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誰讓你回來的?我有沒有說過,如果你執意要入圈,那就再也別讓我看見你一眼了?!?/br> “……” 蘇荷抬頭。 蘇家這一處宅子的茶室內,茶海是粟棕色的古樸根雕。茶室內又專引了濾化過的山泉,順著茶海一側造型別致的金蟾口中落下,本就絕佳的選木被水瑩潤,在光下釉上一層醇厚的質感。 而蘇荷的父親、也是蘇家這一輩的長子蘇毅民,此時就坐在那茶海后面。從蘇荷進了房間,他連頭也沒抬過,只打理著他面前的新茶。 無聲看了會兒蘇毅民行云流水的沏茶過程,蘇荷撇了撇嘴。 奶奶早便和她說過。父親從小便脾氣躁動,生性頑劣,喝茶能修身養性,所以這習慣還是奶奶給父親一戒尺一戒尺地抽出來的。 后來,等有了蘇荷,蘇毅民就總拿出這架勢裝模樣地唬她。每次蘇荷惹火了蘇毅民,茶室也總是她的倒霉地。 譬如現在。 “離家三年,現在連僅有的一點禮數都忘干凈了是不是?長輩問話,你一點反應都沒有嗎?” 蘇毅民話里帶火,手里功夫杯也重重地一擱。 蘇荷低著頭,嘀咕了句。 “是是,您說過。您的話我敢忘么?可這次是奶奶叫我回來的,又不是我自己要來。再說了,早知道您今天也來,那我一定退避三舍,恭恭敬敬地等您下山再回、免得污了您的眼啊?!?/br> 這輕飄飄一套話下來,蘇毅民更來了火。他站起身,惱怒地指向女兒。 “蘇荷!你是不是非要氣死我才舒服?!” “……” 蘇荷輕咬了下唇瓣,眼神猶疑,沒再開口。 只是她的沉默在蘇毅民看來就是無聲的抗議,絲毫沒減輕他的惱怒。 “當初我說過,不許你進這個圈子,你聽沒聽過我的話,嗯?!離家出走、還瞞著我偷偷到邢天參加選拔,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覺得我管不了你了!” 蘇荷被戳了痛處,她仰起頭,“……是您禁足我在先的。那是我的人生、我的選擇,我只是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就算您是我父親,您也不該代替我安排我的人生?!?/br> “你的人生?那你告訴我,你現在的人生是什么,???去參加那些烏七八糟的酒局?去應付圈里那些潛規則?還是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天天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熱搜、被無數人指名道姓地罵???” 蘇荷一噎。 過了片刻,她才咬了咬牙,不甘心地低頭:“三年里我沒靠家里半分,就是因為拒絕那些所以我到如今才好不容易能拿到正經拍戲的機會,其他只是意外。嘴長在別人身上,我沒法控制他們。而且就算說幾句又如何,您是邢天的老總,連圈子里這種流言蜚語都不習慣——” “砰!” 一聲炸響,把蘇荷唬在原地,余下的話音也咽了回去。 她驚恐抬頭,只見到地上那個被蘇毅民摔得粉碎的功夫杯的殘骸。 “爸,你……” 蘇毅民臉上是從未有過的震怒,眼神里像是藏了什么更悲痛的情緒。 “蘇荷?!彼蛔忠痪?,又痛又恨地咬牙切齒,“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 “我……” “你以為你就是你自己,你有沒有替蘇家考慮過?!你小時候我縱容你,許你不參加那些你不喜歡的應酬和活動,而今你就這樣選擇你的人生?!” “……” 蘇荷捏緊了手,指甲用力地往掌心里扣。 她松開自己被咬得泛白的唇瓣,眼角微紅地抬起頭,聲線輕栗。 “爸,我的人生怎么了?我只是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沒做錯什么,為什么就不能了?” “怎么了?你還問我怎么了??為了選這樣的人生你拋下那么多、你得到什么了嗎?