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有孫太醫的幫襯,兼之長安又不用人貼身伺候,瞞著懷孕之事倒也有驚無險。每日, 她只管躺在榻上裝虛弱。孫太醫以長安身子虛弱為名從旁勸阻周修遠靠近她。也是因此,周修遠至今沒能近長安的身。 翠屏宮上下雖心里嘀咕,但都知主子是個火爆脾氣的病西施。連圣上都要小心翼翼地捧著她,她們自不敢忤逆長安的意思。尋日里, 除非長安喚人,否則輕易不敢出來礙長安的眼。正是因為這樣磨著,長安這才熬到了紫怨藍欲等人趕來。 紫怨藍欲幾人初初看到瘦成一把骨頭的長安,差點沒一個沖動飛去把周修遠給宰了。 長安擺擺手,將人招進內室,詢問起北疆的情況。 這些事兒長安不問,她們也是要稟告的。北疆之事暫且不提,重要是周和以。他如今狀況好轉了許多,但遺憾的是,身子被毒物侵蝕的后果是不可逆的。哪怕暗十五聯手十幾位醫科圣手用最快的時日替周和以拔毒,那霸道剛猛的毒還是傷了周和以的根基。 事實上,能救回一條命已是萬幸,旁的不能奢求太多。只是,周和以往后幾十年怕是都一幅病弱的模樣了。 長安聞言沉默許久。 須臾,開了口,嗓音仿佛含著砂礫:“傷到何種程度了?” “王妃放心,爺如今雖尚不能下榻走動,人卻已經清醒了?!弊显乖谒娜酥袨槭?,與北疆的消息傳遞自也是由她來,“此次前去北疆,藥物準備的齊全。兼之十幾個醫術高超的大夫從旁悉心養護著,爺的身子會漸漸恢復過來的?!?/br> 只是緩過來,也要比旁人病弱許多。這話她們沒說,長安心里也明白。幽幽吁出一口氣,長安松開了心中緊繃的弦:“能救過來已然是萬幸……” 當日那副模樣,當真怕他熬不過來。 說罷,長安便又將自己懷孕之事告知了四人。 深陷深宮這一個多月,身旁沒有一個熟悉的人,長安連下面送來的熏香都不敢用。宮里的女人連番的試探,哪怕見不到長安的面兒,也依舊各種手段小動作層出不窮。長安本就不是長袖善舞的性子,連日的繃著神經,當真疲憊不堪。 主子有孕,這消息當真震驚了四人。 紫怨第一反應便是即刻傳消息回北疆。必須加派人手,憑她們四個人,在這深宮里想護住王妃與小主子,并非易事。這可是溧陽王府目前為止唯一的小主子。若有什么閃失,拿她們的命去填都嫌不夠格。 于是紫怨當即飛鴿傳書,將此好消息傳回北疆。 事實上,她們料想得不錯。這個孩子對周和以來說意義非凡。不僅僅是初為人父的欣喜,這是他兩輩子加起來,第一個孩子!上輩子直至命隕沙場,他都不曾留下一個后代。得知長安已有身孕,周和以拖著病軀,差點沒從榻上翻下來! 送人過去,立即安排人進宮!周和以扣著手腕的手指都在顫抖,若非身子不濟,他恨不得飛過去親自看顧。 “主子!”方自仲激動得老淚縱橫,顧不得身份地提議道,“老奴那不成器的干兒子調到主子身邊去吧!宋雨這臭小子雖說笨手笨腳的,做不了什么精細活兒。但勝在為人機敏,下手狠辣。有他在,旁人就莫想動女主子一根頭發絲兒!” 宋雨周和以自然知道,這是他留在宮中的眼線,不曾帶出宮。只是這個宋雨何時成了方自仲的干兒子?周和以詫異地看了一眼方自仲。 方自仲尷尬,嘿嘿地笑了幾聲:“老奴也是湊巧看到過一回,順手救他一把,便被這小子順桿子爬給賴上了。左右老奴這輩子沒后代,收了便收了。爺,旁人不定有宋雨的狠辣手段。宮中危機四伏,這小子去給娘娘當把刀是再合適不過的了?!?/br> 周和以在宮中的眼線有不少,但都埋得深。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全聚到長安身邊。宋雨人在昭和宮,倒是可以cao作。 這廂周和以在為護住長安費心心機,長安這邊,周修遠又來了。 不知這周修遠是什么毛病,還是純粹是沒被人罵過。明明自從長安進宮起從未給過他好臉色,動輒對他非打即罵。