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快中午她才堪堪睜眼,結果下床時腳一軟,直接趴地上去了,姿態很不雅觀。祁陸陽伸手要去撈她,陸晚不讓,自己爬起來后氣得指著人鼻子罵: “你是牲口嗎?還是吃藥了???” 祁陸陽只當陸晚這是在夸自己:“嗯嗯嗯,我吃錯藥了。你不是護士嘛,來,趕緊幫我看看是哪兒出了問題?!?/br> 說完還真去捋袖子。 這一捋,倒是把夜里看不太清的紋身全給露了出來。陸晚嫌棄:“就你這樣的,以后真生病了針都不好打!你去問問當護士當醫生的,是不是最煩你們這種古惑仔?!” 她剛上班那會兒遇到過一個病人,是個滿臉橫rou的花臂大哥,兩條胳膊,一邊青龍一邊白虎,紋得滿滿當當的,根本找不到血管。 陸晚在大哥的怒目相視下試了三四遍才給人扎好針,留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 祁陸陽弄完這勞什子紋身也不是沒后悔過,只是紋紋身疼,洗紋身更疼,他遭一次罪可以說是心里慪不過,想找個發泄口,要再搞一次,可就是純自虐了。 好在陸晚也是知道這點的,她掀開祁陸陽后背的衣服皺眉看了幾眼。說實話,祁陸陽身材好,氣質本來也桀驁,這么一弄還挺有味道的。 立場不能變,陸晚只能冷著臉說:“先就這么擱著吧,沒事兒別露出來,嚇到小朋友怎么辦?!?/br> “哪兒來什么小朋友?怎么,你要給我生一個???”祁陸陽見縫插針地問。 “呸!”陸晚從他臂彎里躲開,“差點忘了,我媽讓你初三去她家里一趟,她說,你知道要去干嘛?!?/br> 還能干嘛,先買票再上車唄。 完全會過意來,祁陸陽眼睛都亮了。 后面幾天里,祁陸陽必定會在大白天牽著陸晚去買菜,專挑人多的路走不說,見到相熟的鄰居也不像上次那般尷尬躲閃,還上趕著找人打招呼。等對方問他是專程回來過年的嗎,祁陸陽就會把陸晚拽到自己身邊,十指緊扣,偏偏臉上還要裝出幾分云淡風輕不經意: “回來結婚,年一過就上她mama那兒提親去?!?/br> 他這么一折騰,前后也就幾天的功夫,整條街便都知道陸家那對“叔侄”要結婚了,開春就請大家吃喜糖。 陸瑞年先走了,祁陸陽跟前也沒見著有長輩幫忙cao持,幾個熱心的老鄰居聽到風聲便特意來了趟陸家,教他上門禮該怎么準備,熱熱鬧鬧一大屋子人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把小客廳擠得滿滿當當。 陸晚知道祁陸陽搞這么一出是想為她自己正名,不過,也許還存著點別的心思——他真正的血親走的走、散的散,唯一在世的那個連人都算不上,心里冷清了十來年,會格外貪圖那么一點人間煙火的熱鬧氣也不難理解。 陸晚心疼他還來不及,自然不會怪他張揚。 雖然陸晚沒多問,但是關于祁家的事,祁陸陽回來后還是主動提了一提。 “我已經從開元的董事會里退下來了,那什么副總頭銜也沒要,懶得再管別人家的事兒。手里的股份本來也想轉一些給我堂嫂,她死活不要,我只好留著了?!?/br> 和祁家劃清界限、急流勇退的祁陸陽,任憑外面傳得風風雨雨,在陸晚面前依舊有閑心思開玩笑: “以后,這家可得靠你養了?!?/br> 陸晚笑:“可不是我在養么。你以為換誰手指隨便一點,都能像我這樣點出個‘金山’來?整個南江現在就山莊里這唯一一眼溫泉,便宜你了?!?/br> 插科打諢完,祁陸陽還是提了一嘴祁元善,只是,他將祁元善稱為“那個人”,不念名字,不帶感情。 “那個人的案情很復雜,把證據材料上交了以后我和吳崢都被叫去協助調查,折騰了好幾回。最后一次去警察局,我到吃晚飯的點才從里頭出來。航線沒提前申請,機票又買不著,我只好讓人搶了張夜里十點多到南江的高鐵票,熬了半宿才到章華。不過,晚也有晚的好處,正好能砸砸你窗戶玩,這可是我看家的手藝,不能丟?!?/br> “手藝確實不錯,就是差點砸到我?!?/br> 聽出來祁陸陽是在故作輕松,陸晚難得柔情,踮起腳在他前額上親了親,摟著腰的手一直沒放。 祁陸陽心里舒服了點。他說:“林永強讓我別把u盤交出去,這件事,對開元或多或少還是有影響,林雁回也不太贊同,畢竟我和他總歸是……她覺得不至于。但我都沒聽?!?/br> “不僅如此,我也沒有告訴那個人我和他的真正關系,他根本沒資格知道這些,他不配。遲遲,你覺得我這么做對嗎?” 陸晚重重點頭:“他不配。陸陽,你這輩子都是陸老頭的兒子,除了他,沒人有資格當你爸,他們都不配?!?