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季泠哪兒還能睡不著,再讓楚寔多說幾個笑話,她就要羞死了。 可迷迷糊糊地睡著時,季泠忽然想起楚寔的第一個笑話來,那呆子女婿指著丈母娘的裙子說‘此處不許撒尿’,卻,卻也是有那種指意呢。 季泠心中叫了聲“天吶”,這書生將笑話還真是一彎三拐的,繞得她還笑呢,她不由想著楚寔這人可真是壞透了,遠沒有他表面上瞧著那么正經,可真真是道貌岸然呢。 次日季泠起了個大早,今日要拜舅姑,最是緊張的時候,還得好好裝扮。 梳頭和上粉的時候,季泠一直不敢看鏡子,生怕那張臉讓人太熟悉。 “少夫人,好了?!眲邒叩?。 季泠聞言這才敢睜眼,看著波斯傳過來的水銀鏡里的自己,卻是有些不敢認。楚寔果然說得沒錯,她真的像變了一個人。 其實也沒變多少,只是以前季泠從來是不涂脂抹粉的,昨日成親那粉撲了三層厚卻是時俗,今日卻不能再那般了。 然而在劉嬤嬤的手下,她本來就明亮的大眼睛似乎勾勒得更有神了。眉形變了變,從以前的柳葉眉變成了稍微粗一點兒的黛葉。 嘴唇涂抹得飽滿了一些,又紅又潤。 發髻是驚鴻髻,兩邊的掩鬢還有修飾臉型的效果。 鏡中人明麗端雅得好似仙宮中的人物一般,卻哪里是當初塵埃里的季泠能比的。 季泠忐忑地回頭看向楚寔,楚寔這會兒正坐在床邊,抬手揉著眉心。他昨晚睡得并不好,季泠身上的幽香一直挑逗著他的呼吸,他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又夢見他和季泠的數世糾纏,卻有些荒唐,難以想象自己會那么自苦,實在不符合他的性格。 然季泠轉過頭來,楚寔卻著實驚艷了一回。 她實在太適合紅色和金飾了。她質本柔弱,若再穿素淡些,原本的絕色卻也就寡淡了些,如今被新娘的紅妝包裹,整個人就像一枚發著光的珍珠一般,被珍而重之的烘托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門,楚寔在前方停下,等著季泠上來才繼續邁步道:“你這步子不對?!?/br> 季泠納悶兒地眨巴著眼睛,她這走路的姿勢可是被劉嬤嬤給糾正過的,不說做到了完美,可用劉嬤嬤的話來說那也是要很多人趕的了。 “昨兒是洞房花組,你不覺得你今日走路走得太規矩了么?” 季泠的臉紅了。 “你想想你那天是怎么走路的?!?/br> 楚寔可真是哪壺不開天后,季泠瞪著他眼珠子都快把他的皮給瞪穿了?!按蠊?,你……”真是有點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意思了。她算是理解楚寔說的,他不會生氣的事兒了。他果然總是叫別人生氣。 可季泠不明白楚寔的心思,他不把膿瘡挑破,那日后季泠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就會耿耿于懷,越逃避隔閡矛盾就越多,所以還不如這般,大大方方地說出來,有錯就改,不要諱疾忌醫。 “叫錯了?!背伒?。 季泠有些悶氣兒,“那要叫你什么?” “叫表哥吧?!背伒?,一下想起了夢境里季泠對他的稱呼。 季泠沒說話,糾結了一會兒才遲遲開口道:“表哥?!彼雷约旱拇_得改變稱呼的。 一聲“表哥”,綿中帶弱,清中帶甜,有季泠獨有的那股子軟糯,讓人一聽竟然又有了反應,不過只是一管聲音而已。 楚寔不自在地撇開了頭,卻看到迎面從另一條路過來的楚宿和周容夫妻。 第一百七十七章 季泠整個人就跟見了貓的老鼠似的緊張了起來。楚寔伸手虛攬在她身后, 嘴唇微微動道:“鎮定,你越是覺得心虛,別人就越覺得你有問題?!?/br> 可季泠哪有楚寔那心理素質啊,她不肯動, 卻被楚寔的手臂逼著推著往楚宿和周容走去。 “二弟,二弟妹?!背佇χ训?。 周容有些呆滯, 她雖然知道這位大嫂也姓季, 卻絕沒想到她會那么像季泠。而她比季泠更美更耀眼, 簡直就像帶著光環一樣。她側頭看了眼楚宿, 卻見楚宿神色如常,這才松了口氣。她真怕季泠在楚宿的心里留下痕跡。 