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傅縉在,屋里便不需留人守夜了,待他梳洗妥當,孫嬤嬤便領著眾侍女,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房門掩上,屋內安靜下來。 傅縉立了片刻,吹熄床頭小幾上的留燭,也躺了下來。 一點燭火搖曳,帳內朦朧的微光,柔軟衾枕,鼻端一抹熟悉的幽幽暗香,若有似無,清淺淡雅。 她側臥,背對著他,卷著錦被埋在里頭,僅剩小半個發頂露出來,一動不動,仿佛已睡了過去。 傅縉蹙眉,氣性這般大,他頂風冒雪都來尋她了。 躺了片刻,他也側過身體,伸出手臂,試探著輕輕環住她。 “明日還要趕路,你不睡么?” 聲音從被子堆里出來,有點兒悶悶的,楚玥伸手,一把就把他的胳膊撥了下來。 傅縉有些負氣收回那只被撥下胳膊,仰躺回去,闔上雙目。 只他心內翻騰,卻毫無睡意。 其實祖母讓他來接人,他是極愿意的。 這想法一起,真讓人有些難抹開臉面,但他還是來了。 不想她還氣著。 這般大風大雪,他來回奔波就是為了尋她接她,見了面她也不問他一句,吃沒吃?冷不冷的? 都是為了那個青木。 傅縉翻了個身,也被背對著她,他有些負氣地想,他也不理她了。 …… 外頭風雪咆哮,屋內夜深人靜,厚厚的窗紗阻隔了風霜,大熏籠內炭火旺旺驅走寒意。 “啪”一聲輕響,墻角的蠟燭爆出一點燭花。 傅縉又翻了身。 他睡不著。 一閉上眼,眼前就浮起當日她為難的神色,微微蹙著眉心,甚至帶有一絲懇求。 其實他也知道,她雖是女子,卻守信磊落,能說得上是個品格高尚之人。 觀那青木平日行事,他應不敢僭越,唯一的就是忒膈應人了些。 但她確實也有她的難處,幕前大主事一職,不是說換就能換了去的。 站在一個領導者的角色,青木這類有大功又忠心,還是長輩留下來的重要心腹,確實是不能輕易貶斥。 她其實可以敷衍自己的。 但她沒有。 她到底是不肯騙自己的。 這般想過,傅縉心里舒坦了許多。 他側頭看去,床里側錦被隆起一個纖細的弧度,她正安靜地躺在他身側。 這月余爭吵冷戰,其實他也沒高興到哪里去。 心里頭悶悶的,覺得難受,他不喜歡她不搭理自己的模樣。 耳畔呼吸清淺,他知道她還未曾睡著。 傅縉側過身,重新將胳膊伸了過去,這回摟實了,他靠過去,胸膛貼在她的背上。 “那青木,你要留便留罷?!?/br> 他低低說罷,又蹙眉補充:“只你平時不許多留他,正事說罷就趕緊打發出去?!?/br> 楚玥一怔,回過頭來。 借著燭火透過床帳的朦朧微光,見他眼下微青,平日銳利的眸子有不少血絲,面有疲色。他正定定看著她,微蹙著眉頭,看著有幾分委屈。 她輕嘆了一聲。 “這世上女子自來不易,我掌商號也有許多難處,青木是我外祖精心挑選出來的,苦心栽培多年,就是為了日后輔助我?!?/br> 她低聲說:“第二日我問過青木了,初六是他親眷鄉鄰罹難之時,他這才神思恍惚。是誤會了。青木幼年命途坎坷,我們多體恤些?!?/br> 這事就不多說了。 這氣其實楚玥也沒真往心里去了,說開了,就好了。 “累嗎?” 摸摸他眼下的青色,“都找多久了?餓不餓?” “嗯,有些累的?!?/br> 她聲音軟和,溫熱的手觸在他臉上,心里愈發覺得委屈了,傅縉蹙眉說:“來時就刮風下起了大雪,這路很不好走?!?/br> “未正沒見你,3我便往京城那邊去尋,到了栗鄉都不見,才又回頭,也沒用過飯食?!?/br> “那怎么不早說?” 