翠平宮一半的玉器瓷器都被長安順手抓了砸他,但這人卻半點不以為意,每日雷打不動地來翠平宮找罵。 “你又來做什么?”長安橫眉冷對,如今連表兄都不喊了。 周修遠擺擺手,他身后一排宮人捧著新奇的花卉小步小步地送至長安的面前。周修遠彎著眼角兩三步走上前,抬頭對上長安一雙冷漠且不掩飾嫌棄的眼睛,腳步倏地一頓。好脾氣地哄道:“知道你喜歡花草,這些是從南邊進貢來的蘭花。你瞧瞧,可還喜歡?” “拿走!”長安迅速退后一步,從袖里掏出帕子掩住口鼻,“我不要!” “這每一盆都是蘭中精品,”周和以壓低了嗓子,盯著即使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團污穢也依舊美得銷魂的長安,眼中癡迷之色若隱若現,“全大盛只有這一株……” “拿走??!” “好好好,既然你不喜歡,朕這就命人撤下!” 或許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從前從不覺得火爆美人有什么好的周修遠,日日面對長安對他的冷淡,忽然覺得火辣的美人更鮮活更撩人心扉。他仿佛找到樂子一般,哪日沒來翠平宮找罵都覺得渾身不得勁。 長安看都不看他一眼,人站在窗邊,決不允許周修遠靠近她一步。 周修遠試探地靠近一點點,長安冷漠的眼風立即掃過來,他識相地把腳拿回去:“長安啊,鬧脾氣歸鬧脾氣,萬萬不能與自個兒身子過不去?!彼驹谌竭h的位置,目光灼灼地盯著窗前纖細的人兒,恨不得一口吞下腹去,“若是御膳房的吃食不合你口味,換一批御廚也是使得的?;蛘吣阋允裁?,朕替你尋?!?/br> 長安被他赤.裸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有苦說不出,便可這勁兒地拿東西撒火。 只見她忽地抓起窗邊插花的玉瓶,照著周修遠的腦袋就砸了過去:“滾!別叫我看見你!看見你就惡心!” 周修遠早已習慣,淡定地偏頭,縮腳,退后,盯著長安的眼神更加火辣。 長安真是快被這個變態給弄瘋了!打也打不死,罵他他當享受。若非翠平宮被里里外外搜過一遍,宮中沒有匕首,沒有短刃,沒有剪刀,否則長安真想哪日給他一下,看他還敢不敢拿這惡心的眼神看她! 糾纏了約莫半個時辰,周修遠才嘴角噙著笑意,心滿意足地走了。 紫怨藍欲幾人縮在角落里,緊繃的后背才松弛下來。周修遠剛才站在這里,那股恨不得將長安一口吞下的虎視眈眈如芒在刺,差點叫這四個丫頭沒沖上去將人宰了!主子人留在宮里,不是長久之計。 不是長久之計,也必須一步一步來。 轉眼一個月過去,孩子已經四個多月。除了幾個周修遠的眼線和幾個眼熟的換不得,周和以早已將翠平宮上下換了個遍。但四個多月的身孕,哪怕換了宮人也是瞞不住的。長安的孕吐反應十分激烈,過度的緊張造成她聞什么都要吐,根本就沒辦法遮掩。 周修遠得知之后,連龍袍都未換便匆匆趕來翠平宮。 孩子是誰的不言而喻。美人弄進宮快三個月,他可是連她的一根手指頭都不曾碰過!周修遠怒極,一路沖進來,滿腦子都是將翠平宮上下以及幫著長安隱瞞的太醫們全部斬首示眾!但真正沖進內殿,看著一身血紅衣裙斜臥在軟塌之上翻著眼皮看過來的長安,他心頭的那簇火噗嗤一下子就消了。 紫怨藍欲等幾人攔在長安身前,蓄勢待發。一身太監服的宋雨躲在角落,盯著周修遠的眼神仿佛深夜里狩獵的野狼。內殿四周的角落里,夜梟也在悄無聲息地埋伏著。 周修遠仿若未見,眼睛只管盯著紫怨等人身后的長安:“……孩子,是十九的?” “自然?!奔热皇虑楸┞?,長安也不藏著掖著了。狹長的鳳眸凝視著周修遠,哪怕臥著也仿佛居高臨下,“自然是我夫君的孩子,不然你以為是誰的?” “流掉,”周修遠看著她,目露希冀,“只要你流掉,朕可以既往不咎!” “為何要流?”