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若真是司馬家或姜怡寧,陳家人怕是也不見蹤影了。長安不想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考慮,但如今這一樁樁的,叫她再一次深刻意識到自己這段時日有多自以為是。自以為井水不犯河水就能各自安康,如今看來,簡直天真可笑! 想找人,她沒有靠譜的人手。動用關系,她沒有能指使得動的關系。長安忽地又想起孫嬤嬤勸說她的那番話,再看看自己一座空曠的郡主府,忽然覺得很有幾分道理。 姜家的那些東西憑什么要拱手讓人,給了姜怡寧那女人豈不是虧心? “……罷了,”這件事只能做好最壞的打算,姜怡寧也好,司馬家也罷,總得不太可能是好事兒,“你且快趕回去盯著。一有不對,立即飛鴿傳信?!?/br> 劉三被這一屋子女人凝重的臉色給唬得不輕。雖說不清楚內情,但也不敢耽擱,立即就起身告辭。 紅雪想說這只是斷定,也不一定就如何。但見主子的臉色那般難看,她也沒太敢吱聲兒。不過這件事確實非同小可,一個不好,主子身敗名裂再其次,圣上和王爺追究起來,以主子如今的情況,怕是連個護著的人都沒有。 一屋子愁云慘淡,長安摩挲了手腕上的血玉珠串,忽然道:“去備馬車?!?/br> “主子?”紅星一愣。 “這么晚了,主子要去哪兒?”紅月也愣住。 兩人不受,長安還未曾注意。陪孫嬤嬤說了那一番話,天色已經這么晚了??戳艘谎蹪u漸披上暮色的天空,長安幽幽地吐出一口氣。罷了,明日再說吧。 次日一早,長安用罷了早膳就駕車去溧陽王府。 紅星紅月守在長安身側,沒搞明白主子趕去溧陽王府是何意。想到昨日,幾人臉色驟然一變,忽地噗咚一聲跪下:“主子您莫要沖動!你可千萬莫沖動!陸家之事還尚做不得準,您這般若弄錯了,可不是小事兒??!” “無事,”長安本就不想嫁入皇家,婚約之事也是順水推舟,“溧陽王那般高傲的性子。我若嫁入王府之前便坦白,他十之八.九不會為難我?!?/br> “話不是這么說,”紅星急了,主子已經與長公主鬧翻,如今可就王爺一個靠山。且不說事情沒到那么壞的時候,主子這般著急做什么,“若是事情有轉圜的余地,主子您何不耐心多等等?這一去,攤開了說,可就等于親手把靠山往外推??!” 紅星紅雪急得眼睛都紅了,你一言我一語地勸。 這些長安自然都知道。 事實上,周和以對她諸多看顧,長安并非木頭人,哪里會毫無所覺?若非迫不得已,她自然不想冒著推開鐵靠山的風險來做這件事。但周和以這人的性子有多傲,她自覺摸得清楚。有些事攤開了說還商量的可能,瞞到最后瞞不住漏出來,那才是真找死。 “不必勸,我心里有數?!?/br> 長安打定了主意,任由紅星紅月勸破了嘴皮子都沒用。 馬車行駛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響。溧陽王府離郡主府不遠,一刻鐘就到了。紅字頭的三個丫鬟下了馬車,腿都是打顫的。 誠如長安所想,周和以這人有多高傲,她們的印象里就有多不好說話。聽說這位盛寵的王爺是連皇后的臉面都不給的乖戾脾性。紅雪實在擔心,主子攤開了那些事,會被溧陽王給趕出府邸。抱著這樣的心理,她戰戰兢兢地敲響了溧陽王府的大門。 開門的是一個冷面的年輕內侍。細長眼睛,面白無須,十分利落干凈的模樣。 那人上下一打量紅雪,目光犀利地落到臺階下的馬車上。 紅雪態度謙遜地表明了身份和來意。那人一聽是未來的王妃駕到,冰塊臉立即就變了。不敢耽擱,打開門,三兩步下去,立在長安的馬車前就恭敬地行禮。 長安是端坐在馬車里,透過掀起的車窗簾子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說話。 內侍飛快地瞥了眼馬車里的人,面上就露出了難色:“郡主,并非小的阻攔。只是您今兒來的實在不湊巧,王爺昨日偶感風寒……” “王爺人可在府上?”他說得猶豫,長安便干脆地問。 “在是在,”憶起內院遞來的話,這內侍也拿捏不好分寸。雖說方公公下令閉門謝客,旁人一律不準進來。但未來女主子算不上外人吧?“不若郡主您稍候片刻,奴婢回府通報后,再來回您的話?!?/br> 長安心里有事兒,想著既然來了,不能白跑一趟,于是點頭應是。 那內侍得了話立即就跑進府。