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楚雄話未說完,就被一聲重重的推門聲打斷,不待他回頭,便聽見一聲震驚的喝問。 “你說什么?!” 是楚溫的聲音。 …… 書房議事散后,楚溫便往東院回去,當時他正欲尋青木再細細詢問,誰知還未踏入東院,便得訊,楚姒去尋了楚雄,二人折返父親書房。 他眉心當即一蹙。 經過愛女一事,楚溫對楚姒這個胞姐的感情已不剩多少,只在父親跟前勉強維持和睦,以免氣傷老父罷了。 一聽這消息,他眉心登時一跳,立即匆匆往回趕。 楚姒意欲何為,不言自喻,也不知她是怎么說動了二弟的! 楚溫心焦又氣,急急趕至。守外書房的府衛先前接過命并不敢打擾,但大爺上去敲門卻是沒問題的。 楚溫兩步上了臺階,都還未曾抬手扣門,誰曾想卻先聽見了弟弟這么一席話。 晴天霹靂,他整個人都木了一瞬,這一刻他是不敢置信的,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但這當口,他偏忽又想起先前青木轉述的一句話。 “主子道,世子爺宏量,應承并不會因他人罪孽遷怒無辜?!?/br> 彼時聽著,是傅縉并不會因為楚姒的惡行遷怒楚家。 但這電光火石,七竅盡通,一個讓他心神震蕩不敢置信,又隱隱覺得這才事實的真相,浮現眼前。 他“砰”一聲重重推開門。 “你說什么?!” 失聲問的是弟弟,只眼睛卻看著書案后的父親,見父親面色雖沉沉,卻平靜。 就是這個平靜。 楚溫只覺得天旋地轉,十數年胞姐再嫁鎮北侯,三日流水席,喧天的鞭炮炸響;后來有姐夫相助,父親輕易擊潰幾名底蘊深厚的競爭對手,成功擢為鄧州刺史,得訊當時,正逢父親大壽,府門放響數人才能抬動大長串鞭炮。 震天響的炸響猶在耳邊,漫天的鞭炮碎屑飛紅,如同雨一般紛紛揚揚而下,他至今日才知,原來是踏著別人的鮮血得來,不但是胞姐膽大妄為,甚至竟有父親的支持在內。 頭腦嗡鳴,楚溫一把扶住高幾,沁出淚水:“父親,父親您這是為何???!” 聲音極悲愴,楚源閉了閉目,倒不是后悔,更不是愧對,他振興楚家并不愧對誰,尤其面前的還是自己兒子。 只是長子敦厚純孝,作為父親的,并不樂見他的認知被徹底顛覆。 楚雄上前扶住兄長,勸:“父親也不過為振興楚氏罷了,咱們做兒子的,聽從就是,怎可質詢?” 是啊,子從父,做兒子的,父親縱有萬般不是,也輪不到當兒子的來質詢。當時能察覺規勸便罷,只他卻未能。 楚溫痛慟,掩面落淚,余光卻見楚姒嘴角挑起一抹諷笑。 “你還有何顏面作此姿態?!” 父親所作所為,做兒子的沒資格反駁質問,只同輩卻不同,楚姒嘴角這抹諷笑,當即讓楚溫一腔驚痛瞬轉為憤懣。 “你心思歹毒真真讓人嘆為觀止,為了那侯夫人之位,竟謀害張氏夫人!而后一不做二不休,要殺盡知情者,此等辣手,不知鎮北侯可曾知曉?!” 楚溫很后悔,二十年前楚姒欲上京之時,他為何未曾阻止?若阻止了,這一切禍壞統統都不會出現。 父親弟弟即便是多些心思鉆營,也無從去干那千里殺人之事! “哼!” 楚姒冷哼一聲,她如今真真厭煩極了這個不識時務的弟弟,“合著就是我一人受益,楚家就未曾嗎?!” 她真是恨極了,這所謂的迂腐君子,冥頑不靈,整個楚家就這么一個異類,偏直到現下,父親還疼著護著,不肯出聲呵斥訓責! 楚姒恨得心肝肺生生擰疼,但在父親跟前,她只能咬牙苦忍。 “父親,當斷需斷,事不宜遲?!?/br> 她看向瞬間由驚痛回神的楚溫,不待對方說話,一挑唇搶先道:“父親已決定,擇西河王投之?!?/br> 她冷冷:“既大弟已知曉舊事,想來是不需要再問為何的?!?/br> “父親!” 楚溫心一緊,立即看向父親。 楚源緩緩站起,卻沒有反駁。 心下一涼,楚溫急道:“父親不可,擇主相投,當以勝負優劣為先??!” 他心念急轉:“父親,您雖遣人追殺過張夫人乳母,但乳母未曾殞命,這是不同的,倘若我們投了寧王以后多多建功,得殿下回斡,想來傅世子也……” “夠了!” 楚姒高聲打斷:“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崽子的恨意,我楚家死絕了,他想必才是暢快!你不要再心存僥幸了??!” “呸,寧兒特地……” “好了!” 楚源厲喝一聲,打斷姐弟二人的爭執,“投西河王,我意已決!” 權衡過后,西河王的贏面還是更大一些,且寧王那邊,還有一個傅縉。 