長安笑了,笑容像火一樣囂張,“本妃夫君的孩子,又不是茍且的野種。若是男孩兒,還將會是我溧陽王府名正言順的世子爺,為何要流掉?!” 周修遠被這話一梗,臉色及不可見地青了一瞬。 須臾,他吐出一口氣,目光漸漸利起來。 周修遠緊緊盯著長安,語氣卻淡淡的,聽在人耳中,莫名叫人不寒而栗:“聽話,你尚且年輕,往后孩子多了是。朕會給你孩子的。一個,兩個,三個,都可以給你。若是資質優秀,將來咱們的孩子便是大盛太子,繼承大統也值得。將這個流掉?!?/br> 長安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么,就見周修遠的身后忽然走出一個身影。 此人身姿頎長挺拔,一生朱紅官袍,氣質清雋——是陸承禮。 早朝下朝之后,周修遠正巧要與陸承禮議事。猝不及防地聽到翠平宮這里的消息,他沒顧得上交代便匆匆趕來。陸承禮本該要告退,聽到了長安的名字,這才跟了過來。此時他淡淡的目光落在紫怨藍欲握著的兵器上,嗓音也淡淡:“長安你這是要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 陸承禮雙眼深深地看著長安, 未盡之言, 長安聽懂了。 你是要眾目睽睽之下弒君嗎? 事實上,若弒君能全身而退,長安不介意立即弒君。周修遠這個人, 當真令人作嘔。若說之前長安看在小說中他為大盛創下的種種功績對他諸多忍耐, 如今長安只想這色.鬼趕緊翻車去領盒飯!這個世界不缺治世之才, 總不可能周修遠死了大盛就垮了。 “長安, ”掃了紫怨藍欲一眼, 陸承禮微微加重語氣, “叫你的人退下去?!?/br> 話音剛落,劍拔弩張的內殿忽然靜了一靜。長安扶著微凸的腹部慢慢坐起身,盯著對面陸承禮的一雙美眸仿佛能冒出火來。 陸承禮目光閃了閃, 平靜地與長安對視。 周修遠擺擺手, 到沒覺得被冒犯:“陸卿多慮了,美人總是烈性子。長安這般萬里挑一的傾城佳人,自然是比一般人多些脾氣的……” 陸承禮一僵,長安這一瞬卻被惡心得差點沒拿起剪子一剪子扎死這個人! 陸承禮忍了半天才將胸前的一股惡氣給咽下去,他兩步上前,躬身一禮道:“陛下,不能因為怪長安這丫頭自幼流落鄉野疏于教導, 便容忍她的無狀之舉。今日她能因一時氣憤便拿刀相向,往后若受了委屈,豈不是要鬧得人仰馬翻?如此膽大妄為,若不吃個教訓漲漲記性, 往后不知還要犯多少錯!不過還請陛下念在她尚且年幼……” “不必了,”周修遠斜眼瞥了陸承禮一下,表情有些似笑非笑,“長安年方十七,正是女子含苞待放的年紀,可算不得年幼。陸卿不必緊張,朕本就沒打算懲戒于她。朕只要她聽話,流了腹中這個孽障,其余的,朕自不會與她多計較……” 陸承禮低著頭,看不清神情,只看得見筆直的背脊。 “……哦,朕倒是忘了,陸卿是長安的兄長。不若你來勸一勸長安?”淡淡勾起嘴角,周修遠態度很是不以為然,“誠如陸卿所說,長安如今正值年輕。孩子往后朕會給她的,一個不夠,三個四個也使得,不差她腹中這一個?!?/br> 陸承禮的眼睫劇烈地顫抖了抖,低垂的眼簾下,一雙瞳孔漸漸幽深:“陛下……” 周修遠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長安這個女子,遠觀是美,近看更美。尤其對他不假辭色之時,那副不屑一顧的模樣奪目得仿佛天邊燃燒的紅日。周修遠自從十歲以后,已經很少有被什么牽動心神的感覺了。接連在長安身上受挫,他從開始憤怒不忿到漸漸享受其中,如今是越發撒不開手。 總有被他拿下的一日! 周修遠有的是耐心,再犟,骨頭再硬的女人,也會有服軟柔情的時候。他如今榮登大寶,手握天下的權柄,整個大盛都是他的,何況一個女人的心?周修遠目光沾著長安的臉頰,緩慢又仔細地描繪她的容顏,心中sao動難忍。 