雖則以前周容心心念念的人都是楚寔, 但女人就是這樣,嫁了男人, 生了孩子后,一顆心難免就會被綁在現任的丈夫身上。 季泠笑得有些僵硬, 走路也有些僵硬, 雖然不是故意的,卻也真還就像初次承歡之后的新娘子的步態了。 到了蘇夫人的正屋里,楚祜和蘇夫人都在。蘇夫人一見季泠, 也是大吃了一驚, 可好在她還能端住,神情略變之后就平靜了。楚祜因為甚少在家中,即使在家中公公和兒媳婦也是要避嫌的,所以他沒怎么見過季泠, 如今再見著她,也沒覺得什么驚奇的,只是覺得堂姐妹之間相像很正常。 蘇夫人大概是因為季泠容貌的原因,居然也沒多問什么,喝了媳婦茶,給了紅包,叮囑她多照顧楚寔的身體,還有要善待傅三留下來的孩子,此外也就別無他話了。 一天下來,季泠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不少,雖然許多親戚也會驚訝她的容貌,但卻也沒有人懷疑她就是當初的季泠。 寬心之余,欺騙的負疚感就nongnong地襲上了季泠的心頭,她還真是沒有做壞事的天賦,別人沒怎么著,她自己先把自己嚇死了,總害怕有一天會穿幫。 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楚寔道:“還想聽我給你講笑話?” 季泠趕緊道:“沒有,我馬上就睡了?!?/br> 楚寔卻坐起了身,“不如我給你念佛經?!?/br> 季泠不明白楚寔的這個主意是打哪兒冒出來的,以前老太太在的時候,都是她給老太太念經書,如今沒想到自己還能有這福氣。 季泠沒阻止楚寔,念佛經,總好過楚寔給她講笑話,那佛經還能避人邪念呢。季泠如是想,楚寔難道就不是如此想的? 跟季泠同床卻不圓房,對他而言卻也不次于一種懲罰。 楚寔的聲音醇厚平和,念佛經也無需高低起伏、抑揚頓挫,最是適合安眠。說也奇怪,一開始季泠明明覺得自己沒有睡意的,但聽著聽著眼皮就耷拉了下去。 楚寔看著沉睡過去的季泠,放下佛經坐了會兒,就那么看著她。 其實何嘗只有季泠疑惑他為何大費周章地娶她,還冒了那么大的風險,就是楚寔也是疑惑的,疑惑于自己那晚怎么就沒能控制住自己。 因為控制不住,所以那時候他就下了決心的,得娶了季泠才行,否則以她那樣的死腦筋非尋了短見不可。在他的夢里她可不就是吞金而亡么?還鬧出了后面那么多的糾葛來。 娶季泠,也算是楚寔對自己的懲罰。她當然不是合適的妻子的人選,一點兒手段城府都沒有,完全立不起來。要換成楚寔是季泠,早八百年就沒周容什么事兒了??伤粋€由老太太做主娶進門的二少夫人,居然被周容給排擠成了那樣。 這樣懦弱的人做大少夫人那就更是撐不起來了。 為著顧忌她的感受,他有著妻子卻還得過和尚的生活,這又是另一重懲罰。也算是楚寔對自己管不住下半身的極為嚴厲的自罰了。 然則本以為挺困難的事兒,等相處起來,卻仿佛就沒那么困難了。 楚寔又看了看季泠,心里不由感嘆,果然是張好臉,讓人看了再大的脾氣都發不出來,只會覺得是享受,忍不住就多護著她一些。 楚寔又看了會兒,這才仰面躺下,睡也沒睡著,半夜去凈房洗了兩次涼水澡才熬到了天亮。 成親第三日原本是歸寧的日子,不過“季靈”的娘家遠在千里之外,自然也就不用歸寧了,但這一日也無需去蘇夫人屋里立規矩,卻是新娘子這一生里最輕松的日子之一。 季泠也沒睡懶覺,平日這會兒已經被王婆婆叫起來打五禽戲了,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容易堅持。 楚寔也跟著起了床,他早晨例行是要打一套拳的。他穿著練功服走到后院,看到突然收了動作的季泠道:“怎么不打了?” 季泠哪兒能在楚寔面前打五禽戲啊,那動作女兒家做起來卻是有些滑稽的。 楚寔卻是無所謂地道:“打一套我看看,聽王婆婆說他教你打五禽戲后,你精神好多了,飯量也漸長?!?/br> 說得她跟飯桶似的,季泠抿了抿嘴,不動。 “不用害臊,夫妻之間連坦陳的時候都有,何況就是打個五禽戲?!背伒?。 季泠紅了臉,聽明白了楚寔的暗示,囁嚅道:“你,你不是說不……” 楚寔隨意地揚了揚手,“是,我是承諾過,可咱們是要做一輩子夫妻的人?!?