲喬裝去勸降父親。 “阿爹,即便大勝,這正逢西河軍敗退遁逃,你這時候去尋祖父?這……” 非常危險,萬一出意外怎么辦? 楚玥急了。 楚溫卻十分堅定:“這是勸你祖父歸降殿下的最佳時機?!?/br> 早了進不去鄧州,也不能進,因為絕不可泄露這等軍事絕密。 若晚了,楚源率鄧州軍連同楚氏一族,和西河大軍一起敗退離開,他找不到人。 楚溫也知道危險,但他愿意冒險。 此戰若西河大軍敗,形勢就發生大轉變,占據上風的就換成寧王了。此一時彼一時,另外他這邊已得寧王保證,功過相抵,楚溫很有把握能成功勸回父親。 這是保存鄧州軍和楚氏的最佳時機。 作為楚氏嫡長子,楚源的兒子,就算更危險,他也一意要去。 楚溫道:“寧兒,為父主意已定,你莫要再勸?!?/br> 楚玥氣急,但也無法,其實她能理解父親這種情感和做法,易地而處,若她爹娘小弟還在里頭,她怎么也會去一趟的。 況且楚溫已經求得寧王應允,木已成舟。 勸,勸不住,只楚玥真真擔心極了。 除了涉足戰火外,她擔心的還有另一件事。 當初襲擊別院,欲取楚溫性命的那伙蒙面匪徒,究竟是什么來路?還會不會再出現? 其實她有點懷疑楚姒的,但這個說不好。 反正兩廂交疊她的坐立難安,也不知祖父有沒有繼續追查?給查出來了沒有? …… 有關蒙面匪徒這事,其實楚源病愈后一直在查,就算西河王進鄧州、戰火持續都沒有暫停。 實在是對他太有威脅感了,他就出個門的功夫,就有這么一伙精準把握時機的好手,去殺他的長子,不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他寢食難安。 這么下死力氣去查,鄧州始終是他的地盤,漸漸地,就扒出一些蛛絲馬跡來了。 “你說什么?” 楚玥緩緩抬眼:“那伙人的招式有些似曾相識?” 立在書案前的朱明拱手:“是的,說起來,不止一個兄弟有這樣的感覺?!?/br> 因為事多,調查不及時,人手也不充裕,給了對方抹去痕跡的空隙,調查進展就很緩慢。先前是一直在外頭和仆役中的細作這兩個方向查探的,沒什么效果,直到前幾日,一個傷員康復重新上值,無意中嘀咕,重傷他的那個匪徒,最后一招他覺得有點熟悉。 不說還好,這么一說,有幾個受過傷的都附和。 習武者,總有用慣的殺著,哪怕盡力遮掩,到了關鍵的時刻,身體本能和形勢都難以控制的。 朱明眉心一跳,其實他一直覺得匪徒來得太及時的,先前懷疑仆役中有細作,但現在,他想起另一個可能。 但他不敢直說,只低頭站著。 今天不是晴天,屋內沒有燃燭,半昏半明的陰影籠罩著楚源的臉龐,他左臉頰微微抖動兩下。 “去查,看看當時下值的府衛中,有多少人是不在人前的?!?/br> 蒼老的聲音添了一絲沙?。骸爸斏餍?,莫要驚動二爺?!?/br> 朱明咽了一口唾沫:“是!” …… 楚源很不愿意相信,但他還是生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