這頂風冒雪又餓了大半天時間的,也不吩咐孫嬤嬤備膳?楚玥說他一句:“那讓廚房做些來?!?/br> 她擁被坐起,揚聲喚人。 風雪嗚嗚,厚厚的窗紗“噗噗”微響,一聲令下,外頭就動了起來。 傅縉松了松胳膊讓她坐起,仰躺在床上,一手圈住她的纖纖細腰,一手枕在腦后。 身畔體溫暖熱,心里頭郁悶一掃而空,連這個簡陋的官道客舍,看著都順眼了許多。 …… 不過就是個路邊客舍,大風大雪道路不暢,投宿者多消耗大,實在沒多少好東西可供食用。 新宰的雞,熏rou,還有兩碟子小菜,都是腌的,廚下仔細整治了,孫嬤嬤指揮人擱下食案。 她撩起帷幔,往床那邊望了眼。 卻見自家少夫人擁被坐著,世子爺躺在她身邊,二人挨得緊,一個垂首一個抬眸,正低低說著話。 神情閑適,姿態親昵,這是和好了? 孫嬤嬤心喜,忙稟一句,領著人退下并掩上房門,將空間留給久別重逢的小夫妻兩個。 “哎,趕緊起來?!?/br> 喊餓的是他,這會兒膳食備好了,卻懶懶地躺著不愿動彈。 楚玥披上斗篷,伸手推了推他:“不然等會菜要涼了?!?/br> 傅縉翻了個身,正好埋首再她的腰腹間,蹭了蹭,“唔”了一聲。 楚玥沒好氣:“不吃了是吧?” 不吃她就睡了。 傅縉這才坐起,隨手拽過斗篷披上,擁她起身往食案行去。 這人力氣賊大,看著根本就沒使勁,就帶著她站了起來。楚玥“喂喂”兩聲,扯了扯他的胳膊。 “我不餓?!?/br> 去那邊干嘛呢,這被窩暖烘烘她坐得舒舒服服。 “你和我一起?!?/br> 他不樂意,手臂箍得緊緊的,這客舍房間不大,說話間都到地方了。 楚玥擰他一把,便坐下了。 傅縉確實餓了,執起筷子便吃,當然他也沒忘楚玥,夾了個雞翅膀給她。 楚玥搖頭,她不餓,不想啃雞翅膀吐骨頭了。 傅縉便撕了些雞腿rou給她。 都送到嘴邊了,楚玥只好張嘴接了,見他還來,“行了,我自己來吧?!?/br> 碗筷有兩套,她便自己拿起銀箸。 這么一伸手,卻見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小塊淤青,傅縉一見,即時擰眉:“一大群人,這是怎么伺候的?” 他執起她的手細細端詳,明顯就是磕出來的,當即就怒了。 楚玥解釋:“先前車陷入坑里,輪子都壞了?!?/br> 這真不能怪府衛和侍女們,雪大風大路面結冰,馬蹄子和車輪易打滑,栽到路邊覆滿積雪的深坑里,還是如意和孫嬤嬤第一時間摟抱護主,否則,她就遠不止手背磕青了這小小一塊了。 這種天氣出行,小意外太常見。 她說情,傅縉只得作罷,三兩下吃了飯,倒了藥酒給她揉。 “不用了?!倍疾惶?。 楚玥嘟囔一句,見他沒停,不理了,隨口問:“你怎么來了,不用上值么?公務呢?” 傅縉不疾不徐揉按,手上力道恰到好處,“這半月沒大事,都安排妥當了?!?/br> 這一點點淤青,很快就揉散了,凈手回到床上,暖洋洋的室內,肚子吃飽,懷抱嬌妻,傅縉難免意動。 不過他的手才伸過去,就被楚玥拍掉了。 “你不累么?” 她白了他一眼,她都困得很,將他的手按回去,她躺下:“快睡吧,明兒還得早起去接祖母呢?” “晚些起也無妨的?!?/br> 可惜楚玥明顯無此意,看著又倦得很了,傅縉只好做罷。 他躺下,摟著她,胸膛貼著她的后背,將她微涼的腳丫子夾住。 “祖母讓我來接你,我也是極愿意的?!?/br> 楚玥回頭,朦朧的微光下,他一雙眸子有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