且等著瞧,強取的手段他不屑用,他期待此女心甘情愿匍匐在他身下的那一日! 長安被紫怨藍欲幾個擋在身后,然而周修遠的目光猶如實質一般黏糊得躲都躲不開。長安后背爬上一層雞皮疙瘩,只覺得令人作嘔。她本就不是個好脾氣,懷孕后長期的精神緊繃,脾氣是日益火爆。當即忍不住,抄起手邊的銅器香爐,照周修遠的額頭就砸了過去。 她砸得又快又準,猝不及防的,周修遠被砸了個正著! 鮮紅的血液緩緩地順著周修遠的額頭往下流,周修遠的身子都跟著晃了一晃。 內殿里先是靜了一靜,而后爆開了鍋。 角落里的宮人們仿佛大禍臨頭的螞蟻一般瞬間蜂擁而上,迅速將周修遠圍起來。后又被呵斥,迅速跪了一地。周修遠的隨身內侍,如今是宮中的大內總管太監王匆尖著嗓門大呼小叫地叫救駕,殿外聽到動靜的禁衛沖迅速進來,眨眼間就亂成一鍋粥。 陸承禮委實沒料到這種情況,慌忙沖進去扶住周修遠:“慌什么!傳太醫!” 這話一出,王匆反應過來,指了一個宮人趕緊去傳太醫來。 周修遠被人簇擁著進內殿,扶著往長安的榻上躺下。許是傷了頭上哪里,他這一路腳步踉踉蹌蹌。鮮血糊了一臉,臉色也青白了起來。長安見狀心里既覺得暗爽又有些后怕,此時被紫怨藍欲宋雨等人護在身后,兩只眼警惕地盯著匆忙沖進來禁衛軍。 禁衛軍們來一看是這個場面,頓時頭疼。他們左看看,右看看,踟躕地不敢上前。 按理說,他們這時候應當沖上去拿下長安,但翠平宮的這位他們太了解不過了。自從進了宮,便時常鬧出些大動靜來,令人心驚rou跳??杀菹戮褪呛眠@口,回回都草草放過。他們若是不長眼弄傷了麗妃,指不定吃不了兜著走! 禁衛軍們沒敢上前也沒退出去,畢竟這回情況與平日里不同,都見了血了都!于是拿眼去瞥王匆,問王匆怎么辦。 王匆哪里敢發話?大家都是人精,正主都沒發話,他一個閹人能拿麗妃娘娘如何? 雙方就這么僵持著,殿內周修遠頭一挨著軟枕便昏了過去。 長安的這一香爐,砸得那叫一個狠! 她本就生得力大如牛,此時又是用了狠勁砸的。那又沉又硬的香爐照著周修遠的腦門兒,沒砸死人都算是周修遠腦殼兒硬! 太醫匆匆趕來,一把脈,個個臉色都凝重了許多。陸承禮心里一沉,轉身沖還滯留在殿中的禁衛軍呵道:“都退出去!宮妃的內殿,你們都擠在這里做甚?!” 他一聲呵斥,立在殿中進退不得的禁衛軍才散開,轉身離開。 人一走,劍拔弩張的場面才漸漸緩解。長安整個人緊繃得仿佛一只遇到危險炸毛的貓,與她的護衛盤踞在軟榻的一角,警惕地盯著內殿的紛亂。 陸承禮只覺得頭疼,既然深陷宮中,就該懂得放軟了身段。周修遠這種性子,虛與委蛇才是首要脫困的法子。長安這丫頭不僅不軟,這般日日憑一時之氣橫沖直撞,早晚要出事!但這些話陸承禮也沒法與長安說,指使著宮人們動起來,忽視軟榻邊的長安主仆。 這一番折騰,周修遠的興師問罪自然無疾而終。 太醫們及時救治,包扎了傷口,周修遠人昏迷到半夜才漸漸蘇醒過來。王匆等人差點沒嚇得半死,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吹饺私K于醒來才好似一口氣喘上來。 長安主仆此時已經挪到偏殿去,宮妃們占了主殿,一個個巴巴地等著。 因著長安在周修遠這里的種種特例。除了不放她走,誰也不敢拿長安如何。哪怕長安將周修遠砸得頭破血流,她依舊該吃吃該喝喝,御膳房半點不敢怠慢。 其他宮前來探望的宮妃嫉妒得要命,可這并非嫉妒的時候。陛下正是受傷虛弱之際,心里脆弱,需要人寬慰。這時候若是能占個先機,可是頭一份。于是一個個恨不得湊到周修遠的眼睛前面,口吐蓮花地表真心,叫周修遠多看自己一眼。 然而周修遠醒過來的第一眼,直接掠過了他們,目光虛虛地在殿內找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