不敢叫長安多等,他一路上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飛起來,溧陽王府那般大,他愣是一刻鐘就跑了個來回。等他再次出現在馬車前,身前就多了一位衣著十分體面的內侍。那宮人一看馬車,小碎步就上前來行禮。 長安覺得他有些眼熟,剛在想是誰,方自仲便開口將身份道明。 既然是周和以身邊的大太監,長安態度也客氣。 方自仲雖不太跟著主子,卻知這位女主子在自家主子心目中的不同。恭敬地上前打簾,伸出胳膊,親自扶長安下馬車。長安下了馬車,就從方自仲口中聽到了合理的解釋。雖然她私心里并未在意被晾在門外這一刻鐘,但方自仲特特解釋了,也叫人聽了心中十分舒坦。 方自仲當真是個人精,扶著長安走得這一路,當真處處體貼周道。 長安原本還有些鼓噪不安,經過這一路的閑談,莫名就被安撫下來。進周和以屋之前,長安忍不住就多看了方自仲好幾眼。 “郡主,殿下喜靜,屋里素來不喜人多?!狈阶灾賹㈤L安送至門前就站住了腳,“平日里除了奴婢和幾個親近的嬤嬤會進去灑掃,旁人輕易不準進去。主子昨日身子不適,不耐煩人吵鬧,屋里 如今是一個伺候的人都無。您且進去坐,奴婢去沏茶?!?/br> 長安一挑眉:“不是說旁人輕易不準進去?” “您自然是不同的?!狈阶灾贀u頭,“您是未來女主子?!?/br> 說罷,方自仲躬身行禮,含笑轉身離開。 長安看他的背影走遠,心中有種意外卻又意料之中的感覺。以周和以那不同人的性子和野貓似的做派,確實像是這么任性的人。爬她床榻都不知多少回,長安如今這心里頭對這位高嶺之花的敬畏消散得七七八八。 瞥一眼緊閉的門扉,她連眼都不眨一下,推門就進去了。 巴巴在臺階下看著的三個紅字頭丫頭臉一變,想勸,卻又不敢靠近。溧陽王那難相處的性子,自家主子這般,當真是膽大…… ☆、第六十六章 推門進去, 撲鼻而來的一股幽冷的荷香, 叫長安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顫。 在這漸漸寒冷的冬日,冷香當真深深加重那股寒氣兒。屋里沒燒地龍,長安縮縮脖子, 捂著手爐還覺得有冷氣兒往脖子里鉆。這屋空曠, 擺設少而精細, 四周墜滿了鮮紅紗幔。此時全垂下來, 被門扉里竄來的風吹得漫漫輕舞。 周和以當真十分鐘愛血紅, 從衣裳到用具, 從紗幔到擺設。這滿屋子的血紅,兼之紗幔舞動的安靜氛圍,長安冷不丁還以為進了妖怪的洞xue。 長安心里有點毛毛的, 又特別想翻白眼。紅色偏愛到這個境地, 這位高嶺之花也算是一種極度偏執型人格了。腳下是全木質的地板,有點類似日式建筑的地板,腳踩在上面有噠噠的腳步聲。滿耳朵都是這種噠噠聲,怪滲人的。才走兩步她就想出去。但轉念一想,來都來了,折回去下次一樣還得來,不如一次性說個清楚。 小心翼翼地下腳, 長安心里就不住地疑惑,那大太監沒騙她吧?這屋真的有人么?就這陰森森跟血妖出世巢xue一般的屋子,真的是人住的地方? 摟緊懷里的手爐,長安感覺這破紅色加重了她的心理陰影, 感覺更冷了。 磨磨蹭蹭了一會兒,總算是走到內室。垂眸瞧著眼前晃動的紅紗幔,長安有點不太敢撩。雖說她如今對周和以沒多少敬畏了,但私闖別人住處還是有點不太合規矩。 猶豫了一下,她伸手去撩。 指尖才伸出去一半,倏地一頓。方才心跳聲太響她都沒注意,這時候靜下心才發現紗幔里低低的呻.吟。長安心中一動,撩開簾子就連忙進去。 內室也空得很,就看到一張偌大的床榻,此時一個紅色的身影正蜷縮在床榻上。 大冷的天兒,床帳是拉開的,榻上的被子也沒展開,孤零零被丟在一邊。那紅色的身影背對著外側貓般蜷縮成一團,身上只一件單薄的褻衣。周和以一動不動地側躺著,一頭墨發沒束起,發絲如水一般鋪滿大半張榻。 或輕或重的呼吸聲從內側傳出來,仿佛困獸一般,聲音里掩飾不住痛苦。 長安一愣,周和以這是怎么了? 回頭瞥了一眼,屋里屋外也沒個下人伺候。窗子是關著的,不用去看,長安也知走廊上必定沒人。她扭頭又看了眼榻上蜷縮的人,撓撓臉頰,抱著手爐走過去。 周和以的臉上、脖子上全是冷汗,雙目緊閉,鬢角的發絲黏在臉頰邊,襯得他膚色病態得白。長安伸著脖子打量了一會兒,確定人失去意識之后,矜持伸出兩根手指去試周和以的額頭。guntang,鉆心的燙,燙得長安眉頭都蹙起來。 長安自認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但此時她突然一股怒火就冒出來。 