/br> 直到從陸晚嘴里得到肯定答案的這一刻,祁陸陽才是真正地放下了些。 初二,陸晚按禮數去了趟母親家里,當晚也沒回章華。 再見繼女,余奉聲說話做事都有些戰戰兢兢的。他的院長位置倒是保住了,可已經有不止一人來敲打過,他要是不老實點,就給發配去鄉鎮衛生院。 祁陸陽特地囑咐陸晚,姜藍不一定不知道余奉聲那些小動作,她只是選擇了不動聲色繼續過日子,畢竟婚姻沒有十全十美的,她已經到了這個歲數,兒子又還小,不想再折騰了也是正常。 陸晚能理解,心里卻仍有些不平,只能勸自己不多管閑事。 到了年初三這天,祁陸陽把能喊上的朋友都喊上,拉了個車隊在姜藍家小區外開油門轟了好幾圈。陸家長輩算是陸晚這邊的,大家有心幫忙卻于理不合,祁陸陽身邊沒個年長的牽頭,只能靠人數和氣勢取勝。 他帶的上門禮完全按章華縣本地的規矩置辦,頂級配置,什么都趕最好的選,靠砸錢堆人把事情熱熱鬧鬧地湊圓滿了。 姜藍沒在明面上為難祁陸陽,只背地里跟他囑咐: “今年清明那幾天,晚晚為了你和我吵了不知道多少架。前面有她爸那件事,后頭又有你們祁家這些,再加上那個姓莊的,晚晚咽了多少苦楚下去,你得弄清楚,更要記下來,往后必須用甜頭給她填補上,不然,不管作為嫂子還是岳母,我都不會饒了你?!?/br> 祁陸陽這才知曉,陸一明的事在陸晚那兒早不是秘密了,但她從來沒提起過。他在心里掂了掂,心覺多少甜頭都補不齊自己欠人家的。 等初七民政局一上班,祁陸陽就帶著陸晚去領了證。 “爺爺要是知道咱們倆廝混到一起了,會是什么心情???”坐在副駕上,陸晚看著手里的紅本本,總覺得哪里不對。 祁陸陽想起以前的事,笑:“他老人家說過,再敢惦記他們陸家的‘寶貝’,非得打斷我的腿?!?/br> 聽到這寶貝二字,陸晚細細回想一番,驚道:“爺爺早知道了?!” “對啊?!逼铌戧栒f,“為了這事兒他可沒少拿晾衣桿抽我。有一回我正跪在那兒挨抽,有個呆頭笨腦的姑娘撞見了,撲過來就求她爺爺別打了,別打了,還說自己可以作證我最近沒干壞事兒。你要是陸老頭,養出這么個傻孫女出來,你氣不——” 陸晚無地自容、讓他別再說下去。祁陸陽沒繼續逗她,只是仔仔細細地將兩人的結婚證放在姜藍給的木匣子里收好了,神色認真而鄭重。 做完這些,他用右手握住她的左手,兩人掌心的痣緊緊貼合。 祁陸陽輕聲說: “遲遲,我又有家了?!?/br> * 婚宴的日子選在5月初,地點則是祁陸陽的莊子里。 莊子的名字祁陸陽一早就定好了,就叫“春遲”。春遲山莊占地好幾百畝,有山有水,有花有鳥,還有一眼神來之筆的溫泉。 山莊只對外開放了不到一半占地,做商務接待、大型會議和旅游景點,用祁陸陽的話說,就是拿來“賺點零花錢”。山腰上的溫泉酒店則工程過半,正在三班倒趕工期。酒店依山勢規劃了十幾幢villa和兩棟樓,定位高端路線,星級評定已經擺上日程。 剩下的土地祁陸陽沒過多開發,原本就有的田地果園留下來承包給附近村民,種些有機蔬果,既可以供應給山莊和酒店,又可以自家吃,也算間接扶貧了。 湖邊新建了幾座小房子,其中一棟白色現代風格的別墅建筑,地上三層地下一層,名家設計,內外用材講究,家具都是國外運回來的,房子外面還圈了個小院子出來,依山傍水,風景極佳。 這便是祁陸陽和陸晚的新家。 兩人年后就搬了過來,一心準備婚事。 陸晚結過一次婚,雖說當時情況特殊,算是被強迫的,可她心里總有個坎在,不太想大cao大辦。 祁陸陽卻希望熱鬧點,再熱鬧點,兩人為此小小地摩擦了幾回,最后,還是祁陸陽做出讓步:辦肯定認真辦,儀式一個不落全走一遍,龍鳳褂得穿,婚紗也要,只是不請那么多賓客,就二十來個至親好友到場熱鬧下,其余的人,發點喜糖就算意思到了。 其間,景念北偶爾跑來章華小住幾天,說是幫祁陸陽張羅事情,卻總有意無意地找陸晚打聽點別的。 就比如,他會裝作很自然地問陸晚:“伴娘人選定好了吧?” 陸晚早捕捉到什么了,這會兒怎么會看不出來。她故意先報了其他三個女孩的名字身份,就等景念北問: “怎么是單數,這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誰?”陸晚故意問,等景念北神色要憋不住了,才慢悠悠地說,“哦,有個女孩兒在外地,不確定能不能趕得回來?!?/br> 景念北脫口而出:“上海離這兒又不遠,她為什么不——” 話沒說完,他就恨不得當場撕了自己的嘴:陸晚只說那個女孩在外地,壓根兒沒講明白是誰。自己怎么就直接默認是在上海的阮佩了呢? 陸晚笑得不能自已。