/br> 季泠眨了眨眼睛,覺得楚寔還有點兒無賴了呢。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她,她遲早要就范么? 季泠把心一橫,想著滑稽也就滑稽了,也省得他腦子里想那些有的沒的。 “那我開始咯?!奔俱鰯[出個架勢來,那是“白鶴亮翅”的路數。五禽戲里,虎、鹿、熊、猿、鳥五禽,她還是沒敢打芊前面四路,鶴這一路卻還好看些。 只是才擺了個姿勢,就被楚寔叫停,“不對不對?!?/br> 季泠收了手,“怎么不對了?” 楚寔走到季泠跟前,擺了一個跟她一模一樣的白鶴亮翅,姿勢卻是既舒展又修長,看起來一點兒不滑稽,就好像真有白鶴飛舞一般。 可千萬別小看了這五禽戲,姿勢不難擺,可細節卻是很難做到的。 再看楚寔的手掌,在白鶴起翅的時候,手掌也要有節奏的撥動,指節和手腕需要配合,抬手腕就要壓下手背,這樣那翅膀才能如行云流水般寫意,也能鍛煉人的指節靈活。 光著一式,季泠就跟著楚寔學了一個早晨,努力地模仿他的大臂、小臂和手掌指節的動作,可總有些不得要領。 虧得是夫妻,彼此碰觸一下也無妨。所以楚寔很不客氣地站到了季泠伸手,一手扶起她的大臂,一手教她如何壓手腕。 季泠被他驟然一碰,很有些不能適應,下意識就要閃躲,卻被楚寔捉住手臂道:“閃什么,用心點兒?!?/br> 這卻像是季泠的不是了,腦子里想法太…… 季泠咬著下唇側頭看了看楚寔嚴肅的神情,他看起來可真像個夫子。 就這么著,一個早晨下來,季泠的腰被碰了,手臂、手腕、手指哪一樣沒被楚寔摸過?漸漸地也就習慣了。 這就是溫水煮青蛙,讓她對他的碰觸再沒有一開始的抵觸。 當然這也全靠楚寔端得住,一路指點下來?!耙稽c兒邪念”都沒有,反襯托得季泠的腦子“腌臜”了。 可有兩次季泠還是明顯地覺得,那會兒楚寔本不用碰她的腰的,弄得她癢癢rou發作,笑了好幾次。但這樣一來,氣氛倒是融洽了不少。 早晨打了拳吃過早飯,楚寔去書房處理了一點兒事兒,眼看著要到午飯時候,季泠卻聽得長歌來說,楚寔派人來通知讓她換身外出的衣服,普通的就好,去二門外上車。 季泠聽得狐疑,卻也沒多問,換了身八成新的衣裳,因為還在新婚里也不能穿得太素凈,所以選了桃紅地柿柿(事事)如意紋的上襦,下面系著亮藍地的百褶裙,裙襕上繡著如意頭紋樣。 這樣配色可有些大膽,卻出乎意料的好。季泠那一身雪膚,正好被襯得又晶瑩透亮,整個人的氣兒都被提了起來。 卻說她往街上那么一走啊,路過的年輕女子或媳婦兒都瞅上了,回去也有學著如此配色的,但卻穿不出那樣的端麗效果來,有時候反而顯得老氣、暗沉或者俗氣。 季泠這就叫典型的人托衣裳。 然說到季泠換了衣裳,臉上也不涂粉,只略略描了一下眉,抹了點兒口脂,人出走來卻是霞光萬丈的感覺,看得那駕馬的馬夫險些都愣了神兒。 虧得是訓練有素,趕緊地低下了頭,否則這活兒恐怕都得丟了。 楚寔已經等在了馬車邊,親自扶季泠上了馬車,自己也跟了上去。原是可以騎馬的,但身為狀元公,又儒雅俊美郎朗如清風明月一般的他,每次上街都能收獲許多粉帕,他也就不怎么騎馬了。 車廂狹小,季泠坐著就有些不自在,總覺得整個空氣里都是楚寔身上男子的氣息,帶著清冽冷梅氣息。說也怪哉,楚寔身上并不用尋常喜歡的檀香,或者世家貴族追求的龍涎香,他身上的氣味兒總是帶著冬日的冷冽,香氣很淡卻很幽渺,隱隱約約的,總是勾著人想去聞下一口,讓季泠頗有些坐臥不寧。 撇開楚寔欺負她的事情之外,他實在是個很吸引人的男子,否則也不會有那么多女子想嫁給他了。 季泠還記得一個趣聞,那會兒楚寔已經娶了傅三,可京里一位大家閨秀還死活鬧著要嫁給他,做妾也愿意,鬧出了不少的笑話,還去大街上堵楚寔,弄得楚寔下衙門都只能走小路。 跟他相處之后就更能體會到他待人的體貼細心了和周到了,讓人對他實在很難生出惡感來,當然如果是不想那晚的經歷的話。 如果沒有那一天,楚寔在季泠心里一直都會是溫和儒雅的印象,可有了那一晚,她才發現他溫和的表面下掩藏著多少的放肆和恣意。 他甚至能恣意到不顧倫理的地步,不在乎任何禮教。