楚源雷厲風行,既下決定,立即下令:“備車,我要去城東驛舍見申三公子!” 他看了一眼不可置信的大兒子,眉心緊皺,楚姒立即道:“既要答復,這當口可不能出岔子,否則走漏風聲被三公子知曉,便是大大的不妙?!?/br> 楚源思索片刻:“也罷,你先去城南別院小住一陣,待這邊事成了,為父再把你接回?!?/br> 這是為防長子生出亂子,不得不先把他軟禁一段時間了。 楚源招了家衛頭領朱明來,仔細囑咐了這件事,并道:“去東院多收拾些細軟,另外,大爺日常慣用的人也帶過去。他要作甚無需限制,多點些人過去,看住不出門即可?!?/br> 一字不漏,楚姒聽得清清楚楚,她垂眸,遮住眸中憤恨,到了這時候父親還護著疼著,憑什么?! 她還記得,自己從京城逃出剛與父親匯合那時,楚玥給了楚溫一封信,楚溫厲聲詰問她,父親不但一句斥責俱無,反而轉頭警告了她,不許對弟弟有絲毫想法。 楚姒敢肯定,自己要是沒聽,父親不會讓她有好果子吃。 又嫉又恨,還有虎落平陽后的郁憤,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如同一條毒蛇鉆動她的心,楚姒瞥一眼楚溫被架出的背影,垂眸,遮住眼底一抹冷光。 …… 送了楚源車駕出門后,楚雄轉身回院,很快他發現胞姐跟上來,奇問:“阿姐,還有何事?” 楚姒笑了笑:“阿姐有些話和你聊聊罷了?!?/br> 聊聊? 楚雄并不認為楚姒要閑聊,不過也沒反對,二人便一同回去了。 入了書房,端起茶盞才呷一口,就見楚姒屏退所有下仆,這架勢,楚雄不禁挑了挑眉,又有什么大事了這是? 楚姒開口,卻沒說大事,只似隨口感嘆:“父親真真疼愛大弟?!?/br> “兄長純孝?!?/br> 楚雄也孝順,也聽父親的,但他也很明白,自己的作為心意和比兄長還是有些距離的。 楚溫摯孝,待父母體貼入微,朝食晚食多吃少吃,天冷天熱添減衣物,日常勞累心緒,可以說楚源但凡咳嗽一聲,都是楚溫先發現的。 楚雄自己也是做父親的人,老實說,要是他兒子能這般,他也是要偏心多疼一些的,這不奇怪。 所以一直以來,他心里挺自然的,畢竟父親也沒忽略他不是? 楚姒淡淡一笑:“疼著護著便罷了,父母要更疼愛誰,本不是我等兒女可質詢的?!?/br> 忽話鋒一轉,“只是,眼看父親心意,這他老人家百年之后,這楚氏必然是傳給大弟的?!?/br> “你說這話什么意思?” 楚雄當即擰眉。 楚姒笑了笑:“字面上的意思?!?/br> 她優哉游哉:“大弟是嫡長子,繼承家業本無可厚非?!?/br> “只不過,咱家這嫡長子吧,卻有些不同。他光風霽月,陰私一概不沾,都是你我沾了手,在泥沼里打了一個又一個的滾,可憐沾得是滿身臭腥?!?/br> 楚姒倏地抬眼,直視楚雄:“二弟,我只是替你不忿!” “你想想,你手上沾了多少臟的臭的,替父親處理了多少暗中的事?只到頭來,一切都不是你的。父親百年后,你只能成為楚氏旁支?!?/br> 像她大弟弟這樣的傻子并不多,楚姒清楚,幼弟和她是同一類人。 光講究付出,不求回報嗎? 父親康健,一直壓著,沒有這念頭倒也罷,倘若一朝被人提醒了呢? 楚姒紅唇勾起:“一代二代倒無甚所謂,反正還能聽伯父伯祖的,三代四代,五代六代呢?二弟,你不妨想想刺史府后巷那些個族人?!?/br> 刺史府后巷聚居了很多楚氏族人,有些血緣已比較遠,又無甚謀生本領的,就只能靠著嫡支逢年過節的周濟。最好的,大約是家中男丁被安排進鄧州營內,當個伍長什長之類的最底層小頭目,便是幸運恩德。 人太多了,嫡支再大力扶持,也只能有那么小小一撮的得意人。 楚雄不甚在意的笑漸漸斂了起來,神色有些沉澀,楚姒一笑。 “這次他被軟禁城南別院,城里又亂哄哄的,便是一個最佳時機?!?/br> 楚姒慢慢說道。 看守楚溫的,正是楚氏家衛。 這么多年下來,又接觸了不少陰暗的事,楚雄在楚氏家衛中,必然是有人手勢力的。 “倘若你不愿,又恐擔責,松松手,讓阿姐來就是?!?/br> “你仔細想清楚罷?!?/br> 楚姒湊近,微啞的嗓音低低的:“只時不可失,失不再來,二弟若有意,需盡早些?!?/br> 待父親忙完歸府,再想干什么,恐怕難度就增加許多了。 話罷,她站起,一拂水紅繡金紋樣的寬袖,優雅轉身往外。 案后,剩坐一個眼瞼半垂的楚雄。 …… 一步接一步,楚姒不緊不慢,出了書房的門,踏著木質廊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