沒有!網上那些人怎么罵的你你看到了嗎?你得到的只有這些!” 蘇毅民嘶聲咆哮: “除此之外,你更丟盡了蘇家的臉!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女兒??!” “…………” 余音在整個茶室內回蕩。 蘇荷唇瓣抿得用力而蒼白,她死死地咬著牙,攥著手心,不想露出半點示弱的情緒,但通紅的眼角還是背叛了她。 在原地僵立很久,蘇荷終于慢慢松開手,掌心深陷著月牙印兒,疼得麻木了,久久回不過血色。 而她聲音喑啞空洞,輕笑。 “您說的對,怪我,我丟盡了蘇家的臉。您這光輝燦爛的一生,有我這么個女兒,真是敗筆了?!?/br> 蘇荷無神笑著,慢慢吐出心口郁結悶疼的那口氣。 “不過您放心,我答應您——從今天起,我再不踏蘇家的門一步。撫養費我會慢慢還您,您就當您的女兒已經死了吧?!?/br> “……也或許在您心里,她早就死了?!?/br> “——!” 蘇荷說完,扭頭離開。 出門時視線早就被眼淚模糊掉了,蘇荷慌不擇路,腳下急促又踉蹌,只想趕緊從這讓她覺得窒息的屋子里離開。 她慌亂地跑到不知道哪一處弧形的小露臺上。 長而垂地的簾子被清風鼓動,將她身后的一切掩在朦朧里,蘇荷脫了力似的,靠到露臺外沿那及胸口高的白玉石護欄上。 護欄冰涼。扶在上面的十指纖細蔥白,卻抖得厲害。 “……真沒出息?!?/br> 蘇荷低低地念了一句。 耳邊那些聲音卻還是在一遍一遍地響: ……你拋下那么多、你得到什么了…… ……你丟盡了蘇家的臉…… ……你不配做我的女兒…… 蘇荷在嘴巴里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兒,她抬手一抹唇瓣,再拿下來,指尖殷紅刺目。 原來是不知覺地把嘴唇咬破了。 蘇荷自嘲地笑。 在這鮮紅的血跡下,那些竭力壓抑的情緒又翻涌起來,酸澀悶疼的感覺像是把她胸口都炸碎了。只剩下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荒蕪。 她聽見有個小人在心里說它快要難過死了。 因為父親說得對。 她把什么都拋下了,她什么都沒換回來。 因為那個人說。 他說【沒關系,我不在意那些】。 因為這三年。 三年里她獨自堅持和煎熬過的所有孤獨和痛苦,在父親那里只是不能被理解的蘇家的恥辱。 蘇荷的手指再次輕顫栗起來,她覺得自己大概繃到極限,快要忍不住哭了。 可她實在不想哭。 蘇荷抖著手去摸自己的手包,把最邊角的那個暗袋拉開,里面藏著一盒窄窄的女士香煙和一只打火機。 她費力地摸出一根細細的香煙,指尖顫著想去點上,卻幾次都抖滅了。 蘇荷眼角更染上嫣紅。 眼淚下一秒就要從眼角滑下。 這是氣哭的,被一只打不上火的火機。 才不是因為難過。 蘇荷崩潰地垂下手。 然而就在這一秒,一只手從身后伸過來,修長,沉穩,有力,覆住她的。 火機“咔噠”一聲輕響。 淡藍色的火苗一躍而起,在風里盈盈。 蘇荷咬著香煙怔住。 她仿佛能感受到,這只手的主人就站在她的身后,以他的修長身形,此時手臂繞前為她撥開火機,大約已是從后把她虛抱在懷里的姿勢。 被微風鼓蕩起的白襯衫,正若有若無地撩撥過她的背后。 蘇荷腦袋發木,但她記憶深刻。 —— 商家長子性格冷淡猶如神只,少有好惡,唯獨最嚴也最厭兩點。 一是煙,二是酒。 所以眼下,她最明智的選擇就是把煙扔了。 但鬼使神差的—— 蘇荷低頭,就著那只白皙修長像是不染凡塵的手。 她把煙點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蘇荷:瀆神日記(1/n),達成 第24章 傍晚。 夕陽在山那頭將落,峰間籠上璀璨層疊的暮色,微風習習,遠目之下湖光瀲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