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我爺爺狀態不穩定,這些事明天再答復你,可以么?” 陸晚還是想再等等更值得信任的人,就比如祁陸陽。 意外于她跟平時作風截然不同的謹慎與成熟,莊恪留下一句:“我24小時開機?!?/br> 依舊是陸晚先掛斷電話。等書房里徹底安靜下來,莊恪用指節輕敲桌面,那只黑夜守宮便自覺地順著男人的手臂一路爬到肩頭,乖乖伏好。 側過頭,莊恪看向這只冷血生物:“如果我說,陸老的事我并不是有意為之,她會相信嗎?” “今天之前,我認為她會?!蹦腥俗詥栕源?,“但現在……” “小陸護士長大了呢?!?/br> 莊恪直到現在都記得陸晚縱身從二樓躍下的模樣。 她就像一頭剛學會奔跑跳躍的小鹿,向著目標時永遠義無反顧,永遠決絕灑脫,永遠抱著滿腔不知天高地厚的孤勇。 陸晚的這種行為看似很無腦很沖動,卻充溢著純粹飽滿的原始生命力,讓莊恪莫名地里就生出些羨慕,羨慕那個可以在樓下張開雙臂迎接她的人。 如果硬要分析,莊恪把自己最開始對陸晚的想法,歸為“好奇”。 那段時間,他總會不自覺地在下課或者放學時繞幾步路,從文科班門口的走廊上經過。 可惜不常碰到陸晚。 就算偶爾擦肩而過,風風火火、四處跑動著的熱烈少女,也沒分出心思注意到這個她曾經“感興趣”過的少年。 直到又一次月考放榜。 莊恪從來不需要猜測自己的排名,那天放學后卻少見地走向張貼了百名榜的公告欄。 陸晚在那兒。 她似乎在找誰的名字,時而墊腳時而彎腰,最后才把手指釘在一處,對著身邊的好朋友粲然一笑:“看到沒?陸陽!人隨隨便便刷了幾天題,眼見著就進前二十了。下回他肯定能拿到前三……不對,直接第一!” “得了吧,你也不看看第一是誰?!绷硪粋€女孩說,“我聽說,這個叫莊什么的是全市中考狀元,陸陽這種偏科嚴重的想贏過他,難?!?/br> 話說完,她揶揄陸晚:“你上次不是找人家問名字去了么,沒問到???” 陸晚聳聳肩:“那種正兒八經的學神都很矜持的。他死活不說,我能怎么辦?不過……”少女話說一半,轉而狡黠一笑,“他也不知道本小姐的名字呀。這樣一來我們就算扯平了,不丟人的?!?/br> 兩個女孩就著這個話題嬉笑了一陣。 陸晚似乎準備走了,卻若有所思地又看向第一名那兩個字,跟身邊人說:“我覺得這個字八成念‘各’?!?/br> 她話音剛落,身后冷不丁傳來一句:“這個字念‘克’,恪守不渝的恪?!?/br> 陸晚回過頭來的時候,莊恪已經轉身往人群外走了。 周圍人聲喧嘩,莊恪卻清晰地聽見那個不學無術的女孩咦了一聲,懵懵地問:“剛剛誰在跟我說話?” 想到這里,莊恪沒忍住彎了彎唇角。心情轉好,他拿出些面包蟲喂給肩膀上的守宮。 書房門被人大喇喇地推開。 一個冶艷明麗的短發美人走進來,彎下腰嫌棄地看了眼莊恪的寵物:“一天到頭悶在家里喂蜥蜴玩,你可真夠有聊的?!闭f罷,她瞟了眼手上那塊蛇形腕表,“時間差不多了,坐我的車過去?” 女人名叫莊憫,是莊恪的親堂姐。學西方藝術史的她旅居海外多年,近來剛回國。 見弟弟又端著一臉高冷不答話,莊憫氣性上來推起輪椅大步往外走??斓介T口時,她停下來:“把你的蜥蜴室友安頓安頓,我爸和你爸顯然都不待見它。今天吃飯兩位可都在的,別帶去給人添堵?!?/br> 莊恪依舊沒做聲,只依言將守宮放回了恒溫箱里,又拿了噴壺給箱子加濕,動作有條不紊,慢而細致,存心讓人等。 