這溧陽王府的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里里外外都看不到人?主子病成這這幅模樣了,居然沒人管? 長安又摸了周和以的手腕,脖子,觸手全是guntang。 ……這個燒法,再強壯的人也能燒成傻子! 不管不行,本還想著來了就將自己的事兒交代,交代完就走的長安,這時候也顧不上那點事。撥開周和以的手,就把手爐往他懷里塞。只是她這人自從得了力大如牛的金手指,就有點拿捏不住力道。自以為輕輕一撥弄,實則把人整個兒給翻過來。 昏迷中的周和以被翻得一震,發出一聲痛苦的嚶嚀,撥過來就仰躺著了。 長安一手攥著被子拉開,正準備往這人身上蓋,發現這人不是只穿一件薄褻衣。這根本就只是披身上而已!此時大敞衣口露出一道一道滲出血色的繃帶。周和以痛苦地喘著氣,胸口沒起伏一下,他渾身的皮rou就跟著顫。 ……這又是怎么回事兒?! 長安有些受驚,小心地撥開看了一眼,腹部傷口的形狀都被勾勒出來,都是血??! 原以為不過簡單的風寒,看著傷口,這是遭遇刺殺之類的流血事件了?這么大的傷口,沒縫合,只用了止血的藥物,這是在靠意志硬抗么?講真,長安在影視作品里看過那么多的傷口,可親眼所見腹部滲血,心口還有些發顫。 周和以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長安的臉都有些白。 日頭漸漸寒冷,這么一會兒長安的手腳都有些凍僵了。她于是一把扯住被子拉開,一半給周和以蓋上,扭頭就趕緊去叫人。 她動作快,眨眼就沖到了門口。 只是嘴巴還沒張開呢,咻咻地從屋頂上落下來兩個黑衣人。這出場方式長安雖然見過一次還是被嚇得一退,再睜開眼,兩個人單膝跪在她面前。 “王妃,主子的傷,不便于外人知曉?!?/br> 聲音啞得仿佛含了砂礫,叫長安胳膊上結結實實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飛快地摩挲了下手臂,長安有些超級:“可你們主子發得高熱,就這般放任不管?” 兩人對視一眼,身影不動,“并非不管,只是主子的傷,不便于外人知曉?!?/br> 長安頓時怒了:“這是你們主子!傷成這樣,必須找太醫!” “請王妃息怒!”黑衣人立即低下頭,“且聽屬下一言。主子的傷是刀傷。太醫一來,有些事兒就不好交代。主子先前吩咐過,萬萬不可壞了主子的事兒?!?/br> “壞事兒?”長安不想知道會壞什么事兒,只知道這高熱再不管,會死人的,“太醫叫不來,大夫總可以請吧?大夫呢?” “王妃有所不知,主子的傷早已處理過?!焙谝氯藞猿?,“如今這情況,大夫來了也無用。主子病時,是不準任何人靠近的。病時,睡夢中,一旦有人不長眼地沖撞,輕則靜室罰跪三日,重則被當場賜死。大夫來了,也是近不得主子身……” “胡說八道!”她方才不是靠近了?她還上手了呢! “昨日有個不長眼的宮人趁機獻殷勤,被主子給斬殺了?!蹦侨擞值溃骸皩m中兇險,王爺自小養出來的習慣,多年來如此。平素除了方公公能稍稍親近,任何人不能例外?!?/br> 長安被這不知變通的家伙給氣死。 這個時候,誰還管那些,自然是人最重要!她插著腰,暴躁地在門口踱了幾個來回。黑衣人就是說不通道理:“那你們說該怎么辦?” “他高熱,又傷得這般重,就這么放任不管?” “屬下可以口頭告知王妃主子如何救治,王妃主子且放心?!焙谝氯酥便躲兜墓蛑?,“王爺床頭的左側有個三架的小柜,里頭裝著傷藥?!?/br> 黑衣暗衛低著頭,言辭清晰地道:“主子如今的高熱是刀傷和失血過多引起的。這個天氣不會那么兇險,只需清理便好。綠瓷瓶的是清熱解毒的,紅瓷瓶的是金瘡藥。最里頭還有個藥箱,裝有止血散和固元丸。先止血,再降高熱?!?/br> 長安:“……”知道的這么清楚,這是等著她來? “既然方公公可以近身,那方公公人呢?” 其中一束著馬尾的人筆挺挺地跪著,睜眼說瞎話道,“主子這是急癥突發,耽擱不得。方公公年紀大了,手腳不伶俐,請王妃多費心看顧主子?!?/br> “你懂醫術?” 束馬尾的黑衣人:“略通一二?!?/br> “你給瞧的傷?” 馬尾黑衣人:“……” 本來挺著急的長安見他這般,有點被噎住了:“……那我今日要是沒來呢?” 兩人眼觀鼻,鼻觀心,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