祁陸陽看不下去,趕緊過來給人遞臺階:“別逗他了,念北鐵樹開花頭一次,什么都不懂,我們得幫幫忙?!?/br> “幫什么幫?我怎么記得有人說過,‘養女人不如養狗’?況且,我們家阮阮喜歡的是那種斯文溫柔不暴力的款,請問這里有誰是么?一個兩個,要么紋一堆亂七八糟的在身上,要么天天兇神惡煞像討債的,八竿子打不著,沒戲?!?/br> 等陸晚忙別的去了,祁陸陽安慰信心全無的景念北:“我們家陸晚樣樣都好,就是比較記仇,你多擔待點?!?/br> “還不是跟你學的?!?/br> “要不是你之前把人給得罪瓷實了,會這樣?你直說吧,要不要我幫忙,要的話,我待會兒再給勸勸去,還有希望?!?/br> 景念北擺手說算了:“我還是老老實實養狗吧?!?/br> 呸了一聲,祁陸陽讓他詳細講講怎么回事,對方糾結了一下,還是說了。 景念北記得那天,他早早地從公司回家,進門就聞到了飯菜香。 聽到動靜,阮佩圍裙都沒摘就迎過來:“阿姨和我說你今天回家吃飯,我就下廚做了幾個菜,你嘗嘗?” 在帝都將養了一陣子,她比之前圓潤不少,身上能看出些起伏來了,臉上的蠟黃顏色也褪得差不多了,有些白里透紅的意思。 女人不過溫溫柔柔一句話,問得景念北是心驚rou跳的。 之前有一次他開會開到很晚,忘了和家里打招呼就在外面吃了,回了家才發現桌上擺了幾個菜,卻也沒當回事。 后來是阿姨主動來說,飯菜是阮佩和自己一起做的,本以為景念北會回家吃飯,就做得多了些?,F在全剩下了,問能不能打包給家里老頭子下酒吃云云。 景念北當時心里有點愧疚,愧疚之余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歡喜。他不好意思直接去問人家為什么給自己做飯,只好繞了個彎子,跟阮佩說: “你以后不用幫忙做飯,也不用等我回來吃。住就住,不需要講什么客氣?!?/br> 結果,阮佩會錯了意,很認真地向他解釋:“我沒等你吃飯,下午五點多我餓了,就讓阿姨先煮了份餛飩吃了。至于幫忙,我在這兒也沒什么事做,就去廚房待了會兒,幫忙洗菜切菜什么的,沒直接下廚。你要是嫌多事,我以后不做就是了?!?/br> 當時的尷尬還歷歷在目,景念北對著眼前滿滿一桌飯菜和阮佩恬淡的臉,心想這回總不是自己表錯情了吧。 他表面波瀾不驚地扒拉了幾口,剛準備找點話題,阮佩先開口了:“這段時間多虧你的照顧,今天這餐飯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哦對,我還做了點醬菜擱冰箱里,你要想吃可以讓阿姨取出來,隨拿隨吃?!?/br> 景念北意識到什么,問:“你這是,要走了?” 阮佩靦腆地點頭:“嗯,我跟晚晚都是明天早上的飛機,約好一起去機場?!?/br> “怎么這么急?!?/br> “???你可能是工作太忙了,所以沒什么感覺。我來這邊可都快一個月了,每天無事可做,說實話……挺無聊的。正好院長那邊一直缺人手,我得趕緊歸崗?!彼砬檩p松又快樂,“而且,我就是為了晚晚來的,現在晚晚的事情終于解決了,我當然要回去了?!?/br> 景念北能看出來,阮佩對帝都是一點都不留念,心也已經飛回了上海。 他心里登時有點發酸,酸完開始接著發脹,氣悶了好半天。 阮佩說景念北工作忙,他哪里是忙?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自然而然地跟女孩子相處罷了。 自從阮佩住家里后,景念北每天倒是早早往家跑,等到家了又只敢抱著筆電坐客廳里假忙活,一臉深沉,巴望人家能主動找自己搭話。 誰成想,阮佩成長經歷坎坷,向來很懂看人臉色,她見景念北總是副公務纏身、愁眉不展的樣子,便不多說一句話,能不出現在客廳影響別人,就不出現。 弄巧成拙,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說到底還是因為不感興趣。起碼,阮佩當時對你是沒這個心思的?!本媒浬硤龅钠铌戧柦o他分析,“要真有心思,多內斂的女孩子都會變得直白,光眼神就藏不住,小勾子似的,能盯得人發毛?!?/br>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景念北琢磨了下陸晚關于阮佩擇偶的興趣點,不知怎地想起那個書呆子氣的男醫生。 再回想過往種種,他只覺自己前路一片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