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馬蹄聲“踏踏”,吁一聲勒停,門房忙不迭迎上去接過韁繩,將主人迎了進去。 這主人三旬有五,是個高而精瘦的黑臉漢子,生了一雙吊梢眼,面相看著很有幾分兇色。 赫然就是那日隱在太華山邊緣的“安兄”。 他大步入了前廳,已有七八人等著。 “六弟怎么樣?” “安哥,上面怎么說?” 廳門閉闔,有人嚴守,安黥也不廢話,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個條子。 “正月,傅縉同母弟遠赴登州,傅縉必遠送出京。此次不可再失?!?/br> “來得好!” 一年輕人擊案:“這回也正好為唐家大表兄復仇了!” 安黥眸中閃過一抹深沉的恨色,森森道:“沒錯!” …… 秦達和趙禹的調查進展非常之慢,對方把尾巴掃得非常干凈,若非堅信直覺,恐怕就得確信了意外這個結果了。 只不過傅縉等人從不信這等“意外”,甚至他們這么多年來,也制造了不少類似的“意外”。 意外不意外的,只不過看哪一方的手段更高明。 忽忽過了一個年,調查膠著,不過也不妨礙其他事情進展著。 過了年,傅茂該啟程去登州的崇陽書院了。 傅茂體弱習不得武,次子也不承爵,幸有幾分讀書天賦,將來可走科舉出仕的路線。這崇陽書院,乃北方第一書院,名士高官都出過不少,師資力量雄厚,同門關系極多。 傅縉可謂煞費苦心。 另外,朝廷和西河王之間越來越緊繃,恐近幾年就有戰事生。他暗中另有一重身份,為保險,他也得先找個借口把弟弟送出去。 登州距離京城頗遠,正月初八,傅茂便在府衛護送下踏上求學的路。 傅縉親自送出五十里。 “大兄,你回吧,很遠了?!?/br> 今年立春早,暖陽高照,冰雪已有消融跡象,平谷官道旁的沁河中央的冰水已開始緩緩流動,發出“咔嚓嘩啦”的脆響。 融雪頗冷,但從最后一段,傅茂也棄車跨馬,和兄長緩緩并行。心中極不舍,只他面上還是露出燦爛的笑容,揮手道:“我會努力用功的,大兄放心!” “也不用你懸梁刺股的,沒的熬壞了身體?!?/br> 該囑咐的,近日都囑咐完了,這當口傅縉也不愿呵斥胞弟,神色緩和道:“若真不成,恩蔭出仕也成,可曉得了?” “嗯嗯,我曉的?!?/br>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兄弟二人說了一陣,最后還是不得不分開了,傅縉勒馬目送,傅茂在府衛的簇擁下,策馬往前路而去。 一行人沿著官道漸行漸遠,眼見要轉過彎,誰知這時,變故陡生。 “咻咻咻”驟七八支箭矢激射而出,目標乃正準備下馬換車的傅茂。 “??!” 傅茂大驚失色,但好在他身邊簇擁的都是傅縉精心挑選的好手,雖驟不及防,但也未曾生亂,“唰”一聲拔出長刀,“叮叮當當”響成一片。 府衛反應迅捷,然而對方有備而來,早有預料,那箭矢乃特制的精鐵短箭,配以強弩,激射如電,瞬發即至。 馬上的傅茂被護得密不透風,但奈何對方箭矢的目標卻并非傅茂本人,“咻”一聲銳物割裂空氣的撕響,幾乎在下一瞬,一指精鐵短箭深深扎入傅茂□□駿馬的右眼。 駿馬即時慘聲高鳴,前蹄離地瘋狂奔出,傅茂的控馬技術無能為力,這驟不及防,前頭的侍衛都無法擋住。 駿馬直直往沁河奔去,數支精鐵短箭“篤篤篤”扎入,它痛苦地一竄,竟直直越入沁河。 沁河,京畿最大的一條河流,寬有五六十丈,深達百丈,岸邊往下望垂直十來米就是河面,冬季有結冰,雖已開始解凍,但靠近岸邊這一片肯定還是硬實的。 傅茂不會武,這一摔,小命休矣。 “阿茂!” 傅縉怒喝一聲,已疾奔而來的他直接在馬鞍上一蹬,格開兩支短箭,飛速躍過諸人頭頂,在半空俯身一撈,將傅茂險險撈住。 然就在此刻,河岸對面有銀光一閃,兩支精鐵短箭瞬發即至,一支直直射向傅茂左胸,而另一支則正正射向傅縉右胸。 非常陰險毒辣,箭矢射向傅縉右胸,不是因為給他留一線生機,而是正正想要他的命。他 傅縉已落入河岸之下,人身處半空之中,已無處借力,持劍的手架住傅茂,也無法及時打落箭矢,若他相救兄弟,往左一旋身,傅茂固然避開了,但另一支箭卻正正好射中他的左胸心臟。 步步算計,環環緊扣,銀光閃爍,已逼至近前。 千鈞一發之際,傅縉硬提了一口氣,往左一旋身,同時勉強將身形拔高幾寸。 避開心臟要害,另外他全力往后一仰,爭取傷在下肋邊緣。 “大兄!”