這下莊憫也不著急了。她斜靠在書桌邊沿,雙手環臂,問:“你和南醫姓余的副院長到底有什么仇?還是說,是跟那個姓阮的護士結了梁子?芝麻大點事鬧得滿城風雨?!?/br> “跟你沒關系?!?/br> “沒關系?”莊憫漂亮的眉毛往上一揚,“是你讓我找老莊關注這個案子的,他待會兒八成會問到。我總不能說,我自己看這個院長不順眼,漂洋過海專程回來整人家吧?” “伯父不會問的?!鼻f恪安頓好守宮,讓幫傭遞了帕子細細擦干凈手,“他剛上任,正好碰到醫療體系搞廉政巡查,我送點反面典型給他拿來做文章再及時不過?;セ莼ダ?,不需要細問?!?/br> 莊憫無語地呵了一聲:“你啊,在屋子里憋太久了,憋得滿腦子都是壞水兒。不對,你從小就這樣,天生的陰謀家,我服?!?/br> 對方很冷淡地點點頭,用坦然的認同塞住了她不饒人的嘴。 莊憫這回徹底沒脾氣了。 妖嬈懶散地踩著細高跟踱到恒溫箱前,她用尖尖的孔雀藍指甲敲了敲玻璃立面,把那只守宮嚇得舌頭都縮了回去。 “它叫什么名兒?” 幫傭輕手輕腳地為莊恪穿外套,男人時不時配合地抬起胳膊,淡淡回道:“還沒取?!?/br> 莊憫疑惑:“這都養多久了,怎么——” “取名的人還沒來,不過也快了?!?/br> * 南江市人民醫院職工宿舍樓,凌晨三點整。 陸晚靠坐在前同事們宿舍外間的沙發床上,盯著發光的手機屏幕一動不動。 30分鐘前,覺都睡不安神的她在夢醒時分突發奇想,連了vpn登上外網,搜索祁陸陽的名字。 果然,一家香港媒體報道了這位風流少東近日的行程。 這一周,祁陸陽先去了趟香港賭馬,又經香港直飛英國,據說是打獵。陸晚查了下,獵區并沒有完全覆蓋滿信號。 難怪了。 紈绔子弟們的高級消遣陸晚不太能切身理解,她只知道,新聞照片中祁陸陽身側一直跟著名年輕女子,低像素下也看得出來,她外貌并不出眾。 媒體報道說這位小姐叫林雁池,是南方某省一位富豪家的四千金。 面無表情地合上手機,陸晚在黑暗中靜默良久:不過是某人又一個保質期難超30天的新任女友,不過是個輕輕松松就能嘗到土耳其冰淇淋味道的大家閨秀。 她不是第一個,不是最后一個,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愛的……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她不足為奇。 吧嗒,吧嗒,兩滴眼淚打在手背上。陸晚卻依舊不愿承認,不承認自己在嫉妒,在心酸,在難過。 她想,她只是生氣了,氣這個女人的名字里偏偏有個戳心窩子的池字——這個名字明明是陸晚的,是陸陽那年送給陸晚一個人的。 所以當他們情到深處,耳鬢廝磨、肌膚相親的時候,祁陸陽會喊對方什么? 他喊……池池。 又是一夜無眠。 直到陸瑞年入院的第二天傍晚,陸晚才終于等來了祁陸陽的回電。 過度疲憊加上睡眠不足,她的聲音在聽筒里顯得沙啞異常。對方敏銳察覺到不妥,輕聲問:“哭了?” 溫柔得就像他還是東寺街78號里住著的少年陸陽,那個合格的,細心的小叔叔??上?,陸晚已經不愿再當一個懵懂無知,知足常樂的小侄女了。 “說點有用的吧?!彼胄⌒难鄣刂S刺對方一句“終于陪完女朋友了”,但自知不合時宜,只問:“什么時候能到?我爺爺可能撐不了太久?!?/br> 關于陸瑞年的一切,陸晚都在沒得到回音的信息里說了個清清楚楚,無需多言。 祁陸陽話說得艱難:“大雨,飛機停飛,我想辦法盡快回來。