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傅茂心膽俱裂,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勇氣,竟一伸手,欲兄長擋住箭矢。 這么兇猛的短箭,明顯是特制弓。弩射出的,擋當然是擋不住的,但卻能阻上一阻。 傅茂一聲悶哼,那箭矢射穿他左掌掌心,扎入傅縉下肋。 鮮血噴濺,然讓傅茂高興的是,由于他擋了擋,這箭矢又稍稍再往外一偏,射中的位置比較邊緣了,傅縉一落地,立即彈跳而起,顯然只是輕傷。 只不過,傅茂這只手,當真就是射爛了,整個手心榆錢大小的孔洞,還和兄長身體連在一起,另外由于他手肘墊了底,現已呈現不正常彎曲,明顯是折了。 面色慘白,傅茂面露慶幸之色,“幸好,……” 劇痛,他話未說完,便已暈厥過去,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阿茂,阿茂!” 胞弟如此慘狀,傅縉心驚rou跳,他怒喝一聲:“大夫!” “馮戊!立即追!” …… 出城送行一趟,兄弟受傷折返,傅縉還好,肋下劃痕雖深,但卻是皮rou傷。 傅茂就慘了,整個左手掌心被洞穿,這帶倒鉤的箭矢拔時,這孔洞又大了幾分,萬幸只是手,否則真死定了。 還有左手手肘,也折了。 不幸中的萬幸,傅茂出行帶了大夫,急救及時。但饒是如此,他的左手損傷也很大。夫明確說了,傷愈后最好的情況,這左手中、五名二指已不可能如從前般靈活了。 “怎么會這樣?” 楚玥被嚇得不輕:“人捉到了嗎?是誰派來的?” “有五人在逃,馮戊趙禹已率人追上去了?!?/br> 一明一暗。 至于余者身手弱些的,放棄逃跑,一見對面箭光現,立即自盡身亡。 楚玥訝異,這么干脆利落? “不管是誰動的手,我必要取他狗命!” 傅縉吐字如冰,沾了點點褐紅的面龐神色冷厲至極,微微泛紅的一雙眸子閃過一抹血色。 僅存的親人,乃逆鱗,觸之者,不死不休。 …… 趙禹極善追蹤,有馮戊在明面上作幌子,第二天一大早,楚玥就接到尋到對方老巢的消息。 “在谷鄉一處山坳,是個小村莊,領頭者叫安黥,竟是唐肅的同母弟?!?/br> 唐肅,當年在京營針對傅縉并用軍餉設陷的主將,不過早已落馬,他全家被男丁被抄斬,女眷幼童流放西北。 原來他還一同母弟,這個同母弟卻姓安,隨的母姓。早年二人母親與其父和離,由于安家門第要比當年的唐家高出許多,所以安氏得以帶了小兒子離開,并歸安氏族譜。 兄弟不是一家人,鮮為人知的是,他們感情卻很好。 “這安黥,是要為兄長復仇嗎?” 安黥對兄長的感情很深的,因為他冒險把兄長的妻妾幼子女兒從流放隊伍里偷龍轉鳳出來了,悄悄安置在谷鄉。另外,動手的一干人等,也把一部分家眷轉移過來,防止事敗被一鍋端了。 安黥幾人十分謹慎,兜兜轉轉,以為終于擺脫追兵,這才往谷鄉,包扎養傷。 “五更接的消息,承淵已率人去了?!?/br> 楚玥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問:“很多婦孺幼童嗎?” 實在是昨日傅縉冷厲嗜血的神色印象太深了,她忍不住想起舊日夫妻因“一人做事一人當”產生的那場爭執。 他當時的對楚家的偏拗怒恨猶在眼前,這次這安黥一眾,卻重傷傅茂。 異曲同工。 她不圣母的,這參與者狠毒至此,殺之絕了后患才是對的,但若是牙牙學語的孩童,或者根本不知此事的婦孺,要命她覺得過了。 樊岳喬裝一番,已準備出發,他問:“玥娘,你過去嗎?” 楚玥猶豫一下,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傅同學……咱先不急著罵他,有些不一樣的,不過阿秀不能劇透qaq 第75章 “噠噠”急促的馬蹄聲, 官道兩側的殘雪矮樹飛速往后挪移, 那座青黑巍峨的城池,已被遠遠拋在身后。 一行人急速往谷鄉趕去。 馬背上顛簸得厲害, 楚玥攢緊韁繩,心隱隱亂,有些控制不住思緒。 一忽兒想著都慢了一個多時辰, 怕趕不上了;一忽兒又想, 助紂為虐者倒也罷, 若是真屠殺完全不知內情的婦童,甚至,甚至嗷嗷待哺的嬰孩,恐怕她無法接受。 理論和實踐不同, 噩夢和現實也是完全不一樣的, 有些事情一旦真正發生,三觀不同,只怕她再也無法用坦然的態度和他相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