你先別急,吳崢已經在路上了,馬上就到?!?/br> 陸晚低笑一聲:“吳崢?我干脆認他做叔叔好了?!?/br>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遲遲,別這樣。我——” “我說過了,別再叫我遲遲、別再我叫我遲遲!陸陽,你就不怕搞混么?” 情緒走進死胡同里,戛然而止,各自懷揣著晦澀心事的兩人一時都無話可說。 將自己僅剩的自尊心和一點小性子撇開,冷靜下來的陸晚把語氣放軟:“如果爺爺醒了,我想讓他去帝都做手術,那邊有個醫生能救他?!?/br> “小叔叔,幫幫我們?!?/br> 男人聲線頹靡:“等人醒了再說吧。你知道的,他不一定愿意這么折騰?!?/br> 陸晚當然知曉,陸瑞年一直都很排斥和帝都有關的一切人事。之前祁家也派人來過章華,要接老爺子去帝都的干休所療養,他客氣地將人迎進家門,好酒好菜招呼,吃完飯就皮笑rou不笑地逐客: “回去告訴你們老板,他的好意我心領了。什么干休所療養院的,我一鄉下老頭兒可沒這個福氣消受,就不打擾了?!?/br> 陸晚一直以為陸瑞年口中的“老板”是祁陸陽,只當他是在慪養子的氣,所以不愿去帝都。而當下情況緊急,她只能自作主張將老爺子的性命排在第一位,至于樂不樂意高不高興,都得往后放放了。 陸晚說:“我保證可以說服他。爺爺隨時會醒,你這邊能不能先安排上?算我求你了?!?/br> 在祁陸陽沒答話的那幾十秒里,一只無形的手伸進胸腔死死捏住陸晚的心臟。酸,澀,脹,她痛得無法言喻。 長這么大,陸晚和這個小叔叔掐過,嗆過,冷戰過,但就是沒開口求過什么。 良久,祁陸陽終于開口。他說:“不行?!?/br> 第24章 chapter 24 英國倫敦,希思羅機場。 航站樓的玻璃幕墻被大雨沖刷出層層水瀑,隔著這道簾幕,祁陸陽看向停機坪上七零八落的飛機,神情焦灼。 陸瑞年的病情,余奉聲的處境……都讓他心煩不已。 但祁陸陽當下想得更多的,還是陸晚。如果不是因為貝德福德突發極端天氣,狂風驟雨將周邊電力設備損壞,他也許能再早一點得到消息,不至于讓人孤零零等這么久。 貝德福德……他是如此地討厭這個地方。 祁陸陽第一次被祁元善帶過來打獵,是因為不聽話,而不聽話的代價是悟空的一條命。 這次原因同上。 一周前,小白因為吸食過量笑氣導致中樞神經紊亂,在酒店房間里躺了兩天一夜才被人發現,送到了醫院,至今都無法下地行走。拿到消息的瞬間祁陸陽就明白了,景念北那條被他直接否決掉的建議,被祁元善搶先付諸在了小白身上。 趁著徘徊在破產邊緣的白家人自顧不暇,祁元善半哄半誘地養叼了小白的嘴,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比如祁陸陽私底下幾乎不曾參與所謂的狂歡,每回都只是表面應付下便先行離場;比如祁陸陽在陸晚出事當天郁郁整晚,情緒失控下還打了張元元一拳…… 就為了這點東西,祁元善幾乎隨意地毀了小白的一生。 之前,祁陸陽在每次輸給祁元善后都把原因歸結為自己不夠強大,但當他拼下性命擁有了與祁元善幾乎對等的實力,卻依舊贏不了這個人。 景念北說得沒錯,祁陸陽是輸在了顧慮太多,輸在了尚有底線。 一個有底線的正常人,怎么可能贏得過不擇手段、罔顧人命的惡龍? 所以祁陸陽再次被帶到了貝德福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